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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厉醒来时,看见自己被囚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四肢被铁链捆绑住,已经变回了虎形,笼外是白玉砌成的玉室,空旷无物,只放着囚禁他的巨大牢笼,而从空气弥漫的清香中可以口道,他如今正身在灵芝宫里。
在昏迷前一刻,他以为自己会和紫灵芝一样被璇玑娘娘的两条火龙烧成灰烬,但是并没有,他还活着。
他不解,为何璇玑娘娘留下他一命?
身体的疼痛和沉重感让他知道自己的法力又消失得涓滴不剩了,在天界法力全失,又被囚禁在牢笼内,他根本连一丝逃出去的希望都没有,更别提盗紫灵芝回去救扇言了。
想起扇言,他心中一阵焦急。
已经多久了?从他到天界,再到现在醒过来,时间已过了多久?倘若已过了几个时辰,那下界便已过了好几个月,扇言一定等他等得很心焦,万一已过了一天,那扇言便已等他一年了!
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的内心愈来愈惶急,愈来愈恐慌,他拖着铁链在笼中焦躁地来回狂走,铁链拖出了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玉室中发出令人心慌意乱的声音。
玉室的门忽然被缓缓地打开来,他看见碧水仙子捧着一个银盆走向他,银盆中晃荡着透明的清水。
“你已经醒啦?喝点水吧。”碧水仙子把银盆从笼缝之间推放进去。
“我昏迷了多久?”他心急地喝问。
“四天。”碧水无奈地瞅着他。
零厉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四天!竟然已经过了四天!也就是说,扇言已足足等了他四年!
他震惊得快要发狂,冲动地扑撞着牢笼。
“放我出去!”他嘶吼,前掌探出笼子想抓碧水。
“我已经警告过你,是你自己不听劝。”碧水往后退开,避开他的扑抓。
零厉丧失了理智。他抓扯着笼柱,以身去冲撞。
“你别浪费力气了,没用的。”碧水叹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零厉看着玉室的门再度关闭,空气像凝结了一般,他的全身也像麻痹了一样无法动弹。
经过了四年,扇言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她从小到大一直很依赖他,突然失去他四年,他不知道她心中会有多难过,而她的身体又不知道已经被病痛折磨到什么程度,更可怕的是,她就快要十八岁了!
眨眼间,秋扇言的一生又快要过完了,她又会再度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再重新轮回转生,换过另一个名字,然后可怕的煎熬重新再来一次。
在这个空旷的玉室里,在囚禁他的笼子中,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只能在不断吞噬着他的无边黑暗中呐喊、挣扎,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颓败地瘫倒,感觉时间就像滚烫的流沙般一点一点地从他的皮肤渗透进去,灼烫着他的血肉,穿入他的骨髓,倘若现在有阵风吹来,一定会将他的身体吹散,化为粉末。
他就要失去秋扇言了,他注定要失去她了
玉室门无声被开启,云青童子走了进来,手中捧着盛水的银盆,银盆上方摆着一盘蔬果,他看见零厉卧伏在地,目光涣散,碧水前一日捧进来的那盆水依然满满的没有动过。
“你怎么一口水都没喝?”云青在笼外蹲下来,看着零厉。“这么多天你应该也饿了,不过灵芝宫不能杀生,所以没有肉可以喂你,你吃点果子吧。”
“我可以吃你。”零厉声音干哑。被囚禁的沮丧和绝望让他心中只有愤恨。
“我没有释迎牟尼佛投身饲虎的伟大精神。”云青很抱歉地耸耸肩。
“所以你永远只能是小道童!”他没好气地嘲讽。
“你呀,你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吧!修炼千年的下场是现在这样,还好意思讽刺我?”云青不甘示弱。
零厉没有发狠动怒,他已经能平静看恃这个事实。
“娘娘把我囚起来是何用意?何不把我杀了,一干二净。”
“娘娘不会杀生的。”云青微微皱眉头。
“所以她让我自己饿死,便与她无关了是吗?”零厉冷笑。“璇玑娘娘是我活了千年以来所见过最残酷的人了,慈悲的面具底下藏着狠毒的心肠。”
虽然云青并不了解娘娘真正的用意,也觉得娘娘对零厉和姹月的惩罚过于无情严厉,但是在立场上,他当然还是得站在娘娘这一边。
“你怎么不先反省自己做了些什么?要不是你胡作非为,娘娘也不会这样对付你。你震断我们师兄妹三人的筋骨时,怎么就不觉得自己对我们很残酷?幸亏娘娘施法治好了我们,要不然看现在谁来给你送水。”
“那是你们太弱了。”他不过是阻挡,根本还没有出手攻击。
“是,你最强,强到变成笼中虎了!”云青哼了声。
零厉不想继续跟他斗嘴下去。
“我问你,娘娘要如何才肯原谅姹月?”他脸上嚣张的霸气已经消失,只剩下负伤野兽无助却又顽固的表情。
“不知道。这五日娘娘心情不好,很心疼那朵被焚毁的紫灵芝,我们怎么敢去问娘娘与你们有关的任何事情。”被娘娘的怒气扫到,谁都不好过。
已经五日了。零厉心中一片冰凉。
“姹月这一世好不容易依恋我,我们好不容易有机会破除谜咒,但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感到心灰意冷。他走时扇言正要过十一岁生日,现在已经十六岁了,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扇言的一切,可以淡化她对他的依恋,也可明上她的生命慢慢走向尽头。
云青轻轻叹息。“我知道你冒险盗紫灵芝是为了延续姹月师姊转生的性命,你的直觉是对的,可惜娘娘不会让你如愿。”
零厉无语怔忡。和璇玑娘娘的谜咒对抗已让他筋疲力竭,他也不再有任何力量能与她对抗了,他现在只求姹月能得到她的原谅,从看不到尽头的痛苦轮回中解脱出来。
“我若死掉,娘娘应该慢慢会原谅姹月吧?”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云青。
云青无奈摇头。“娘娘的心思我们猜不到。”
“姹月是为了我而背叛她,如果没有我,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说不定只要我一消失,谜咒自然而然就破解了”他喃喃自语着。
“零厉,你先不要想着死,我们师兄妹三人正想着过几日等娘娘心情好一些之后再一起去向娘娘求情,我想只要好好地恳求娘娘,也许娘娘心一软就会放了你的。”云青安慰着他。
“过几日?”他苦涩地笑了笑。“过几日她就算放了我也没有用了,姹月的这一世转生早已死了,不会再记得零厉的名字。”
“你还是会有办法让她再记住你的,不是吗?”云青情不自禁地鼓励着他。“你已经为了姹月师姊努力快两百年了,难道要就此放弃吗?”
“我不算是放弃,我只是不想再让姹月继续接受刑罚。”娘娘的力量远远胜过他,她可以随心所欲捉弄他,冷眼旁观他的痛苦,然而他却有一种力量比她更强大,那就是他对姹月的爱。
将近两百年来,他始终执着地寻找姹月的印记、姹月的香气,寻找所有曾令他意乱情迷、如痴如醉、神魂颠倒的存在,但是这一份执着并非他心中对姹月的真正渴望,他所渴望的是姹月的爱,而爱情,是无色、无味、无形的。
其实早在姹月替他挡下神火罩那一刻,他就已经得到她的爱了,她的爱早已经随着他的呼息进入他的肺,注入他的体内,缠绵在他的心脏里,就算她的每一个转世不再记得零厉的名字,但姹月对他的爱不会忘记,因为那早已与他的呼息、与他的心跳同在,如果他死去,他们的爱会合而为一,在太虚中自在飞舞,永不再受入拘禁了。
“姹月不该在人间受苦,她应该回来天界,这里才是她应该存在的地方,而我,才是最不应该留在这里的。”他的内心平静,不再剧烈翻腾,神智清明,不再迷乱不安,整颗心像被大水冲洗过一样清澈透明了。
“如果娘娘能放了你,又让姹月师姊回灵芝宫来,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了。”云青想法单纯。
虽然是最好的结果,但零厉并不天真,如果璇玑娘娘肯这么做,就不会用那么极端的手法折磨他们两个人了。
“你还是吃些东西,喝点水吧,我得走了。”云青以为已经安抚了零厉,神情轻松地说道。
“你把这些东西带走,我不会吃的。”零厉趴卧下来,闭上了眼睛。
“宫里只有蔬果,你忍耐些。”云青以为他非肉不食。
“我不吃,别放在这里浪费这些食物。”他相信只有他消失了,璇玑娘娘在他身上施的谜咒才会跟着牙肖失。
“你不会真的想饿死吧?”云青诧异不已。“你现在没有法力,支撑不了多久的。”
“饿死正好遂我所愿。”他淡然地说道,蓦然想起了姹月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不禁微微笑起来。
再不吃东西你就要饿死了!
饿死正好遂我所愿。
他现在知道了,当时的姹月也是为了救他吧?在恍然明白之后,他的微笑渐渐变得苦涩了
饥饿的感觉非常痛苦,像只毛茸茸的小兽,在零厉的胃里啮咬着。
他开始想念温暖香甜的鲜血,渴望好好饱餐一顿。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听见玉室门被打开了,这个声音他已经听过许多次,接下来通常会听见云青、朱日或是碧水劝他喝水、吃东西的声音,不过他向来闭着眼睛没有理会他们。
但是这回不太一样,他听见牢笼被打开的声音,然后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气,那芬芳的香味是姹月身上的味道。
他愕然睁开眼,见到云青不但打开了笼锁,还解开捆绑住他四肢的铁链,他急切地找到了香气的来源,那是来自朱日捧在手中的紫灵芝!
“娘娘带着碧水赴王母娘娘寿筵去了,你趁这个机会快走吧!这朵紫灵芝你带去救姹月师姊。”云青低声催促着。
零厉错愕,动也不动地看着那朵紫灵芝。
“紫芝园百年来只长了十二朵紫灵芝,娘娘原本预备将十二朵紫灵芝一起送给王母娘娘,但是却被你毁坏了其中一朵,十一朵不是成双的数字,娘娘只好留下一朵,带着十朵紫灵芝送给王母娘娘。现在是你拿紫灵芝去救姹月师姊的最好机会,你可别有半点犹豫!”朱日心急地说道。
零厉一直知道他们师兄妹三人心慈善良,就和姹月一样,他也曾经寄望过他们可以放他走,但是一想到他们是璇玑娘娘的弟子,放他走以后很可能受到璇玑娘娘严厉的责罚,他就不再对此存有幻想了,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决定要放走他,还把最后一朵紫灵芝给了他。
可是,就算紫灵芝救得了秋扇言,但下一回呢?下一个转世要怎么救?
他已经决定让自己的生命结束,让谜咒随他而逝,让姹月这场没有尽头的轮回永不再重来了,所以紫灵芝对他而言已不再重要。
“我已经害了姹月,并不想再害你们。”他的声音平静,没有情绪,没有感情,没有波澜。
“倘若是心甘情愿做的事,就没有所谓的害不害了。”云青轻叹口气。
“姹月师姊当初为你挡下神火罩也是心甘情愿,没人逼她这么做,现在我们想放你走也没有人逼我们,你用不着放在心上。”朱日说道。
“我欠姹月的已经够多了,不想你们再因为我而受到娘娘惩罚。”他心中充满感激,但不想再欠人情债了,他已经还不起。
“姹月师姊犯下的是第四戒,不得滢邪败真,秽慢灵气,所以才会被娘娘逐出宫,打入轮回。我们私放了你其实并不算犯大戒,最多受娘娘一顿责罚,不妨事的。”云青把铁链踢到一旁,迳自走出牢笼。
零厉仍在原地不动,神情若有所思。
“你快走吧,我们也是为了姹月师姊才这么做的。”朱日把紫灵芝急急推送到他面前。
“你到天界已经七日了,算算时间,姹月师姊的转生应该已经十八岁,即便还未死,也可能已经在濒死边缘了!零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变得这么啰唆,净说些废话,一点都没有每回来抢灵芝草时的那种嚣张和魄力!”云青见零厉始终不发一语,愈说愈心急。“你只要在师姊的元神未出窍之前让她吃下窒灵芝,她就还能活过来!娘娘此番赴宴至少要三个时辰以后才会回宫,人间的姹月师姊若吃下窒灵芝,至少在娘娘回宫前还能健健康康地活上三个月,而你得把握这三个月的时间,想办法破除娘娘施的谜咒!”
朱日接口道:“这是我们认为最好的办法,你以为自己死了以后娘娘就会让师姊回来,但是万一没有呢?那你不是白死了!”
“娘娘从来不杀生,也从来都没有想要你死,所以娘娘对你施的谜咒绝对与你的死无关,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云青把玉室的门打开,焦灼地看着怔忡发呆的零厉。
“如果你死在灵芝宫里,将来姹月师姊回来,要我们怎么跟她说明?我们根本就不懂你和师姊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真想死,自己去向师姊解释完再死,我们可没办法替你说清楚!”“爱情”这两个字对朱日来说完全陌生得很,他根本不懂,也害怕弄懂。
云青和朱日的每句话都如雷一般劈裂零厉的意识,让他的心绪狂烈地晃动了起来。
他猛地跃出牢笼,窜离玉室大门,风也似地奔跃出去。
蓦然止步,他回头看着云青和朱日。
“我现在没有法力,过不了‘隔凡桥”了。”
云青和抱着紫灵芝的朱日随后跟上他,微微一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我们送你一程吧!”
“今天的雪好大啊!”秋定康把门打开一道足够他挤进去的缝,进门后立刻把门关上,不让风雪卷进屋内。
屋子里暖融融的,正中央摆着两个铜火盆,他看见妻子兰卿坐在床沿绣花,十八岁的扇言合着眼躺在床上,听见开门声,便微微张开眼看他。
“爹,您回来啦.”她勉强微笑,声音轻飘飘的。
“是啊,外头大雪封了街,所以早早地回来了。”秋定康望着日渐苍白憔悴的女儿,想起昨日汪大夫替她把脉时,断言道“脉象如釜中沸水,浮泛无根,急促坚硬如弹石,如屋漏残滴,良久一滴,此是绝脉,姑娘大限就在这几日了”他的心便宛如刀割那般痛楚。
“今年的风雪特别大,早些回来也好,天黑了怕容易出事。”兰卿说道。
秋定康点点头,脱下厚重的棉袄,然后坐到床侧,俯身轻问扇言。
“今日的药吃了吗?”
“吃了。”扇言柔顺点头。她再不会再以“吃再多也无用”那样的话去刺伤爹娘,她知道爹娘想尽办法给她找名医医治她咳血的病,那些苦得难以入口的药,都是爹娘对她的爱,她会乖乖地喝到一滴不剩,虽然知道那些药吃得再多也没用。
“今天脸色好多了。”兰卿放下手中的针线,替她压了压被角。
“嗯,汪大夫这回开的药似乎有点效,扇言认真多吃个几帖,或许过几日能坐得起来了。”秋定康轻声说道。
扇言虚弱地笑笑。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明白自己的身体,自从零厉走了以后,她的病就一日比一日重,咳血的症状也一日比一日厉害,她自己很清楚,她再也不会有好起来的一天了,可是爹娘总是强装着笑脸骗她,其实爹娘也是在欺骗他们自己吧,他们无法面对女儿的生命渐渐走到尽头的事实。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身体里的血好似都快被她呕光了,浑身虚弱得仿佛像棉絮一般,偶尔她会用力深吸一口气,确定自己还有气息,否则她会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呼息了。
“我们的扇言就快十八岁了呢,把身子养好些就能嫁人了。娘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你送上花轿,我们家扇言绝对是最美的新娘。”兰卿温柔地轻抚她的发,忍住喉中的硬咽。
扇言无力地缓缓闭上眼,手指贴在胸口的玉佩上轻轻抚摸着。她从来都不想当任何人的新娘,从来都不想。但她如果把心中真正的想法说出来,爹娘一定会吓疯的吧?
“如果那男人不懂得照顾扇言,我宁可扇言永远不要出嫁。”秋定康望着扇言瘦峋的身体,暗暗低叹。他的扇言是真的很美,愈长大愈美,只可惜过于娇柔、过于苍白、过于憔悴、过于瘦弱,让她的美有种浓重的抑郁和哀愁,然而这份美丽已经在以惊人之速枯萎当中。他知道她一直都不快乐,她的快乐和笑容从零厉离开的那一天起就消失了。
“你这个当爹的可不能这样,再舍不得也不能把女儿关在家里变成老姑娘呀!”兰卿拿起绣花针继续绣花,低着头掩饰着微红的眼眶。
“为什么不可以?嫁到别人家去,我怎么能放心?”
“要不,看有没有人愿意入赘吧,这样扇言也不用离开咱们,咱们的香料行将来也有继承人。”兰卿努力微笑。
秋定康点了点头,搭腔说道:“这主意倒不错,等明年春天,咱们就替扇言招赘一个相公好了。”
“好哇,不过对象得让扇言自己挑选。”兰卿转过头看她。“扇言,你觉得这样好吗?让你自己选一个丈夫招赘进咱们家。”
扇言淡然一笑。明年春天?她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爹娘总是计划谈论着希望渺茫的将来,藉此分散面对失去她的恐惧心情,扇言了解他们的心情,偶尔也会说些迎合爹娘、讨他们欢心的话,只是在婚姻这个话题上头,她却无法强迫自己去迎合。
“今天又是十五月圆了。”她倾听着呼啸的风雪声,微弱地说道:“零厉走的时候也是十五月圆日,也是这般大风雪。”每当月圆之夜或是每一年的风雪夜,她就会特别想念零厉,听到什么奇异的声响,总会以为他回来了。
见扇言淡淡转开招赘夫婿的话题,秋定康和兰卿默默对视一眼。
“这么多年了,你还想着他呀?”秋定康低叹。
“我不会忘记他的。”她顿了顿,轻轻说道:“死都不会忘。”
兰卿的身子震了震。她知道扇言对零厉的思念很深,她把那块虎形玉佩贴身配戴着,从无一日离身。
想起当年,她曾害怕扇言对零厉有不寻常的感情,也害怕零厉引诱扇言,所以骗走了零厉送给扇言的玉佩,但是扇言时刻向她追讨,日日向她索要,她于是骗扇言说玉佩不见了,没想到扇言疯狂地到处寻找,天天哭闹不休,最后没办法,还是让玉佩回到了她身边。
她原本很担心零厉和扇言之间的关系走向不正常的感情发展,忧心忡忡地把她的疑惧告诉了秋定康,秋定康暗中派人调查那块虎形玉佩的来处,后来查到虎形玉佩是从一家玉铺卖出的,那玉铺掌柜坚持说前去买玉佩的不是虎,而是一个高大的异族男子,发色和眼瞳都不像中原人,他们夫妻两人听了更加惊疑不已。
那个高大的异族男子到底是谁?倘若不是零厉,玉佩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扇言的怀里?
当他们探询扇言的反应时,扇言竟然没有半点惊诧,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欢喜和雀跃,说了句令他们百思不解的话——“原来不是梦,他是真的。”
他们不解其意,原想等零厉回来后问个清楚,没想到零厉从此没有再回来了。
他消失得那么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好似他从没有存在过。
刚开始的前几个月,扇言还在天天期盼着他回来,但是半年过去了,零厉并没有出现,她的耐性渐渐用光,每天不停哭泣,求爹娘派人去寻找他。一年过去、两年过去,零厉依然没有回来,她开始忧惧零厉遭遇不测,害怕他被猎杀,死在不知名的山里,她好几次都怀疑自己看见零厉明黄深黑的虎皮溅满鲜血,想到零厉可能已死,她就伤心欲绝,受不了那些猜疑,成日抱着虎形玉佩痛哭。
岁月渐渐流逝,扇言渐渐长大,好几回病得已经一脚踏上黄泉路了,硬是惊险地被拖回人间,她迅速地消瘦,病魔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身体,她虽不再整日伤心流泪,但是也不会笑了,她的性情变得沉静寡言,日日凭窗远眺,把脸颊贴在玉佩上,想念着零厉陪伴她的快乐时光,想念着零厉离去前惊鸿一瞥的男子身影,她一直相信那个男子就是零厉的化身,她毫无疑问地相信。
漫长的七年过去,她不再期待零厉会回来了,她执着地相信零厉不会丢下她不管,除非他已死,不在人间。所以,她反而一点都不怕死,坦然面对不断流去的岁月,因为她相信只要死了之后就能见得到他了。
对于零厉的消失,秋定康曾经如此解释着:“零厉虽会说人语,但他毕竟不是人,他总是要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不是,零厉说他要送给我一件比灵芝草更棒的礼物,他是为了治我的病所以才遭遇危险,无法回来的,他可能已经为我失去了生命。”扇言了解零厉,她相信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
秋定康和兰卿无言以对。
扇言思念零厉的姿态就像思念着情人,总是拼凑着她与零厉之间琐碎的记忆,恍然凝思,怔然微笑,幽幽出神。
曾有一回,兰卿有意试探扇言,半开玩笑似地说:“搞不好零厉还活着,只是被母老虎给拐跑了,娶了虎妻,生了一窝虎儿子。”
扇言当下惊悸而慌乱,反应剧烈。
“不可能!他是我的,他是我一个人的!”她狂乱地低声呢喃,双手紧握着玉虎,用力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秋定康和兰卿被扇言严重焦虑恐慌的反应震住,只能不停地安慰她。“娘是开玩笑的,零厉当然是你一个人的。”
零厉的另有所属比起失去生命竟然更让扇言无法接受,这句玩笑话所发的后果让秋定康和兰卿洞悉了扇言对零厉的真正感情。
然而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不敢去问她,不敢弄清楚真相,他们选择忽视,选择让扇言慢慢遗忘。可是七年过去了,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冲淡扇言对他的思念,甚至随着她的年纪渐长,对零厉那份依恋的情意一日比一日深刻
“爹、娘,这几日我时常看见零厉。”
在北风的呼啸声中,扇言轻柔的嗓音拉回了他们的思绪。
“看见零厉?!”秋定康和兰卿愕然对视,此时屋内虽然被炭火烤得温暖,但他们仍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他有时离我很远,有时又离我很近!”她无力地闭上眼,若有所悟地说道:“我明白了,零厉应该很快就会来接我了。”
听说濒死的人记忆会变得特别清晰,打从出生开始,这一生的所有画面都会杂乱无章地在脑中闪过,而她所见到的画面绝大多数都有零厉,在濒死之前,零厉的影子排山倒海地淹没了她。
“扇言,你不能离开爹娘。”兰卿握紧她的手,禁不住哭出声来。
秋定康眼眶湿热,匆匆地转过身拭泪。
忽然,房门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秋定康微愕,狐疑地把门轻轻打开一道缝。
下一瞬间,房门被用力地冲撞开来,门后的秋定康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只见一团风雪裹着一个斑烂巨影疾刮进屋。
“零厉!”秋定康和兰卿一见到熟悉的身影,登时心头大震,双手发颤。
零厉口中衔着紫灵芝,眼中仿佛没有他们的存在,直接跃上扇言的床,把紫灵芝轻轻放在她的身旁。
“扇言、扇言”他低声轻唤。
“零厉,你来接我了吗?”扇言微微睁开眼,眼神迷离地望着他,嘴角噙着一朵绝美的微笑。
零厉温柔地注视着她。
“是,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