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国士报之

惊年渡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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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煦的骑兵冲杀过去,南军顿时溃散而逃,如此轻易就缴获了数百人头,并无数辎重。

    张昭华从马上下来,顺手就牵过缰绳,高煦不由得大奇道:“你怎么为我牵马?”

    “你在危急关头赶来,可是救了我们的命呢!”张昭华笑道:“救命的恩情,难道还不能为你牵马执鞭?”

    高煦道了一声“可不敢”,也翻身下马来,和张昭华并肩走着,“我来的时候,瞧见你们已经快要胜了。”

    “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张昭华道:“这次来开平,谁能想到会遇上南军!要是没有这么一座破城,今天可真的要完蛋!”

    “高煦,你是从哪儿来的?”她说着才想起来,“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敌军?”

    “父王兵临沧州城下,”高煦道:“发现守军都不在,一问才知道居然跑来了开平。”

    燕王本来是想在开平通往沧州的路上伏击徐凯、陶铭部的,可是来自北平的信件里说,世子妃去了开平,高煦就自告奋勇来驰援开平。

    “这一次大胜了,”高煦道:“徐凯陶铭全都被杀,对了,徐凯也是一员骁将,你是如何杀了他的?”

    张昭华手上还黏黏腻腻滴着血,她闻言一震,低头看了看手,又瞧见了高煦腰上的盔甲也被自己手上的鲜血染红了,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有火铳,徐凯被打落了马下,我上去补的刀。”

    她说到这里,红彤彤的脸上露出了兴奋喜悦的神色:“徐凯是四品参将,我这功劳,如果在军中,算几等功?”

    “一等功,”高煦还真似模似样地算了一下:“受上赏!”

    他见到张昭华一双眼睛极是熠熠生辉,而脸颊一侧却染了一条殷红的血迹,不由得伸出手去,堪堪替她擦了一下。

    张昭华吓了一跳,将脸扭到一边,胡乱擦了两把,嘴上想说几句玩笑话,心却激烈地跳跃着,根本发不出一言来。

    高煦眼睛沉了一下,随即道:“我很快就要去临清,这次我向父王说了,若是能立大功,就娶韦氏父亲同意了。”

    张昭华见他不提刚才的事,反而说起了韦氏,顿时松了口气,道:“韦氏本性纯善,是个好姑娘!”

    高煦不再提韦氏,却忽然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你来开平,大兄就放你来了?”

    还不等张昭华说话,他就道:“李氏,我不常管她,嫂嫂也要适时管束管束。”

    张昭华心中一跳,高煦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一定是听闻了什么,她心乱如麻起来,自从知道守卫北平的时候,高炽却写了手令私放了香韵去西山,她就心里一直不得劲,只不过面上不曾与高炽置气罢了,如今再听到这样模棱两可的话,顿时引动她心中的一腔怒火。

    此时娘子军围过来,张昭华就不好再问了,女孩子叽叽喳喳地描述今天的战果,张昭华想起来自己以前曾对她们说要计功,就道:“今日你们奋勇杀敌,没有一人后退的,我都看到了!人人都有赏,尤其是白茅、小红、翠英、宝笙和五娘!”

    她想着多加赏赐表现不出高下来,便道:“你们几个,我要授予你们”

    “授予你们女户的称号,”张昭华想了想道:“就等同燕王军中的百户啦!以后再接再厉,说不定还能当上千户呢!”

    把娘子军乐得手舞足蹈起来,倒是高煦起先憋着笑,后来实在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被张昭华瞪了一眼,只好摸了摸鼻子,却还真没有戳穿张昭华的把戏。

    之后清理战场,发现了晓星、孟云几个的尸体,已经被马蹄践踏地不成样子了,但是眼睛都还睁地大大的,脖子上殷红的一道切口,一看就是自戕。

    “我训练你们的时候,”张昭华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像是被死死掐住了一样:“没教你们自杀啊!”

    “你们把命给我,我就要吗?”一串串眼泪从张昭华的眼睛里滴落:“我不要你们的命,我要你们活着来见我!”

    娘子军都哭了起来,为首的五娘却道:“平时为娘娘流了汗,今日流了血,能得娘娘一句话,死而不弃。”

    张昭华却伤心地不能自抑,:“不论什么时候,都以生存为第一要务!活下来,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来!不要问负不负我!”

    她这种悲痛的情绪一直等到回府了之后,都不曾有一刻缓解。她想要这些人为她效命,然而真的效命之后,她又不能原谅自己,又在心里唾弃自己,难道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难道自己的命会比她们更尊贵一些吗?

    她好像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完全被同化为古人。

    然而钱嬷嬷却给她这样的解释:“妾尝读史,闻豫让刺赵襄子,以报智伯之恩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则当竭尽智谋,唯死而已。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以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张昭华浑身一震:“我没有、没有将她们当做国士”

    “娘娘于众人之中简拔她们出来,不以宫人视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钱嬷嬷道:“恩莫大矣。”

    张昭华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这只是一点点的恩情”

    她想起王度的话来:““这一点点恩义,万千难求,足以令人感遇忘身,难道还不够吗?”

    晓星、孟云她们握住刀那一刻,大概和很多很多年前从赵襄子的车驾前跃出来的豫让的心情,是一样的吧。她现在忽然明白,古人所谓的知遇之恩,是何等的恩情,人生百年,终必有死,而能得到这样一番际遇,此身不与草木同朽,就是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