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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一五:栀子(下)
夜色中,张嫣感到,渠鸻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她许久,然后问道“你见过栀子花么?”
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栀子花。
一时之间,张嫣无法猜透渠鸻的想法,只得按照一个自幼生长在匈奴的病弱男童应该有的反应,回答道“栀子花,这是一种什么花,从到大,我从来没有听过,有红蓝花美么?”
渠鸻沉默了许久,才道“那是一种开在南方汉朝的花,白色的,很大朵,每年四月后开花,开的时候听说非常的香。我想把它移栽到雄渠,你觉得可以么?”
“我不知道。不过,我听左谷蠡王的意思,这种花是生长在大汉的,只怕受不了匈奴的严寒,如果左谷蠡王硬要这么做,说不定,它会死掉的。”
“会死么?”渠鸻的声音显的十分苍凉。
渠鸻转身,踱开了几步,声音褪去是适才的柔意伤感,听出几分金玉钢石之声“我的妹妹蒂蜜罗娜曾经给我说过:汉王结纳国士韩信,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于是韩信誓死效忠汉王,楚汉相争之际,楚王项羽派宾客武涉和蒯通游说韩信自立,却没有半分动摇他的忠心。”
夜色中,张嫣的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微微垂下睫毛,心中知晓,渠鸻已经能够确定,他面前的这个匈奴少年,便是自己。而他没有揭穿自己的伪装,却是用这样的问题问自己,是希望自己回答,并且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选择承认自己是孟英,便跟他回去,也许他会宽恕自己的这次再出逃,就如同上一次在句注山中一样。但自己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可能离开这里;
选择否认下去。
选择否认下去,便是他,也只能承认自己想要回归汉土的意志不可动摇了。只是不知道,在此之后,他是会放自己一条生路,还是在这个地方,轻而易举的杀死自己。
张嫣觉得,从渠鸻的心性来看,他会选择前者。
但是,从渠鸻的高位以及这些年来应该和这个地位相匹配的决断而言,他会选择后者。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张嫣唇角笑的冰凉。
不如就赌一把。
反正输了的话,不过就是一个死。
对她而言,如果,她此生不能回到汉土,回到刘盈身边,羁留匈奴,并不是一件比死亡更容易接受的事情。
“那么,”她听见自己开口,清冷的声音在月色中有着一种分外的冷艳“左谷蠡王可听说过,解衣推食的结局?”
渠鸻猝然沉默。
张嫣的唇角翘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天下大定之后,高皇帝邦夜游云梦泽,擒楚王韩信,黜为淮阴侯。淮阴侯蛰伏多年,终于在汉十一年,在刘邦亲自带兵往击赵相陈豨的时候,在长安与陈豨里应外合,打算矫诏造反,擒住刘邦的皇后和太子。吕皇后先制人,召淮阴侯韩信进宫,在长乐宫的钟室,杀死了这位一代战神。”
据说,当韩信的尸体从钟室拖出去的时候,上下都是用竹签戳出来的血洞,血淋淋的,一直延伸到宫门口处。
解衣推食的结局,不过如此。
许久之后,方又听到渠鸻问道“为什么?”声音低沉,却带有一种执拗的执着。
她的心中一酸,没有回答,只是吟了一诗,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地起,两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渠鸻身体微微摇晃,沉吟了两遍,面上看不出神情。
月亮渐渐落下去,天际的东方吐出一片蒙蒙的鱼肚白。远处候着的卫士们看不懂这边的暗自潮流涌动,不由唤道“左谷蠡王,天色不早了。”
咱们是否该回去了?
渠鸻转身,影响太阳升起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正要说话,忽然住口,凝耳细听大片马蹄声踏过的方向。
大队人马从室冬城方向奔过来,为的将领远远的见了渠鸻,怔了一怔,立刻调转马头赶过来,在离众人十步远开外翻身下马,拜道“属下千长安施参见左谷蠡王。”
“这是怎么了?”渠鸻问道。
“回左谷蠡王,”安施显得有点气急败坏“那个姓孟的汉人子跑了。”
他的脸涨的通红,一副简直要跳起来的样子。要知道,他安施在阿蒂阏氏面前接下了保卫雄渠部的任务,尤其要注意这个孟英的行踪,这些日子他看下来,那个名叫孟英的汉人少年身体柔弱,十分畏冷,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身手,根本已经失去了再度逃离的意志,也就放松了警惕。实在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有逃跑的胆子。
“孟英跑了?”渠鸻重复了一遍,面上神色明晦不定。。
张嫣微微垂头,希望将自己隐藏在阴暗之中,如果不被任何人注意到才好。在极度的压抑中,仿佛感觉到,渠鸻若有所觉的目光往自己头上扫了一扫。
“此事千真万确。”
一旁,裨将抱拳道“本来不会有人现的。只是偏巧,大王昨晚从燕王姬的屋子离开,燕王姬有些羞恼,正好听有人说起,大王在回来的路上对这个孟英极为照顾,于是便打算上门看看。这才现,那个姓孟的子竟是将塔纳和格桑打晕,自己偷偷的溜了出来。连忙禀告了安施千长。”
“安施千长已经下令命人在室冬城中寻找,同时分派四支队伍,向四个方向追出去,自己则亲自带队往西边追查过来。”
渠鸻的面色忽然变的奇怪了起来“他打晕了塔纳和格桑?”
“正是。”
安施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在心中立下誓言,孟英那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今离开不过一个晚上,如果已经偷溜出了城,一定不会跑远,他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挖出来,以血今日之耻。
清晨的草原一望无际,安施游目四顾,注意到立在一旁的张嫣和孟观,随意问道“王爷,这两位是?”
一时之间,张嫣重新绷紧了身体,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
渠鸻没有回答,却转身问张嫣道“你刚刚说,栀子花移植到匈奴,是会死的。如今的匈奴王庭里就移栽了一株栀子花,已是成活了四年有余,又怎么说?”
张嫣怔了怔,淡淡道“栀子花是不可能在黄河以北开花的,如果,栀子花真的能够在匈奴活下去,要么,它根本就不是栀子花;要么,”她的声音轻缓而残忍,
“它已经不会再开花了。”
“这样啊。”渠鸻沉吟了一下,转身大跨步的向被放在一旁的坐骑走过去“他是东支的人,夜里赶路去哈什的外祖,既然孟英已经逃了,你便继续带人去追,无比要将他追回来。”
提起孟英,安施再顾不得这两个路人,神情一凛,沉声应道“诺。”返身上马吼道“走了。”
渠鸻亦坐在马背上,放声大笑“这儿无聊的紧,本王还是回燕王姬那儿看看好了。”一勒马缰,胯下骏马“吁”的一声嘶鸣,转瞬间就飞奔出了许远。
张嫣和孟观站在草原中央,千长安施已经率人继续向周围找寻孟英下落而去,渠鸻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室冬城的方向。黎明时分,太阳从草原的东方升起来,光芒万丈,转瞬间,偌大一个草原,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走。”
赶了许久的路,张嫣的情绪都很低落。忽然听身边的人声音轻和“停一停。”看着她握缰绳的手上勒出来的红痕,
“再这么赶路下去,你的身体受不住的。”
“我每一次觉得已经认识够了你,你都会在下一刻给我一个更大的震撼。”孟观轻轻道“初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你是长安一个普通的贵家少女,却在之后现,你居然是尊贵的大汉皇后;再后来,我以为你会在未央宫中尽享尊荣,结果你忽然抛下一切,悄然远走北地;我以为我们会一起死在那座云中城,你却迷倒了那个人,独自一人进了匈奴军营,而且真的劝的他退军城下。你甚至和匈奴的那个什么阏氏相交莫逆”
“我曾经在匈奴上花了很大的功夫。”张嫣解释道,声音很是消沉“匈奴语就是那个时候学的。”浅浅微笑“那时候,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真正用到。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带着一点点的辛酸。
“身为大汉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怎么会想着花功夫了解匈奴?”
张嫣抿嘴,虚弱的笑了一下“因为,你不知道,在接下来的百十年里,大汉最重要的对手,便是匈奴。”
汉和匈奴这两个接壤的大国,汉内敛而中庸,只要依靠着自己的土地就能够很好的活下去;匈奴却从来都是一个外张的民族,当草场不能满足他们生存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就会无可避免的投到大汉身上。尤其如今冒顿单于是匈奴百年一见的英主,对大汉的威胁也难得一见的大。
“可是,匈奴已经有十余年没有侵扰汉地了。”
“哼。”张嫣笑的讽刺“你可知道,那是用什么换来的么?”
“为了这样虚假的和平,大汉嫁过来两个公主,同时附送无数的金银丝绸酒蘖粮食,身为皇后,我的名下有十个食邑县。但大汉每次送给匈奴的嫁妆,比我一年的食邑还要多。”
孟观沉默了一会儿,叹道“这些留到以后再,现在我们最要紧的,便是怎么从匈奴回到大汉去。”
张嫣的精神微微振作起来。嫣然一笑“你知道怎么将一滴水藏起来么?”
注:
这章感觉有点不对,等回来以后再修改一下。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整诗是唐朝诗人张籍的节妇吟。虽然诗歌的字面意思是一个女子拒绝向自己示爱的情人的意思。但实际上,用古代正统的思想去解释,这是一臣子表示志向的诗歌。古代诗人常以美人来比喻为臣之人。比如浪漫的屈原大人,在离骚中写道: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yin。因此,整诗歌表达的是臣子拒绝一位主君的招揽,表示不是你这位主君不贤明,而是我已经认过一次主了。为什么不让我在没有认主之前遇到你呢?
阿嫣在这里引用这诗,表达的是这个意思。渠鸻听的也是这个意思。(渠鸻:不要以为我是匈奴人我就不懂诗歌。我也是被一位穿越妹妹熏陶长大滴。)
当然我也不介意大家用这诗的字面意挥一下。至于那最后一句话: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俺默默的在心里加一句。就算真的在没嫁时遇到,我也不会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