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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沉碧山庄。
扫地的仆人在庄门前发现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一看,慌忙报给家主。江隐天跟江清流脸色都非常差——里面是一根手指和一个指环。手指已呈僵死的苍白,没有人说话,这歹徒之胆大,倒是出人意料。
不多时,齐大逮回一个小男孩——江清流料到会有人送来送信,早早便令他暗中留意。昨夜齐大一直在暗处监视着庄门,那个小乞儿前来时,他已潜伏半宿。
但小乞儿明显只是收了几分银子,替人办事。面对脸色铁青的江清流,他吓得瑟瑟发抖,简直语无伦次。只知道找他送信的是个高大男子,再不知其他。
江清流倒也没有为难他,挥挥手放走了。等到下午,终于又有个小乞儿送来书信,要求江清流独自一人前往城西药王庙见面。信上尤其注明,不许其他人跟随。
接到信,江家人都非常犹豫,江清流目前的情况,周氏和江隐天、江凌河等人都是清楚的。江凌河跟夫人李氏还是非常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全,毕竟他现在武功全失,独自赴会,等于任人宰割。
凶手第一次送信便带上手指,可见必是穷凶极恶之徒,沉碧山庄可谓是仇家无数。李氏当即就去找周氏,两个人商量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能因着媳妇再搭上儿子。
江隐天也跟族里长老们商量了半天,江清流虽然武功全失,但最近的表现还是非常令人满意。族里自然也不愿他冒这个险。
等诸人商议完毕,前往书房去找江清流的时候,发现书房里空无一人——连随身侍候的催雪都不知道他何时离开的。
江隐天二话不说,立刻派江清流之弟江清然带人追至药王庙。江清然虽然不比江清流稳重,情势却也大抵明白的:“太爷爷,凶徒明令兄长须单独前往。我们若带人过去,恐对嫂嫂不利。”
江隐天目光锐利:“凶徒如此泯灭人性,你嫂嫂落入他们之手,岂有活路?!”
江清然面色一僵,江隐天复又道:“上次采花贼潜入我沉碧山庄掳走女眷一事,已令沉碧山庄门楣蒙羞。如今……清流心软,你便应该替他分忧。”
江清然终于明白了江隐天的意思,江隐天挥挥手,替他调派人手,令其赶往药王庙。
那个时候,薄野景行坐在院里的梅树下,苦莲子在替他诊脉。侍女泠音过来采集花粉,把庄里发生的事都说了。苦莲子震怒非常:“江隐天这是想让那个女人死!江清流必是看破他用心,一人前往了。但他武功全失,独自前去有个屁用!”
泠音本就是个聪明的丫头,如何不知道江隐天的用心。她是单晚婵的陪嫁丫头,自然是向着单晚婵的。知道平素单晚婵跟这位景姑娘要好,这时候明里不说,暗里却是来求救了。
薄野景行端坐梅下,苦莲子气得不得了:“你还坐得住!几十年前,我们不去欺负别人,别人已是谢天谢地!如今竟然被别人骑到脖子上来了!”
薄野景行抚掌沉吟:“江清流那娃娃,不是鲁莽冲动之辈。他肯前去,必有后招。”
苦莲子蹭地站起来:“那我们就袖手旁观、任人欺辱不成?”
薄野景行嘿嘿一笑:“老夫若是他们,就不取手指。因为不管取手指还是脖子,代价都是一样。”
苦莲子重又坐下,示意泠音先下去,然后给薄野景行倒了半杯酒:“但凭谷主吩咐。”
薄野景行略略沉吟:“老夫晨间见过那断指,指上筋脉尚未收缩,可见二人被囚之处,离此绝对不远。”
苦莲子面色微凛,复又不耐烦地道:“你别卖关子,我肠子里没有那么多弯绕。”
薄野景行也不理会:“齐大知道昨夜断指被送来的时辰,小乞儿虽然不知道凶徒身份,却至少知道凶徒所至的方向。断指的指甲里有些许黑泥、蛛网的痕迹。粉尘极为细腻。所以水鬼蕉与小媳妇被囚之处,必是久置,方能有如此细腻的尘埃。”
苦莲子眼睛一亮,薄野景行微笑:“我们知道路程,知道方向,知道他们所在的地方有许多灰尘。总不算盲目找寻。”
苦莲子立刻起身:“属下这就为谷主备马!”
然后他就把穿花蝶牵了过来。
薄野景行骑着穿花蝶,穿花蝶上午已经奉命查明小乞儿的住处、来人行至的方向。三人出门,也不算没有头绪。临出门时,苦莲子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要请风影剑魔那老东西帮帮忙?”
薄野景行似笑非笑:“原来你对老夫已经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了。”
苦莲子冷哼一声:“我是怕你如今这娇滴滴的模样,恐连兵器都握不稳了。”
话虽如此,他却再没多说。
小乞儿等在山门前,手里还握着一把糖葫芦——穿花蝶怕他等不住,特地哄住他的嘴。他将三人带到遇见大汉的地方,指明了方向。
因着他对附近地势极熟,仍然在前方带路。四人一路前行,走到时辰差不多的时候,薄野景行命他停下。她倒是不急,仍和颜悦色地问:“娃儿,这是哪里?”
小乞儿虽然衣衫褴褛,人却极是灵活:“爷爷,这里是个三岔路口。再往前走,就是夏家镇了。左边是山路,去七宿山的小路。右边是大片耕地,再往前就是洛阳方向的官道了。”
薄野景行略略点头:“这附近有没有空屋子,很多年没人住,却又不常有人去的地方?”
小乞儿眼睛黑幽幽的,极为明亮:“爷爷,那我们走过了,我知道有个地方,跟我来!”
四个人开始往回走,穿花蝶都将信将疑:“这个小孩靠不靠得住啊!”
薄野景行不以为然:“江家势力岂是说笑的?单晚婵丢失,他们私下必有打探。来人断不会将小媳妇藏于闹市。偏远的村落,虽然看似安全,实则更加危险——村民们久居一处,哪户不是知根知底。突然搬来的陌生人,只会更引人注目。”
穿花蝶干笑:“谷主说是,那必定便是了。”
几个人往前走不多时,小乞儿停下来,指着远处一片隐约坐落于林木之中的灰色屋顶道:“爷爷,就是这里了!”
苦莲子都有几分疑惑了:“不是说不可能关在村子里吗?”
小乞儿吃着糖葫芦:“这个村子早就没人住了。前几年村里的人得了怪病,死的死、逃的逃。可惜了这么些空屋子。平日闹鬼闹得厉害,也没人敢来住。”
薄野景行放小乞儿离开,苦莲子给了二人一人一粒药丸:“含在嘴里,辟毒。”穿花蝶轻功不是盖的,一边驮着薄野景行,一手拉着苦莲子,仍然起落灵活。
他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入了村之后,沿着地上的脚印往前走——这里少有人来,这些脚印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三人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废弃的大宅门口。
这宅子在村里算是颇为气派的,只可惜如今落满灰尘,蛛网密结。薄野景行跟苦莲子艺高人胆大,直接就从大门进去。
因着单晚婵跟水鬼蕉都不会武功,这里只有两个大汉看守。二人正在里面掷骰子呢。薄野景行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别停,玩完这把再说。”
两个大汉毫不领情,抽刀怒喝一声,直扑过来。
他们也算是用刀的好手,手中九环金刀挥舞虎虎生威。但是两寸厚的刀身劈至薄野景行面前的时候,突然无端断裂。
二人面色一变,定睛一看,才见一缕鲜红如发丝般纤细的丝线——就是这么一个东西,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地割裂了钢刀?!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惊。随即抽出小刀,再次猱身而上。薄野景行兴致缺缺:“本座无影之剑,岂能作烹羊宰牛之用。”
穿花蝶会意,径自避过两名大汉,进入后宅。两名大汉自然扑向苦莲子。苦莲子抽出一布巾,迎风一抖,两大汉白眼一翻,顿时跌倒在地。
内宅也是一片灰尘,杂草丛生,没人足背。穿花蝶都不用打量,跟着痕迹往走前,很快就来到一间卧房之前。
门上挂着锁头,窗户都已被木条钉死。薄野景行从他脖子上下来,站好不动。穿花蝶开门撬锁本就是长项,上前用藏在发丝中的金丝一捅,门锁轻而易举地打开。
薄野景行背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踱进去。单晚婵正一脸戒备地看着门口,见进来的是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在作梦。过了好半天,她猛然扑上去,抱住薄野景行:“小景——”
薄野景行轻轻拍拍她的背,房中水鬼蕉坐地上一动不动——他身上还围着单晚婵的衬裙呢,一动就露屁股蛋子。
“哟——”穿花蝶围着他,跟狗看见包子似地转了几圈,“这是什么新潮的打扮?!”
水鬼蕉怒瞪了他一眼:“脱件衣服给我!”
穿花蝶很快就看出了端倪,然后哪里还肯脱衣服给他。二人闹了半天,还是苦莲子看不过,脱了件外衫扔给他。水鬼蕉火速穿上外衫,这才起身:“师父,谷主。”
苦莲子冷哼:“还嫌不够丢人?!”
水鬼蕉不敢说话,赶紧站立一旁。苦莲子嘴上不说,见他手掌伤势,还是丢了个小药瓶过去。水鬼蕉刚刚接过药瓶,单晚婵已经过来。
她帮着拆开他左手包裹的布条,那伤口上血已凝固,药粉难以粘着。单晚婵几乎没有思索,红唇微张,轻轻含住了伤口。
待伤口清理干净,她打开小药瓶,把药粉撒在在上面,然后重新包扎。旁边三个人都是人精,这时候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水鬼蕉轻轻收回手:“先回去吧,江家想必急坏了。”
单晚婵点点头。
回到山庄,庄里大部人都已随江清流前往药王庙,江隐天见到单晚婵,脸色却并不好。最后还是周氏将单晚婵带回房里更衣。
单晚婵没有什么心机,换了衣服也就出来。随后整个江家气氛都有些闷沉——周氏面上也无喜色,单晚婵回来的时候,只穿着外裙,恐怕是贞洁难保了。
江家的媳妇,这样不清不白,可如何是好?!
周氏面色不善,同江隐天说了这事,江隐天阴沉着脸,半天突然冰冷地丢下一句话:“江家不可以有失节的媳妇。”
周氏对单晚婵到底还是有些感情,虽然知道这话的意思,也是半天没动。江隐天看过去:“我说得不对?”
周氏沉默了。江隐天复又道:“清流年轻,尚不识大体。你莫非也老糊涂了?去吧,赶在他回来之前。”
周氏进到单晚婵房间里的时候,单晚婵刚刚沐浴完毕。周氏一挥手,身手的仆妇送上来一碗参茶:“喝了吧,压压惊。”
单晚婵施礼谢过,端起参茶慢慢饮尽。周氏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孩子,老身也知道在江家你不快乐。但是这个家族两百年以来,没有人敢快乐。”
单晚婵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说,正要问什么,突然头脑一阵昏沉。“太奶奶……”她向周氏伸出手,却突然歪倒在桌上。
周氏转过头,又过了一阵方才挥手。她身后,有个年过六旬的妇人上前,熟练地用金箔封住单晚婵口鼻。外面立时有人抬了一具棺木上来。周氏站在窗前,一直没有回头去看。
过了好一阵,那个年过六旬的妇人终于再次进来:“太夫人,已经妥当了。”
周氏深吸一口气,年老干枯的手擦过眼角,目光浑浊:“木香,你说清流一直无后,会不会是我们江家的报应啊?”
那个名叫木香的妇人闻言,忙将她扶出去:“太夫人不当这样想,江家百年基业,本就是子孙奉献。上苍若真有眼,当会看到这个家族的牺牲和心血。”
夜间,江清流回返的时候,只得知一个消息——单晚婵自尽殉节。江清流右手紧握成拳,大步闯进江隐天的住处。江隐天正与其他长老议事,见他进来,只是淡淡道:“何事如此莽撞?”
江清流几度强忍:“晚婵到底在哪里?”
江隐天神色疏淡:“下人没告诉你么?她午后归家,于住处上吊殉节。这样的贞洁女子,才不愧是我江家的儿媳妇。”
江清流右手扬起,一拳砸在他面前的红木方桌上,即使内力未复,也是木渣横飞。江隐天与他对视,他第一次寸步不让:“我问你她在哪里?”
江隐天挥挥手,示意身边的长老们都退下。等到人都离开了,他终于站起身:“不论她在哪里,都已经只是一具尸体。你待如何?杀了我和你太奶奶,为她报仇?”
江清流站在原地,只觉得肺部都已经变得僵硬,他吸入的空气如同牛毛细针,缕缕刺心。江隐天拍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终有一天你要长大的,我和你太奶奶撑不了多少年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样的你,怎么撑起这个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