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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现,郝美丽自床上霍然跃起。
她抹了把脸,低声诅咒:“妈的,怎么又梦到这个了?”语毕,她打了个呵欠,走进浴室,开始盥洗。
十四岁那年夏天,年轻的郝美丽答应要等著亚伦莱特回来接她。
她等了。从十四岁那年开始到现在,十个年头过去,亚伦莱特仿佛人间蒸发似的,没有半点音讯。
他留给她的电话号码,她打过,从来没有接通;她几乎每个礼拜一封的信,也从来没有得到回音。
一年又一年过去,直到她长大成人,终于明白一切的一切只是少女绮梦,亚伦莱特所说的只是这世上男人用来哄骗女人的谎言之一。
差别在于那年她和他都还只是小孩,她当真,而他没有。
所以笨的人是她,而她也不能怪他没有遵守诺言。
郝美丽没空沉缅于往日的哀伤里,因为电话正震天响著。
“喂。”
“美丽,是我,香甯。”香甯是她昔日室友,早好几年前已觅得金龟婿,嫁作商人妇。
“香甯,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我和定邦下个礼拜要到欧洲出差一个月,上回我听你说租约到期,你要另外找间小一点的房子搬家,不如先到我家住一个月,再利用这段时间慢慢找房子,如何?”
“呃,你家要免费让我住啊?”
“对,顺便请你帮我看房子,以防宵小闯入。”
她知道香甯说的是玩笑话,那种出入要警卫盘查、上下楼梯还要刷卡的超级豪华大厦,要是还会遭小偷,那这年头没有哪个地方是小偷闯不进去的。
“没问题,什么时候住进去啊?”
“就这个周末吧!”
周末一到,郝美丽收拾细软,直接搬到方香甯家中。
大厦管理员常看到她在方香甯家中出没,对她早已熟稔,再加上方香甯早有交代,她会在此暂住一个月,于是对她的身分便不多加盘查。
方香甯夫妇的住所位于大厦最顶楼,位置好、视野佳,可以将都市夜景尽收眼底。
不过这番难得的景致,郝美丽可是没空欣赏,因为造型师的工作常让她昼伏夜出、日夜颠倒,甚至有时大明星电话一来,她就得立即背起行当,出门工作。
这天,她接了个工作,到某电视台的摄影棚为该剧组的演员梳化妆。
来到化妆室,发现不论大小牌明星,口中聊的全然和等一下要上的戏没有任何关系。
好奇一问,才知道楼下新闻部正在隔壁摄影棚录一个节目,访问的是今日造访台湾的莱特集团总裁。
听到莱特集团,郝美丽的手颤了一下,不过随即恢复正常。
“你们都不知道,今天我经过隔壁摄影棚时,看到外头的保全围得密密麻麻的,那阵仗和总统出巡不相上下了。”
“真的吗?我听说莱特集团的总裁叫亚伦莱特,今年才二十七岁,好像二十岁开始,就进入莱特集团接手经营事务。”
“这么了不起!”这时有人问出剧组女人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他结婚没?”
“笑死人了,如此有钱有势又年轻的男人,怎么愿意这么早就被个女人给拴住?”
“那倒也是啊,我如果是他,一辈子不结婚,玩遍天下美女。”
“你啊,就是胸无大志,才会沦落到来这儿当助导啦!”
听著剧组人员的谈笑,郝美丽的手也没停下来,该化妆的化妆、该梳头的梳头、该补妆的补妆,接著七、八个小时过去,她今天的工作也暂时告歇。
亚伦莱特这个人,终究也只是个耳闻中的人物,无缘见到。
堡作至深夜,她累极地回到住所,眼睛一闭,只想倒头就睡,没想到手机却不识相的在这时响起。
“喂。”
“美丽啊,我是妈,你快点回来,家里有大人物找你。”
“妈,你也帮帮忙,你晓得现在几点了吗?”事实上,她自己也不晓得几点了,她只知道自己很累,需要休息。
“我不管几点,反正你现在马上回家,要是不回来,我叫仁英去把你给押—回来。”
“妈,想叫大哥押我回家,还得看他是不是有这个本事,想要我回家,最好跟我说说那个大人物是谁。”
郝母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知道不把话讲明,她这个拗脾气的女儿是绝对不肯回家的。
“你还记得十年前来武馆找你学防身术的亚伦莱特吗?”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打了个突。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
“怎么了?”
“他来找你了。”
郝家的每个人都知道郝美丽从十四岁那年的夏天起,就等著亚伦莱特回来找她。
年复一年,等到郝家其他人都忘了亚伦莱特这号人物时,他竟然又出现在郝家武馆。
十年前,他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虽然身高体壮、容貌出色,但依然不脱少年的稚气。
十年后,亚伦莱特已然脱胎换骨,成了个顶天立地、不容任何人小觑的人物。端看他泰然自若、安稳如山的神色,就知道这男人绝对是号人物。
郝母对于他十年前没头没脑留了句话,要美丽等他这事,颇有微辞,但再见到他,却也没有恶言相向,依然是殷勤接待。
“我已经打了电话,美丽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亚伦笑了笑,称谢道:“谢谢师母,之前多亏你们照顾了。”
“哪里,这是应该的。对了,亚伦,你的中文说得比十年前更好了。”
“这十年来,我从没中断过学习中文,就连当年学的武术,也是时常练习,不曾懈怠。”
这时候郝仁英走了进来,听到这些话,挖苦道:“是啊,武术没忘,教你武术的那个人,你倒是忘得挺快的。一回去美国之后,连人都不记得长什么样了,是吧?”
郝母一听,连忙制止“仁英,你都几岁了,居然还记著从前的小事?”
郝仁英与妹妹感情素来深厚,听到这话立即为小妹抱不平“什么小事,妈,你又不是没见过美丽为这洋番流过多少眼泪!”
听到这不敬的称谓,郝母斥道:“仁英,你说这是什么话!”
亚伦介入说道:“师母,没关系,本来就是我的不对。”
见到对方如此忍让,郝仁英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两小无猜这种事,也、没有谁对谁错,就是美丽自己死心眼,太把别人的话当真。
一个小时后,正当郝母觉得女儿打算装死不回来的时候,郝美丽满脸倦容的坐著计程车出现在家门口。
分别的这十年,亚伦莱特一直在想着,再见到他昔日的初恋情人时,他该说什么,而她又会说些什么?
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隔著两、三人的距离,冷冷淡淡的打量著他,就如同他为了她,第一次来到台湾,站在郝家前堂一样。
郝美丽缓步向前,深知她脾气的郝家人在一旁严阵以待,深怕她一时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伤人害己的事,他们好在第一时间阻止她。
当两人只有半步的距离时,美丽停下脚步,伸出右手,嘴角左右扬起,对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亚伦,这些年你还好吗?”
听到这话,不仅是郝家人,就连亚伦也讶异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但毕竟是见过世面、闯荡过社会的人,亚伦立即收敛心神,不让旁人瞧见他的情绪,大方的握住她的手,亲热寒喧。
两人这般景况仿佛只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互相道好、互问近况而已。
“我很好,你呢?美丽,这几年好不好?”
郝美丽耸肩回道:“没什么好不好的,就这样罗,混口饭吃。倒是你,我听别人说,你现在是大老板了?”
“什么大老板,不过是个事事样样都要受制于董事会、让人给聘用的员工而已。”
“嗯,这趟来台湾,打算待多久?”
“谈几笔生意、见些人、看看老朋友,然后就得回去工作了。”
听他说得云淡风清,若说郝美丽心中曾有任何期待,这会儿也知道,压根是她的痴心妄想了。
“是啊,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朋友还是老的好。”
“没错,所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她的脸色一暗,心中怒气突生。
原来这么多年来,她在他心中,只是他“最好的朋友”
当年那些甜蜜的吻、那些花前月下的呢喃细语,原来只是他对“最好的朋友”的友好表现!
郝美丽很想保持风度,很想展现成熟女人的风范,不想让他以为,她还是十年前那个死守著他的承诺的无知小表,但是他的话实在让她很受伤。
她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直到她觉得应该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后,才开口“亚伦,现在老朋友见到了,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她这近乎下逐客令的话,没能影响到亚伦,只见他不疾不徐的说:“当然有。”
她的耐心告罄。“你还有什么事?”
“如果可以,明天晚上我想请你吃顿饭,叙叙旧。”
“不好意思,我最近工作很忙,没空。”
“这样吗?”
“对,我的工作时间不定,我也没法告诉你我什么时候有空。”
闻言,亚伦看向郝母“师母,你说美丽现在在当造型师?”
郝母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不过这话她的确说过,于是配合的点头。
“这样吧,美丽,我找人代你一天的班如何?”
“我接的工作是连续剧,是要连戏的,别的造型师又不晓得那些演员要化哪些妆、梳什么头、穿哪些衣服,就算你找到人也没用。”
亚伦笑了笑,不予辩驳。
他拿起手机,向众人说了声抱歉后,便走到角落打起电话来,交涉了三、两分钟后,他挂断电话走了回来,然后开口朝郝美丽问道:“美丽,你认识洪任奇吗?”
听到这名字,美丽皱起眉头来,这洪任奇是业界公认品味、技术最顶尖的造型师,想要聘用他还得靠关系。
“我不认识他,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刚才我透过朋友请他帮你代班,应该等一下就会有消息了。”才说著,他的手机就响了,接起电话,简短地道了声谢后,他对她说:“洪任奇答应了,如何?明天可以安心陪我吃饭了吧?”
“什么?他答应了?”
“是啊,他答应了,他还说他会主动和那部连续剧的制作人打声招呼,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怎么可能知道我接的是哪部戏?”
“他不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
“对,我知道,”他笑了笑“我还知道今天我到太阳电视台接受访问的时候,你就在隔壁摄影棚工作。”
这会儿,郝美丽的讶异绝非用笔墨可以形容了。
亚伦莱特,这个十年来都没了消息的男人,为什么知道这些连她家人都不知道的事?
她工作的地点随时在变动,剧组跑哪,她就跑哪,为什么他会知道今天她就在他接受访问的地点隔壁?这是怎么回事?
郝美丽穿著白衬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裤,跟著西装笔挺的亚伦坐上劳斯莱斯加长型礼车,一路招摇饼市,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她很好奇“你从哪儿弄来这辆车的?”
“你不喜欢吗?”
“你看我的表情像喜欢吗?”
他故意曲身向前,将脸停在近得她都感觉得到他温热的鼻息拂在脸上的距离后,用著那双曾经让她惊艳、现在依然让她心跳紊乱的蓝眼,直直的盯著她好一会儿。
“看起来的确不太像喜欢的样子。”
“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你说,我能有什么目的?”
他的话让她为之气结。她要是知道的话,还需要问他?还需要赴这场怎么看都像鸿门宴的约吗?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可以弄颗水晶球,摆摊算命了。”
“难道你就真的这么不愿意相信,我只是诚心诚意的邀请老朋友吃顿饭?”
“你看我像是信了你的话的样子吗?”
他笑了“不像,你像只多疑的狐狸,浑身警戒,搞不好还怕我在饭菜里下毒。”
“你会吗?”
“你觉得呢?”
郝美丽决定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省得饭还没吃到,倒是先气饱了。
既然亚伦弄了辆招摇至极的礼车来接她吃饭,自然餐厅里的排场也不同凡响。
车子停在红地毯尽头处,地毯两旁有穿著整齐的服务生,正恭敬的候著。
进了餐厅,入内就座后,突然灯光一暗,烛火燃起,九人编制的小乐队奏起悠扬的乐声。
亚伦看着她,缓缓说道:“喜欢吗?”
美丽白了他一眼,反问:“你说呢?”
他哈哈大笑“现在看起来,倒不是太讨厌的样子。”
这时,穿著燕尾服、有些年纪的男侍者恭敬的走上前,送上两本菜单。
他随手翻了翻,对这里头的菜色似乎不很感兴趣,不一会儿就放了下来,对她说:“你点吧,主随客便。”
既然他这么说,美丽也不客气了,放下菜单,对著穿著整齐的男侍者开始点菜
“我要一碗鲁肉饭,半肥半瘦的那种,再来一盘切大肠头,旁边还要附姜丝,再来一碟凉拌黄瓜,那黄瓜的口感得爽脆不过软,最后再来碗虱目鱼肚汤。”
男侍者听到她的点单内容,面有难色的回道:“小姐,你想点的这些菜色,本餐厅恐怕没法子供应”
到法国餐厅点台式小吃,怎么可能会有?
郝美丽摆明了存心刁难。听到侍者的回答,她立即回过头看着亚伦。
“你不是说主随客便吗?现在我点的这些东西都没有,你是怎样,耍我?”
“当然不是耍你,你要吃的东西,我一定让你吃到。”招来侍者,在他耳边细语一阵,侍者离去,他对她笑道:“放心吧,你点的东西马上就到。”
不出十分钟,这餐厅的侍者真的端著银色的大餐盘出现在桌畔。
餐盘里的菜色正如她所点的鲁肉饭、大肠头、凉拌黄瓜和一大碗的虱目鱼肚汤。
可是鲁肉饭不是用碗装的,而是放在一只白色瓷盘中间,鲁肉汁像是用点—的圈在盘子边缘;大肠头呢,被极好的刀工切得极细,混著姜丝,缀著绿色香菜放置在另一只白盘中。
而她最爱的虱目鱼肚则是被搅成糊状,置于浅盘中间,而在旁边浮动的液体,应该就是所谓的“汤”了。
郝美丽看到这些东西,立即发难“这是什么东西?”
“你点的菜啊,只不过我为了应景,加了些小创意在里头。”他让侍者帮他将餐巾铺在膝上,笑着对她说:“这叫中菜西吃,不错吧?”
在她的怒目注视下,带著笑容,拿起刀叉,切了一小段凉拌黄瓜,放在口中细细品味。
“真是美味非凡啊!”而后,殷勤地对她说道:“吃啊,美丽,我记得这些都是你最喜欢吃的,怎么,胃口不好吗?”
这些东西她是很喜欢,但是当她看到虱目鱼肚成了一坨糊状物之后,立即食欲尽失。
但是看到亚伦那似笑非笑、十足嘲讽的眼神后,就算它是一坨泥巴,她也得硬著头皮把它吃下去。
终于,她拿起汤匙,舀了口鱼肉泥,目光直视著他,然后张口吞下,抿了抿嘴,将那口鱼泥给咽下肚后,优雅的喝了一口水,露出浅浅的微笑“是啊,你说得没错,中菜西吃,滋味非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