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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着玉颈怔望片刻,还想替自己找个什么不动的借口,抬眼才发现屏掩帘下,自己连起身都不必,只须拿起衫子就好。
年轻的红衫女郎忍不住笑了,忽然有种命定似的安心感。俏脸上红彤彤的,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回荡在寂静的室内,仿佛连凉爽的晨间空气都变得温热起来。
耿照快步走在回廊上,心跳得很快,但脑子却出乎意料地清醒。经过昨夜姐姐的开导,现在他觉得自己已能坦然面对染红霞了。
“她愿意见我?”黄缨带回好消息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掌院应该很恨他吧?起码应该对他的存在感到难堪--耿照既想再见她一面,与她说上几句,但又不愿见她一片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内心不无挣扎。
“别傻了,我瞧她还挺高兴的。”黄缨嘻嘻笑道:“你呀,不懂女人家的心思。既然说要见了,那就是真的想见你。你再扭扭捏捏的、伤了人家的心,那下回她再说不见,便是铁了心不再见你啦,明不明白?大傻瓜!”
(她愿意见我!她想见我!)横疏影为表示对染二掌院的礼遇,特别让出自己的春居荼靡别院,让水月三姝居住。荼靡别院是座精致的三进院落,一反传统格局,鸟瞰如写歪的“吕”字,对角斜置两个“口”凡廊庑不设墙板、凡门壁必有镂窗,整栋建筑便如一只挖空雕花的象牙球,里外看似一览无遗,又巧妙将内室隐藏其中。
四周以假山流水、茶树环出一片园景,园中栽满各种花卉,整个春季都是繁花盛开。耿照走过弯曲的穿通回廊,停在最后一进的画堂之前,透过镂空的雕花门牖往里边瞧,堂内不见染红霞的踪影,四面竹帘放落,一座镶着螺钿的五折屏风挡住内室的视野,在门外瞧不真切。
他想起两人初识时,水月停轩的留客居内也是一个人也没有,忍不住“咿呀”一声,推门走了进去,这才省起自己并未叩门出声,实是无礼之至。若此时一剑忽来,又从后头抵住自己的脖颈,那可真是“今夕昨夕,恍若一梦”了。
耿照心中温情一动,忍不住露出微笑,不由自主往内室走去,一手抚着剧烈跳动的胸口,开口唤道:“二掌院,是我。我来了。”
内里的寝室中,染红霞才刚换上横疏影馈赠的衣裳,滚金边的柳红绫罗小兜、压银束腰郁金裙,连快靴都换成一双大红底的丹羽金叶红绣履,薄薄的丝履裹出一只莲尖似的修长美脚,直如裸足,连她自己瞧了,都不禁有些脸红心跳。
铜镜中映出一名半露酥胸、高裙束腰的美丽女郎,平日看惯了的飒爽英迈忽尔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秾纤合度、娇美妩媚的娴雅仕女,便如当夜在挽香斋里见着的横疏影一般,赤裸的浑圆香肩白皙柔嫩,充满说不出的女人味。
染红霞忽然迷惑起来,痴痴地望着镜中陌生的绝美容颜。镜中之人一定也和自己一样,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将演变成什么样吧?
她怔怔揭开镜台上的髹漆小匣,用指尖沾了点嫣红,想起自己根本没用过水粉胭脂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怎么做?她想了很久,想到呆呆出神而不自觉,甚至没听见耿照推门的声响,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染红霞才蓦然惊醒:“他他来了!”
惊慌、羞喜、错愕各种情绪一瞬间齐齐爆发,她猛然想起那袭绛纱外衫还没披上,自己还裸着肩背,赶紧回身去取衫子“喀啦!”微颤的指尖扫过镜台,竟把那匣胭脂扫落床下。“喀啦”一声脆响,耿照猛然回头。
只见门外一人愕然掩口,一袭葱蓝衫子衬出她窈窕纤细的优美曲线,长腿削肩、玉颈娇颜,正是同属水月停轩的采蓝。
她出身祈州大户,母亲过世后,才被二房奶奶送到断肠湖习艺,十岁以前都在深门大院的豪奢讲究中度过,童年印象所及,最爱华服珠饰。
她与黄缨近日甚不对盘,来到流影城后,宁可流连于横疏影处欣赏衣裳饰品,不愿待在荼靡别院,终日对着师姐师妹。横疏影何其精明,打发一名侍女陪着她在几处别院间试衣闲逛,既安染红霞之心,兼有投鼠忌器之效,两尽其妙。
采蓝才从挽香斋回来,一进门便看见耿照,当夜被迫吞精的恐怖记忆顿时苏醒,手里捧的、盛有几件精致衣裙的漆盘匡当落地,玉靥一白,居然吓得晕死过去。
耿照唯恐她碰伤自己,眼捷手快,飞也似的掠过去,恰恰接着一具温软娇躯,赶紧将她抱到椅子上,又回身去替她斟杯热茶。
一股奇妙的悚栗感掠过心头,耿照猛然转身,却已来不及了--“铿啷”一声激越清响,采蓝反手拔出几上并置的长剑,和身向他直扑而来!
耿照动作之快,连胡、染等都不敢小觑,本能轻易躲开。谁知她一苏醒便抽剑递招,剑出身动,双腿骤软,剑尖颤巍巍地偏开,整个人径往剑刃上跌去!
耿照一把抢上,徒手握住剑刃与剑锷之交,不顾刃部入掌,另一手及时将她接住,忙问:“采蓝姑娘!你没事吧?”采蓝嘤宁一声,悠悠醒转,睁眼却见自己陷在那登徒子怀里,吓得失声尖叫,猛然抽身,却听“嚓!”裂帛似的轻锐细响,耿照大叫一声、抓手跪地,左掌心被利剑拉出一道长长口子,鲜血直流。他痛得眼前发白,随手撕下一条衣摆,将伤口紧紧扎起,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采蓝吓得脸色惨然,登登登坐倒在椅中,但心中的厌恶痛恨委实大过了惶恐,双手抓着染血的长剑起身,颤抖的剑尖抵着耿照的颈侧,又刺破了些许油皮。
“我我今天不杀你!你你滚!别让我再看到你!”耿照茫然不解,只道她认错了人,喘息道:“采采蓝姑娘,你忘忘了我么?那天在红螺峪,我”话没说完,采蓝手一大颤,剑尖便刺入肉中。
耿照瞪眼咬牙,总算没叫喊出来。“便便是将你烧成了灰,我也决计不忘!”采蓝小脸苍白,颤声道:“无耻之徒,欺凌女子的宵小!我我恨不得杀了你!”耿照本想解释,一见她又害怕又惊慌、然而忿恨却又盖过了惊慌害怕的模样,话到嘴边一阵气馁,忽觉黄缨也好、横疏影也罢,所言都不及采蓝的切身感受更具说服力。
顿时灰心已极,仿佛什么样的辩解都不足以支持自己。但既到此间,心中犹有痴念,勉强挤出一句:“我我要见二掌院”这一下兔起鹘落,委实发生得太快。
屏风之后,染红霞本欲阻止采蓝,却听她尖声道:“你你还有脸面提红姐!当夜你在红螺峪对她做的事,便是死上一万倍也不足以赔罪,你竟还竟还敢来,说你要见她?”染红霞闻言一愣,靠着屏风犹豫起来,这一步便再也踏不出去。
“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贞操!”采蓝抓手握剑,流泪尖声道:“你知不知道在水月停轩,只有冰清玉洁的处子才能继承掌门的衣钵,修习本门至高无上的武学,成为水月一脉的下任掌门?
红姐努力练剑,是众弟子中最受掌门人喜爱的继承人选,若她失贞之事被掌门知晓,你可知道后果会有多么严重!”耿照愕然,半晌才结巴道:“我不知道水月一门我不明白”
“再说了,女子在世,为自己、为家门,终须婚配生子,才算不虚此生。你坏了红姐的贞操,教她日后如何面对自己的夫婿?”
采蓝厉声道:“就算红姐愿意委身下嫁,若教人知晓你们未婚苟合,做出败坏礼教门风的事,岂非终身受人轻贱,永远抬不起头来?她是堂堂镇北将军千金、水月一门的二掌院,你想让人一辈子在背后议论她,对她品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