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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嫣心疼叶之仪入骨, 他一人在宫中踽踽独行多年,父母兄弟皆被顾棠流放至边疆, 他做画师数年, 就与他们分别了数年。
他自云端跌落至泥泞中,从京城久负盛名的御史大夫三公子,一夜之间沦为罪臣之子, 顾棠一旨宣他入宫, 他便被束缚一生。
墙倒众人推,昔日拥护御史大夫的官员为了明哲保身,纷纷落井下石。
无数无中生有的罪责, 不管是谁的手笔, 不管有没有善终,借着顾棠整治朝堂的东风, 他们一股脑全部推给叶家。
顾棠惜才之余,又忧心叶氏卷土重来, 便赐叶之仪做宫廷御用的画师。
叶之仪整日整夜缩在画院里,与前朝重臣毫无往来, 再无颠覆朝纲的机会,此举足以叫猜忌多疑的顾棠彻底放心。
如今的叶之仪,就如同一只被人生生剪去双翼的苍鹰,顾棠将其禁锢在皇城这座牢笼里, 却任由姚氏算计羞辱他。
谢嫣口中的“驸马”二字, 如静谧深夜里骤然炸开的惊雷, 惊起满殿一片哗然之声。
叶之仪身躯微不可察一晃, 云淡风轻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纹。
他垂于身侧的双手慢慢攥紧,指节处透着青白。
他仰面循着谢嫣所在之处投眼过来,涣散的眼瞳紧缩几下,落在她身侧。
他翕动着嘴唇,散乱的发丝滑至胸口,在鬓发的遮掩下,他朝她悄悄吐出几个模糊的口形。
“不要救我。”
一朝长公主尚未及笄,在后宫诸人面前公然定下驸马,即便她与叶之仪清清白白,但在外人面前即是私相授受,少不得被参奏几本上去。
索性在场的都是后妃,并无朝中大臣,既叫人做了见证,又免去口诛笔伐,算是将所有灾祸的可能降至最低。
原世界的顾泠嫣被楼庭毁掉名声,姚太后和姚皇后逼她下嫁,以全她声誉,为不叫张太后操心,顾泠嫣谎称自己是真心爱慕楼庭,与他行了夫妻之礼。
谢嫣今日借姚欢的计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倒要看看景阳还能如何阻止。
景阳最先反应过来,她从楼蔓身旁挪开沉重步伐,镶嵌东珠的软底宫锦绣鞋向着谢嫣一寸寸靠近,待行至她面前,她突然高高扬起手腕。
景阳腕骨上戴着的赤金石榴手镯闪出浩浩金光,在宫灯下十分晃眼,灼得谢嫣眼睛生疼。
她被那金光刺得伸出手遮挡,景阳蓄势待发的耳光如急坠的燕子,沉沉对着谢嫣嘴角落下来。
谢嫣预感她会突然发难,微微向后倾去。
景阳一掌落了空,她掌心不慎打到靠椅的雕花扶手上,扶手上凹凸不平的花纹硌得她疼痛难忍,“嘶”地一声拧起眉头。
她急红了眼,侧头瞪着谢嫣,凶狠眸子里染上浓烈杀意:“靖安!本宫要杀了你!”
张太后接过宫人新奉上来的茶盏,哂笑着抿了一口,她坐直了身子,俯视仪容全失的景阳,对身后喝道:“孙嬷嬷,给哀家狠狠掌景阳的嘴!景阳不思悔改以下犯上,西太后不治,哀家来治!”
孙嬷嬷跟随张太后多年,见识过张太后脾气,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宫里除了见顾棠还需谨慎以外,对待其余杂碎一旦手软,就是打杀她们东福宫的威风。
眼看孙嬷嬷的巴掌就要扇到景阳嘴边,姚太后憋了许久的怒气终是决堤。
“放肆!靖安身为长公主,不知羞耻与野男人私通,败坏皇室名声、有辱圣听!该被责罚的应是她!”
姚太后揉着额角穴位,高声问姚欢:“皇后,后宫女子不守妇道该当如何”
姚欢眼角纹路若隐若现,她恭顺回道:“回母后的话,按照靖安长公主眼下的程度,论罪当打入冷宫。”
谢嫣有备而来,她不是能任她们纵情拿捏的软柿子,若非先帝余威和张氏势力不容小觑,西寿宫能压得她们东福宫翻不了身。
谢嫣掰开景阳死死掐住她的手背的指头,手背被她狠狠掐过,上头起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从贵妃靠椅里起身,慢慢跪下。
这架势倒像是认罪,张太后立刻要拽谢嫣起来:“嫣嫣你这是做什么你没做错,凭什么给她们下跪”
她环视一圈殿中在场的嫔妃,有顾棠尚是皇子就伺候的侧妃,有他前几年封下的,还有他去年殿选纳入后宫的新秀。
她们的目光皆停驻在谢嫣脸上,或是嘲讽、或是同情、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后宫哪个妃子的养的鸟雀走失,都能成为嚼舌根的话头,何况今日被她们撞上这一出大戏。
宠妃夜入臣子居所,还牵扯到嫡长公主,怎么瞧都是惊世骇俗的趣闻。
“西太后和皇嫂所说之言,恕靖安不能苟同。”谢嫣跪拜后自行起身,她双手拢着套着湘绣套子的手炉,秀致娇俏的眉目如画:“那只是惩治后妃的律法,于靖安一个长公主却是不作数的。”
殿里的人撇去陪侍的宫人不谈,唯有谢嫣一人站着。
她很是专注地解释,然而姚太后还是捕捉到她尾音下暗藏的惊惧。
再定睛一瞧,姚太后颇不屑地摇了摇头。啧啧,肩膀还在颤抖,果然还是个不知世事见不了大场面的黄毛丫头。
“后妃勾搭宫中男子才是不守妇道,楼昭媛和皇嫂才是宫妇,靖安不曾嫁过人当不起这等罪名。”
谢嫣按照顾泠嫣的人设歇了一口气,然后续道:“父皇在世时本就属意叶大人做靖安的驸马,只可惜当时他仍同楼昭媛有婚约,于是此事就此放下。如今母后已将嫁娶之物备下,只待及笄后求旨赐婚。父皇喜爱叶大人是宫里人人皆知的事,母后如今这般考量亦是在遵循父皇遗旨,莫非皇嫂和西太后觉着,父皇的话都不算数了”
姚太后被她一番理压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缓和过来,骇然伸手指着她道:“靖安,你莫要信口雌黄!你可有人证物证”
谢嫣从容笑道:“当时伺候的宫人尚未辞世,西太后非要揪这个理尽管去寻她问便是。只不过靖安有一事实在困惑,还需劳烦皇嫂解惑。”
她的辩言说得无懈可击,姚欢根本无从反驳,她宛如惊弓之鸟立即警惕道:“你想问什么”
“靖安白日在画院诸位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跟从叶大人学丹青,从未逾越。今日送了一碗汤过去,就叫皇嫂怒成这样。靖安想起开国太/祖最宠爱的公主,公主府里养的面首无数,当时无一人弹劾,难不成祖宗的礼法今日叫皇嫂一歪曲,竟成真了”
开国以来,陆陆续续出了不少受宠的长公主,她们中没一个不是面首成群。
话已至此,姚欢愣是一个字都顶不下谢嫣。
景阳扑到姚欢膝头哭道:“母后!景阳不依!景阳就是不依!叶大人才应是景阳的驸马!父皇明明答应过景阳的!”
顾棠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下来,他拔下<br/>玉扳指,一双眼意味不明端详兀自哭闹的景阳。
他捉摸不透的视线,骇得姚欢连话都说不出,姚欢胆战心惊护住景阳,厉声呵斥:“住嘴!”
张太后牵谢嫣坐回靠椅上,她揉着谢嫣方才跪的双膝,横眉冲姚氏二女下刀子:“还未成婚便公然抢夺未来姑丈,姚太后不妨和哀家说说,究竟是谁不知羞”
姚太后神情极其狰狞,戳着景阳额头指责:“真是叫哀家不省心!”
景阳从未被姚太后这样指摘,她不无委屈一路膝行至顾棠足边,楚楚可怜扯着他蟒纹衣摆,撒娇道:“父皇……”
张太后施施然提点:“事已至此,圣上是该遵循先帝的意思赐婚了罢”
景阳双目陡然瞪大,顾棠打开她的手,极其不愿:“今日之事若再有人提起,朕定不轻饶。楼昭媛不守宫规,贬至良人,罚去冷宫面壁一月。至于叶爱卿……”
他将玉扳指丢给随侍的司礼太监,脚步一动就往外头走:“传旨下去,朕尊先帝遗旨,允靖安下嫁于他……东太后自可择个黄道吉日。”
楼蔓和景阳一同跪行过去,哀哀恳求他收回成命。
谢嫣跟着张太后出了储秀宫,步至高大绿植遮蔽的角落,张太后瞟了一眼被侍卫簇拥出来的叶之仪,拍着她的肩道:“只允你与他待一刻钟,长话短说,哀家还要回去给你挑日子。”
谢嫣上前抱住张太后的腰,她脸孔往她怀里蹭了蹭,压抑着喉咙里的哭腔:“多谢母后!”
张太后推她过去:“他值得托付终身。”
谢嫣遣开送他回画院居所的侍卫,她拉他藏进一处宫灯照耀不进的拐角。
叶之仪先她一步,他张开双手一把将谢嫣带入怀里。
“为何要救我万一、万一……”他低低呢喃竟再也说不下去。
谢嫣闷声答:“若不能保全你,嫣嫣这个长公主岂不是太过没用?”
叶之仪抬起她的下巴,唇齿一卷封住她的口。
就是抄家流放那日,叶之仪也未流露过一丝畏惧,今日嫣嫣为了保他起身站起来的那一瞬,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畏惧。
她就是自毁名节也要救下他,她不惧背负骂名,不惧他或许会辜负连累她,孤身一人张开她瘦弱的翅膀,牢牢将他护在羽翼后。
她是天下最高贵的长公主,本应由他一生一世去宠着她,可她宁愿同他吃苦,也不愿眼睁睁瞧着他锒铛入狱。
叶之仪动情吻住她温软的双唇,细细琢磨品尝。
他的小姑娘,傻得叫人心疼的小姑娘。
谢嫣依依不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无比小心地将他扶至侍卫面前。
她双眼明亮如天幕上的星辰,谢嫣喜滋滋叮咛他:“驸马可要等着嫣嫣。”
叶之仪颔首:“无论多久,微臣都等着殿下。”
大婚拖得越久,越是夜长梦多易生变数。
三月和五月各有一个吉日,然而两个月实在来不及准备,长公主的婚事马虎不得,张太后遂定了五月初六。
叶之仪爹娘远在边疆,张太后亲自去求顾棠,好话歹话全部扯了一遍。
张太后是先帝元后,顾棠抹不开面子,只得恩准叶家主携其夫人入京探望。
叶家主就算快马加鞭,也只有等到五月中旬才能赶至京城。
张太后顾不得许多,办了谢嫣及笄礼之后,便开始准备婚事。
先帝生前特意修建一座长公主府,用以谢嫣婚后迁居。张太后一一布置齐全,遣了众多工匠宫人修缮打扫。
五月初六那日,叶之仪乘马至玄安门迎谢嫣出东福宫。
他奉上大雁、币帛等物,张太后忍泪亲自搀扶谢嫣出了东福宫。
京城送亲的国公夫人皆乘坐车舆随行,顾棠是皇帝便不能屈尊驾马去送,张太后于是就寻了张骜过来。
张骜挤在人群里,左右动弹不得,终于强忍住踹叶之仪下马的冲动,兢兢业业护送谢嫣的喜轿出了皇城。
张太后替谢嫣备下的嫁妆绵延十里,朝帽朝冠各配一副,各式的朱漆凤箱,龙凤呈祥屏风以及众多摆设首饰装了成百上千箱,财大气粗至极,唬得谢嫣眼疼。
因叶之仪眼睛不便,能省的闲礼全都免去。
拜过堂后,谢嫣被浮笙送去内室,叶之仪则留下来应对宾客。
张骜不要命地灌他酒,他将酒樽强塞到他掌心。
“表妹夫,来喝一个!”
“表妹夫,你不喝就是看不起老子!”
张太后看不过眼,唤孙嬷嬷把他拖出长公主府。
谢嫣在内室里待得无趣,守在龙凤烛前干巴巴等着叶之仪。
咳咳,上个世界,这厮好像是把龙凤烛灭了的……
谢嫣伸手去感知那烛火,将将抬手时,隔扇倏地一晃。
浮笙红着脸退下,叶之仪跌跌撞撞扶着墙踱步进来。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