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老王

勤倦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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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王租的房子没有浴室,洗澡得到房东家屋后的公共淋浴间。放下背包,老王拿上毛巾、香皂,摘下挂在墙上的钥匙,趿拉着拖鞋下楼。来到淋浴间门口,老王敲敲门,里面没人,用钥匙打开门,巴掌大的淋浴间一次只能进一个人。老王一边洗一边哼着歌,老王的歌声有些发颤,毕竟是十一月,淋浴间没有暖气冷得很。老王全身上下迅速打上香皂,为了省钱,老王从来不用洗发精,洗头也是用香皂。

    洗完澡,老王快速跑回屋,赶紧穿上毛衣。南方人怕冷不怕热,夏天三十六、七度也没觉得怎样,冬天零上五、六度就受不了了。木质“阿帕投”根本不保暖,保暖和保命相比,还是保命重要。前几天又震了一回,裂度还挺大,震得窗户“嘎嘎”直响,老王逃生准备做得挺足,墙角常年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手电筒、矿泉水、饼干,还有两条系在一起的跳绳,一旦房门打不开,就用跳绳绑在窗户上顺下楼。牛晓东没有老王想得周全,牛晓东连水都没准备。

    老王吃饭不糊弄,除非累得不行,不然哪顿饭都是一菜一汤。吃过晚饭,老王给老婆打电话,南方人嗓门大,说话像打仗,为此房东专门找过老王,说是邻居向他投诉了,让老王说话小点声儿。

    “喂!老婆,是我。”老王压低声音说。

    “知道是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你今天回来挺早啊?”

    “嗯,今天收工早,小军怎么样?让小军和我说话。”小军是老王的儿子。

    “爸爸。”

    “哎!儿子,想爸爸了吗?”

    “想了,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爸爸给小军挣钱,钱挣够了就回家,爸爸回家给你带玩具好吗?”

    “好,爸爸,我想要玩具车。”

    “爸爸给你买,要不要枪?”

    “要。”

    “那好,小军在家听话,好好吃药,爸爸给你买玩具,把电话给妈妈吧。”

    “好。”

    “小军最近怎么样?”老王问老婆。

    “还行,前两天天冷有点儿感冒,给我吓得够呛。”

    “怎么那么不注意呐?换季容易感冒,小军心脏不好尤其得注意。”

    “你还说我?我一个人带孩子多不容易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心。”

    “你多好?家也不管,一个人在外面快活。”

    “我快活啥呀?别生气了老婆,我不是给咱儿子挣医药费吗?等钱一挣够,我立马回去。”

    “你签证快到期了,签证到期怎么办?”

    “我正在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行就先黑在这儿。”

    “黑在那儿?不行你就回来得了。”

    “这里挣钱多,我再坚持两年。”

    “你注意身体,打工别太累了,我们娘俩都靠你呐!”

    “没事儿,亲爱的,放心吧,我这身体棒着呐!”

    老王儿子今年五岁,从小就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辗转去了多家医院,最后北京协和医院说能治。孩子现在小,还可以吃药维持,八岁之前必须做手术,手术费用比较高,得五、六十万元。听说日本打工赚钱多,老王辞了工作来到日本,一晃儿二、三年没回家了。福建人特别能吃苦,八十年代,最早出国打工的就是福建人,一个人出去能把全村人都带走。

    老王对黑下来多少有些不托底,一旦被警察抓住,立刻就得遣返,老王翻开电话本,找到一个老乡的电话挂了过去。

    “红权吗?我是老王。”

    “啊!老王啊?好久不见了,你忙什么呐?”

    “我能忙啥?有个事想咨询一下。”

    “什么事?借钱我可没有。”

    “你就知道钱,我想问你我签证快到期了,上哪儿能办一下?”

    “这事儿可不好办,工作签证你是不可能了,你能上大学吗?”

    “我考不上。”

    “我说的是野大学,听说北海道有,你能去吗?”

    “北海道太远又不好打工,东京没有吗?”

    “东京好像没有,老王,你不延了一次吗?”

    “唉!还不是花钱找人办的,语言学校延一次就不错了,不可能再延了。”

    “老王,依我说啊,你不就想打工赚钱吗?你不如就黑下来得了。”

    “说的轻松,黑下来?成天提心吊胆的,打工都不好找。”

    “那还有一个办法,假结婚。”

    “假结婚?那得多少钱?”

    “没三、四百万日元下不来。”

    “那还是算了。”

    “老王,就凭你的生存能力还怕啥?再说打黑工的多的是。”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你有签证了。”

    “那你也学我,找个日本女人结婚呗?”

    “我哪有你有钱?哪个日本女人能跟我?”

    “结婚你是不行了,你老婆还在家等着你呐!老王,哪天一起吃个饭?”

    “好啊。”

    “老王,不行你就回国得了,和家人团圆,打工多遭罪啊?”

    “我再坚持两年,两年后就回家,再联系啊!红权。”

    “再联系,老王。”

    老王的房间十分凌乱,卧室一角摞着两台旧电视,脏袜子团成团儿,东一只西一只乱扔。西船桥也属于千叶县,离牛晓东住的市川挺近,凡是偏僻破旧的地方,中国人就多。天上,一架直升机轰鸣着向东北方向飞去,东京直升机很多,除了警视厅,大一点儿的报社、电视台都有自己的直升机,可以在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

    晚上,老王睡得很不踏实,做了很多梦,先是梦见自己小时候游泳上学,一只手举着书包,一只手奋力划水,快游到河中央,一个大浪袭来把书包打湿了。说起来,老王也是农村孩子出身,家乡在福建莆田偏远山区,上学要步行十五里,中间还得过一条小河,小河不宽,冬天可以涉水,夏天就得游过去,开始是高年级同学帮忙拿书包,后来就是自己游,来到岸边,男生先脱个精,把衣服放到书包上开始下水,男生上了岸,女生才过河。这条河挡住了多少孩子的求学之路,男生还好说,女生到小学四年级基本都辍学了,个别女生游到小学毕业。老王过硬的水性就是从小练出来的,不说是浪里白条儿也差不多。凭着水性好,老王游出山村上了大学,虽说早就不用游泳了,可潜意识里的恐惧永远都不会磨灭,担心游不好弄湿了书就是老王一生的梦魇。后来,老王又梦到儿子,儿子小脸儿红扑扑的,扎式着两只小手儿向自己扑来,眼瞅快到自己怀里,却一跤跌倒了,吓得老王从梦中惊醒。老王这个儿子打一出生就有病,医生都劝他们放弃算了,孩子心脏不好憋得嘴唇发青,连奶的力气都没有,老婆把挤到注射器里,每隔二十分钟喂一次,喂过满月喂百岁,硬是把孩子一点点喂活了。老王起身点燃一支香烟,坐在榻榻米上若有所思,香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房顶上一只乌鸦飞过去,“啊啊”的叫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