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董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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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绘图、下棋、品茗居然还有在绣花的,这些人到底将学堂当成什么地方?

    不可思议的是,绘图者画的寒鸦戏水,隐隐可见微风吹过、水声潺潺,此等功力,高他何止百倍?

    下棋者摆的也不是普通棋谱,若他没看错,那是著名的玲珑十八局,有名的残局,至今无人能破,可是

    他揉揉眼,怀疑自己眼花了,见那人抿唇微笑,一子落下,死局竟然活了,玲珑十八局就这样被解开了,而下棋者他看对方年龄绝不超过二十,这事若往棋坛上一宣扬,此人必名动天下。

    可徐青却见那人解开棋局后,随即又将其抹去,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至于绣花的这家伙明明眼带稚气,但身量怕不有两个他那么高大吧?就是这样一名外貌忠厚的男子,大手上一根绣花针,上下翻飞如蝶,不多时,一幅踏花归去马蹄香的绣品出现在锦缎上,骏马悠然而行,仿佛正远游归来,令他不觉想起过去,爹爹尚在世时,常携他,再约三、五好友,踏明山、访清湖,或吟诗、也唱词,那等畅快

    他的眼眶瞬间热了起来。

    不由自主地,他走近那个绣花的少年,问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少年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看四周被他的绣架、丝线、锦缎霸占得连本书都放不下的几案,古铜色的脸染上一抹可疑的红。

    “那个等一下”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东西,却捡了锦缎、落了丝线,一个不小心,连绣架都给推倒了,少年的双眸不自觉地染上一抹躁意。

    徐青忍不住想笑。这是个急脾气的少年,真不知以他的没耐性,是怎么练出那一手繁复的绣工?

    他弯腰帮少年一起收拾两张几案上的杂物。

    少年愣了一下,给他一个笑容。“庄敬。”

    “徐青。”挺简单的自我介绍,但徐青从中听出了少年的坦诚和直率。他越来越觉得自己错了,好听话人人爱听,问题是甜言蜜语对人真有好处吗?

    真正的好朋友、好交情,不需要过多的溢美之辞。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才是现在他真正想要的。

    庄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会绣花,如果有人要打你,我也可以帮你挡,不过我不会打人。你想还手,往左边看,坐最后头那儿有个脸上像结了冰的姑娘瞧见没有?她叫越秋雨,你要打架,找她,她一个人最少可以干掉一百个人。”

    徐青终于笑出来了。“我没事干么跟人打架?”

    “没事吗?”庄敬搔搔头。“难道我看错了,怎么感觉你最近一堆麻烦,有些麻烦还可能要人性命不过不打架也好。另外,你若有金钱上的需求,喏”他拍拍前桌的少年,对方转过头,给了庄敬一记白眼。

    “凌端。”少年自我介绍。“我是商人,不是善人,记住,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得先投资我,你现在给我一两银子,一个月后我可以转手赚上十倍,给你十两钱,欢迎加入,但不接受打白条。”

    这么厉害?不过徐青相信他,因为他那句“不接受打白条”这是个对自己非常有自信的少年。

    所以徐青掏出仅剩的钱财——十八两白银,想了想,问道:“这里的伙食费怎么算?”

    凌端直接把他手上的十八两全部拿走,然后指着庄敬道:“这家伙除了会绣花外,第二擅长的就是烹饪了,你坐在他旁边,还担心饿死吗?只是他喜欢做各种不一样的东西,有的很好吃,有的嘛吃之前要求神保佑,那玩意儿吃下去不会拉肚子。”

    徐青瞪大了眼看着庄敬,实在无法想象这么一个霸王般的少年,兴趣居然这么特别。

    “你放心,我做的东西到现在还没吃死过人,顶多泻肚子,就当清肠胃嘛!”庄敬嘻笑道。

    徐青瞠目结舌半晌,用力拍了拍庄敬的肩膀。“应该是你放心才是。我家以前藏书很多,我喜欢看书,所以读了不少食经、食志,里头的食谱我全记在脑子里了,我会找时间写下来给你,你照着做,以后就不怕再让人吃坏肚子了。”

    那话一出,不只庄敬眼睛一亮,连凌端的呼息都粗重起来了。

    严格说来,庄敬料理的东西,不管能不能吃,最重要的是它都非常好吃,令人无法拒绝。

    而麻烦的也是这样,自己控制不了欲望,吃下去,结果就是跟茅厕结缘,一整天就泡在那里,啥事也不用做了。

    如今有徐青写食谱给庄敬,既保障了他的料理安全,又让大家多了口福,谁会不开心?

    凌端对徐青说:“我决定了,以后你的分额,我就不抽两成的佣金,全部给你。”敢情他找人合伙做生意,私底下都抽佣?

    不过徐青已被凌端看做“自己人”自然可以破例。

    庄敬则搔着头傻笑。“你很喜欢看书啊?我家有很多书,改明儿个我拿些过来给你。”

    徐青以为他说的书就是一般的诗经、文集之类的,便爽快地颔首道谢。

    他喜欢这些新朋友,坦率不虚伪,他希望跟他们成为真正的知己,因此也不避讳自己今朝的落难。他要参加科举,但以自己现今的能力,买书根本是种奢求,不如抛开面子,大方接受别人的帮助。

    而这份恩情,他会永记心头,假以时日,必当百倍奉还。

    庄敬开心地拍着他的肩膀。其实徐青刚走过来的时候,庄敬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浑身淡淡的血煞之气,还有他最讨厌的腐儒酸味,却居然说要与他同桌,让庄敬不解之余,心下又有些懊恼。

    但几句话后,他就对徐青改观了。这少年也许曾经是个目高于顶,自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酸儒,但不知经历什么,性情正在改变。他的举止还有些拘束,不过似乎已懂得交朋友交的就是一颗心,非关身世,不讲金钱。

    倒是凌端一脸诧异地看着庄敬,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要送书给徐青这种话,他脑子进水了吗?也许、可能、大概反正凌端知道,过几日有好戏看了。

    凌端嘿嘿地笑了声,惹来徐青一阵侧目。他不懂,庄敬送他几本书有什么不对?文人间彼此互赠书本,不是正常的事吗?

    徐青记得,他爹在世时,也常与人互赠文集,以交流彼的学问,因此,这种事很平常吧?

    可是凌端笑得他心慌,好像他不该接受庄敬的赠书似的。

    难道庄家的书是镶金的?徐青看了看一脸憨厚的庄敬,最后决定相信庄敬,他说的送书,绝对只是一般文人互赠文集那种,没有其他意思。

    他心满意足等着几日后的书本,希望庄敬多送点历年科考中选文章的合集,这对他来看参加考试,最有帮助。

    现下三人都很开心、非常快乐,直到十日后——

    徐青讶异地看满脸青红紫黑的庄敬,这发生了什么事?

    同桌了几天,他也知道庄敬出身将门,虽不善打斗,却练了一身金钟罩、铁布衫,一般人打他,都要小心扭伤了手,怎么突然被揍得一身伤?

    凌端哈哈大笑。“你拿了几本书啊?被打得这么惨!”

    庄敬扳着指头算了一下。“好像是二十八本吧?我爹说,一本十军棍,我被打懵了,所以下子也记不清楚。”

    “为为什么拿一本书就要挨十军棍?”徐青万分愧疚。若非为了他,庄敬怎会受此劫难?

    “我爹不识字,所以想方设法弄了很多书充门面,假装自己很有学问。我拿他的书,等于害他丢面子,因此他就要我赔上里子,让他的脸好看一点。”庄敬边说边摇头。“其实没学问就没学问啊!有什么好装的?虚伪。”然后,他从肩膀解下一只大包袱,递给徐青。“我说书就是要给能看懂的人看,根本不识字的人收那么多书,浪费!”

    “就就因为这样伯父便把你打得”徐青抱着那一包袱的书。书很重,但他的心更沈。

    “你把包袱打开,看看那些书再说。”凌端插口道。

    书就是书,难道还会变黄金?徐青狐疑地打开包袱一看,险些把那堆书落到了地上。

    “你你你”老天,这些书要嘛是孤本,要啐有皇室标记,岂止是典金可比,它们每一本都价值连城啊!

    “庄元帅确实不识字,也深以为耻,所以每回打胜仗,定皙部分军功,请求皇上御赐几本书籍,说是要增长见识。至于其他的孤本嘛庄元帅最恨人家说他文盲,因此只要听说哪里有什么孤本、奇书,他绝对不惜金钱买下来,以致庄家藏书,据闻目前可列入全国前十。所以”凌端拍拍徐青的肩膀。“你有福了,有这小子给你送书,只要你真能读进去,想不满腹经纶都难。”

    “庄敬!”徐青气得把整包袱的书重新塞回他怀里。“你可知这些书不仅是你爹的门面,更是他多年征战沙场得来的荣耀,你怎么可以随便把它的拿出来?快点送回去!”

    “送回去干么?给虫蛀吗?”庄敬又把书推回给徐青。“书写出来就是要给人看的,像我爹那样把书收藏起来,自己看不懂,也不准别人看,这书会哭的。”

    “可是”

    “没事啦!”庄敬毫不在意地揉着青黑的眼眶。“我爹自己心里也有数,这样收书并非爱书的表现,不过是图个门面好看,所以他才会一本打我十军棍就算了。否则打死都有可能,怎会如此轻易放过我?”

    “但它们太贵重了。”

    “一堆死物,哪里贵重了?等你把它们读通了,利用它们做一番大事业,方能显出它们的珍贵。所以徐青,加油吧,我看好你。”

    凌端跟着点头。“要说咱们丁字号馆——不,应该说是目前的寒山书院,谁将来可能为一方父母、造福百姓,而不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看也只有你了。徐青,希望将来有一日,你能官居一品,彻底改变我朝目前贪腐成性、买官鬻爵的风气,再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青天。”

    徐青抱着那堆书,看着两个好朋友,心头热得发烫。

    “好,徐青今天当场立誓,吾金榜题名之时,必是我朝风气改变之始。”

    三个少年看着对方,犹带稚气的眼睛散发着炽热的光。他们也许还不成熟,却是这个国家的将来,他们有信心、也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然后用自己的手改变这个不平之世,还天下一个清白乾坤。

    “徐青,外头有人找你。”

    这是越秋雨第一次跟徐青说话。

    当然,这也是他头一回如此靠近地看着越秋雨。

    很美的一个姑娘,雪肤花容、冰雕一般的五官,自她走近之时,他便感觉一股寒意直往骨子里钻。

    难怪学院的人都称她为冰山美人,确实够冷。

    不过,为何她跟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却一点也不冷,反而暗藏着一股戏谑?

    徐青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冰山美人怎会有淘气的时候?

    “是两个很漂亮的姑娘喔!小的清新水灵,秋菊一般的风姿,年纪大一点那个虽青春已逝,风韵犹存,好比熟透的蜜桃嗯,你艳福不错。”话落,她转身离去。

    模糊间,他好像听见她的吹口哨。

    寒山书院的冰山美人在调侃他?

    徐青怔怔地张大了嘴,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作梦。

    还是凌端一巴掌拍醒了他。“傻什么?那家伙的老爹可是绿林霸主,出了名地心狠手辣,你真以为那样环境教出来的姑娘会是什么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