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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过去抱来顺回来,刚伸出手,林宝宝拉了我一把:“让他哭,哭够了他自己就回来了。”
我一回身,鼻子差点儿撞上魏三的大脸盘子,魏三往后一躲:“是生存?还是毁灭?哈姆雷特。”
林宝宝一把拉他一个趔趄,气哼哼地回了厨房。
魏三趔趄到一个栗子锅旁边,脚下一绊,扑哧扎进了锅里,蹬着两腿直叫唤:“陷阱,陷阱啊”我想回家,对我哥哥的担心又让我重新坐回了刚才的座位。魏三扑打着一身雪泥进来了,脸上正在融化的雪让他的脸色看上去像厕所里的尿渍。“你说一嫂这是什么脾气?”魏三忿忿地一关门,呼哧坐到椅子上,翻着眼皮冲厨房那边瞄“本来我想跟她装点儿文明的,可是她”突然卡壳,瞪着我,抓一把自己头顶上的空气,猛一撒手,算是做了“结束语”
厨房里面没有动静,我怀疑林宝宝“罢工”了,刚要过去看看,林宝宝出来了,眼睛红得像兔子:“大宽,你跟你哥说一声,我想去我爸爸的坟上烧点儿纸,要过年了,再不去就晚了菜我都洗好了,让他自己回来做。嘱咐他少喝点儿酒,那么大的人了,别管不住自己。”我说,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路那么远。林宝宝抱着来顺已经走到了门口:“不用了。”
魏三的手里把玩着一把弹簧车锁,冲我坏笑道:“做小叔子的别这么殷勤,不好看啊。”
我没有理他,看着林宝宝走出了门,她走了,路也变远了,风卷起满地杂雪,蝴蝶般当空飞舞。
魏三将车锁团起来,往后腰上一别,蔫蔫地晃了一下硕大的脑袋:“呵,走了,生我的气呢。”
我说:“她不是生你的气,她的心眼儿没你想的那么窄。”
魏三站起来紧紧裤腰,自嘲似的嘬了一下嘴巴:“其实我这是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她变了,不想听我跟她唠叨以前的那些事情了可也是,谁自己的心里没有点儿敏感地方?兄弟,你别看我大大咧咧的,其实我看了不少书呢,我记得圣经里讲过这样一个故事,用石头打通奸的女人是犹太人的传统,有一天,一群犹太人把一个通奸的女人推到耶稣的跟前,举着石头要打她,耶稣制止了他们。犹太人不服,耶稣就对他们说,你们谁认为自己没有罪恶,谁就可以打她我说的你能听明白是吧?我的意思是说,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荒唐事儿?比如我,比如一哥,比如那些整天在街上混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笑了笑,用一根烟堵住了他的嘴“咱们都不是什么正经货色,呵。”
“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不说了那就。”魏三用舌头将烟头卷进嘴里,烟屁股伸在外面嘶嘶地出了一股烟。
“我哥是不是去了孙朝阳那边?”我把凳子往魏三身边挪了挪,问道。
“是啊,你哥就这脾气,直着呢孙朝阳是个什么破逼玩意儿谁不知道?在里面的时候整天装大哥,一出了事儿就‘裂边’,把自己‘摘巴’得干干净净,倒霉的都是跟着他瞎忽悠的‘小伙计’这里面不包括一哥啊,一哥粗中有细,很少上他的当。你知道孙朝阳依靠什么起的名声?吹!他就知道吹。以前他拉拢了一帮没有脑子的伙计帮他打了一次架,再这么一吹,名声就‘造’出来了,南市那边只要一提他的名字,没有不‘草鸡’的。到了劳教所就显了原形了,一开始的时候跟在一哥身边,一口一个一哥的喊,就差没喊你哥爹了。后来他‘扎煞’起来了,成了全中队的老大,也就是给一哥点儿面子,连我他都不放在眼里,吆喝来吆喝去跟喊儿子似的。其实一哥知道他是什么脾气,在里面的时候就不太‘尿’他,无非是看他将来有‘挽拉头’(前途),先这么招呼着他罢了。论为人,论魄力,一哥都在他的上面,混过劳教所的,谁不知道?”
“我哥刚出来的时候,孙大哥来过,他们俩商量着要修理凤三。”我插话说。
“凤三?”魏三一口啐了烟,捏着脖子笑“就他?操,他连孙朝阳都不如,办他还费这么大的劲?”
“也不是,”我的脸有些发烫“那事儿是我引起来的,我哥不放心我。”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看你比一哥有‘抻头’,身手也不错”
“别提了,”想起公交车上收拾扎卡的一幕,我笑了“我的身手不如你。”
魏三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表情有些不自然:“刚才说凤三的事儿,提个膘子扎卡干什么?凤三不是已经老实了嘛,被孙朝阳给吓的可也不一定是害怕孙朝阳,也许是一哥亲自去吓唬过他,反正这个级别的人办事儿都很神秘。凤三其实是个‘**裂’,看上去很有魄力,其实那简直就是一个草包。遇到事情就乱了脑子,精子小的事儿都能联想出**大的后果,不知道扯**蛋这句话是不是打他那儿发源的。孙朝阳和凤三这样的人就是混成当年的黄金荣和杜月笙也不会长久了,因为他们的心术不正。我为什么喜欢跟着一哥混?一哥比他们强,一哥讲义气,魄力足,对手下的兄弟好,跟着他不吃亏,”把腿搬到椅子上,偷眼一瞥我“大宽兄弟也是个猛人,不比一哥差。有机会替我提醒提醒一哥,做人不能太实在”
门哗地被一阵风吹开了,我哥表情冷峻地站在门口:“强子来了没有?”
魏三站起来嘿嘿地笑:“没见着强子那什么,刚才我说的话一哥是不是都听见了?”
我哥一皱眉头:“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听你咧咧。你去路口接一下强子。”
魏三应声出门,我诧异地问:“孙大哥没来?”
我哥一脚踹关了门:“他有事儿,来不了。”
我问:“你找到强子了?”
我哥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一屁股坐下了:“这事儿你别管了。”
我说:“是不是他们已经知道你想干什么了?”
我哥说:“知道了。这帮孙子消息灵通着呢扬扬被警察抓了,在郑州抓的。”
我一愣,脑子一下子空了。
我哥似乎对林志扬这件事情很不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早晚的事情,扬扬自己觉得脑子很大,其实那整个是一个膘子。他是被凤三给害了”摇摇手,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的事情就是应该自己做,谁也靠不住。”
我知道他这后面的话是针对孙朝阳说的,一时不好插言,只得陪他干笑了两声。
我哥憋气似的吐了一口气:“妈的,宝宝刚开始就知道他弟弟抓起来了,楞没告诉我。”
我说:“他那是怕你担心。”
我哥扭头一看我,笑道:“我会担心他?哈。你的脸怎么黄了,因为什么?扬扬这事儿?”
我胡乱掩饰道:“没什么,这几天没睡好觉扬扬进去几天了?”
我哥啊了一声:“他啊,膘子啊刚才我在孙朝阳那里碰上以前跟着汤勇玩的一个兄弟了,他说,扬扬三天前就被警察在郑州逮起来了,跟他一块儿的还有个叫长法的,两个人还在睡觉呢,就被警察给捂了被窝。这小子很操蛋,刚一进去就把汤勇给揭发了,说汤勇杀了人,汤勇也进去了扬扬可真够扯淡的,为了保命,不择手段了。老二,你给扬扬钱的事儿我知道了,你也不用打听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想提醒你一句,不管这钱是怎么个来历,你都要作好准备,扬扬不是个牙口好的,备不住哪天他就把你给供出来了,你最好有所准备不过目前你还没有必要担心,扬扬是咱们下街的人,老一辈是哥们儿,新一辈也是,关键是我跟他姐姐还存在这么一种关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他是不会自绝后路的。我倒是不怕你的钱来路不正,我是担心一旦他把你给供出来,你就麻烦了,只要承认,就是一个窝藏罪,懂吗?”
“懂,我知道应该怎么办。”看来我哥暂时还不知道我的钱是从洪武那儿来的,我放了一下心。
“你别呆在这里了,”我哥摸了摸我的肩膀“我这儿用不上你。”
“我现在没什么事儿,嫂子带着孩子上坟去了,我帮你们炒几个菜再走。”
“也好,炒完菜你就回去。别担心,要过年了,我也不想出什么事情。”
“来顺很可怜,你以后对他好点儿”
“我知道,”我哥苦笑道“他知道我对他好,可是这小子总是跟我找别扭,他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爹。”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强子挺着胸脯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哥看,目光阴沉。
魏三一蹲身子从强子的腋下钻了进来:“好家伙,我要是不去接他,他准备在路口冻死呢。”
我哥笑眯眯地拉进强子,一边往椅子上推他一边说:“这就叫风度。”
强子一拽大衣,抽出一杆锯短了枪筒的双管猎枪,轻轻往桌子角一放,沉声道:“我怕有人跟着我。”
“孙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魏三丢给强子一根烟,骂骂咧咧地嚷“这就是哥们儿?娘的,一遇到事儿就‘顺尿滋’?还他妈哥们儿呢。别以为这些兄弟离了他不行,这些兄弟论什么不如他?你就说当年”“三哥,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强子皱着眉头指了他一下“当着我的面儿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很没意思。”魏三怔一下,一拍嘴巴:“哦,哦哦,忘了,忘了,兄弟我忘了强子现在吃的是什么饭了”冲我哥一咧嘴“一哥,我说你就不应该去找他,你不是不知道他是个卖什么果木的,犯不着。”我哥笑得有些尴尬:“我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好了,不提这事儿了,都怪我的腿太勤快了,呵。”
我插不上嘴,说声“你们慢慢聊”起身进了厨房。在厨房的门后,我倚住墙面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很累,几乎都要虚脱了。林志扬会不会把我供出来呢?如果他把我供出来,我怎么跟警察交代这件事情?咬住牙不承认?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场的不是我一个人,林志扬、长法、兰斜眼咬牙是没有用的。那么我就承认我给过林志扬钱。警察会接着问,你一个刚上班的穷工人,哪来的那么多钱?我说借的。借谁的?整个下街恐怕没有哪个人会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吧?想到这里,我的冷汗从后脖颈开始冒,一直冒到了脚后跟要不这就跑出去躲着?可是我能躲到几时?天网恢恢我机械地打开煤气,用锅铲胡乱搅动锅里林宝宝炒了一半的菜,脑子忽悠忽悠地晕,感觉自己又一次飞起来了,天上到处都是雾。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我必须提前将这件事情“打理”好!我不能进去蹲监狱,我爸爸和我妈不能没有我,他们已经无力承受这样的事情了。我必须去找王东和金龙,告诉他们林志扬被抓了,我曾经送给他钱,警察很可能抓我,让他们不要紧张,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把那件事情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不是这个年过不过的问题了主意一定,我的脑子开始清醒,不多一会儿就把林宝宝配好的菜炒出来了。给我哥他们端上桌子的时候,我哥他们已经空口喝了不少,墙边上摆了一大溜空啤酒瓶子。看上去魏三喝的最多,脸红得像一只亮着的警灯。我悄悄退到门口,贴着门缝闪了出去。
一辆警车呼啸而过,我的心不由得抽了一下,下意识地躲到一棵树后,眼前有铐子的银光一闪。
警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留下一大片空白。
王东这工夫在家吗?见了他我怎么说?我得有半个月没有见过他了,他还在记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