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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笑得十分优雅:“你们刚才说,好歹我也在翰林书院里混了许久,怎么还是这么不学无术,要是我的老师知道,肯定会被我气死,是吧?”
那四人脸色瞬间苍白,立刻跪在地上求饶不止。
公主微笑:“还说,胸丰满而白嫩,腰柔韧而纤细,前肢灵巧而秀致,后肢稳健而灵秀,应该是母的。”
四人浑身如同筛糠一般抖着:“公主恕罪!公主恕罪!我等不知公主在此,无意冒犯,还请公主饶恕!”
公主顿了顿,笑道:“不过,那几首诗做得倒是不错。”
四人一人早已经吓得三魂去了两魂,此刻听见这话,才回了一缕魂魄,却听公主淡淡问道:
“你们,想做一个不公不母、不男不女的太监吗?”
四人的魂魄顿时又被吓得飞出天外。
“不想做太监的话,会编戏吗?”半晌,公主的声音仿若自重楼深处传来,似命运之手在羊皮宣纸上打了一个轻轻勾折。
四人又从地狱活过来了。
“或者,愿意做太监?”
“我们会编戏。”四人又差点昏厥。
“包括春宫戏?”
“……。”
“这……公主想要编什么样的戏?”那蓝衣书生大着胆子问道。
“要……”公主顿了顿,夹起一块鹅肉放嘴里,“越难越越好,喜欢的人越多,流传越广越好……最重要,是要像你们这样——。”
公主将“”两个字咬得很重。
从前,有一个人对她说——
所谓妇德,最忌淫佚。公主为世间女子表率,当恪守妇德,无轻待夫,无干时事,不得骄狂自肆,横恣不法。若有失妇德,远必奏请陛下,幽禁公主于冷宫。
若有失妇德,远必奏请陛下,幽禁公主于冷宫——那么,就请你回来将我关入冷宫吧!
四人不可置信地望着公主,那一直倨傲的下巴微微下合,嫣红的唇翘起,似噙着一支牡丹花,那花开在她那骄艳的脸上,大大缓和了之前那遥不可及的感觉,竟然有些顽皮如同邻家女子。
“就像《和离》那样的。”公主笑眯眯地望着他们,细细嚼着鹅肉,脸上充满了期待,“别担心,我会和你们一起编写。你们只要当我的参谋就好了。”
司晨心想,编好戏以后,就该当太监了吧!
***
入夜,月光似一双宁静的手,轻轻掀开琉璃窗棂,掀开重重帐幔,掀开白日里一切伪装,照亮那一张流泪的脸。
那张脸倾国倾城,却脆弱骄艳如同琉璃,眼泪滑下如同梅花痣溅。
“要什么样的戏才会被你听见呢?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就是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你是不是早就忘记我了?还是当年被我折磨得太厉害了,对我恨之入骨?你告诉我……曰。”
在她的床榻之下,伏着一个淡淡的模糊的影子,却什么话也没回答她。
梦中传来公主的梦呓——
“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帝曰……帝曰……老师……回来。”
曰的眼睛眨了眨,眼眸上的月光抖了抖,便将一切归于夜的沉寂。
三日后,四大才子聚集在公主面前,看完了公主递给他们的手稿,先是眼睛发抖,后来是双手发抖,再最后是全身发抖,特别是那青衣公子,抖得一双擅长帮助整理姑娘衣裳的手几乎要抽筋了。
“公主,您……您……确定要排演这一场戏吗?”几位才子看完了公主递给他们的手稿,震惊地问道。
自从进宫以后,公主为他们四个人分别取了是个名字,根据他们衣服的颜色分别取名为阿青、阿白、阿玄、阿蓝,因为公主声称她记性确实不大好,总是记不住人名,为了不让他们混淆,公主命令他们只能穿这一种颜色的衣服。
“怎么样,够难看,够吧?”公主望着他们的脸色,得意地笑道,“比起《和离》如何?来,来,来,你们先表演一下看看。”
四人面面相觑,阿青上前问道:“这题目就叫《琉璃帐》?”
公主点头。
阿蓝问道:“内容是一位公主广蓄男宠,几位男宠争风吃醋,互相争宠,相互拆台?”
公主点头。
阿玄问道:“这位公主就叫琉璃公主?”
阿白问道:“这位公主是皇上的十三妹?”
公主狠狠点头。
四人脸色刷白,一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才不敢演……”
公主笑盈盈道:“既然不敢,那就做太监吧!”
四人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公主为何要如此诋毁自己?”四人大着胆子问道。
“因为我高兴。”公主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皇家也要学会与民同乐。”
“限你们七日之类给我排练出来。七日之后,我要在建康城的每一家茶楼都看见这场戏。”
“对了,你们四个还有几分姿色,演男宠肯定不错。”
“否则,就准备做太监吧!”
四人跌倒在地。
七日后,公主带着司晨、牝鸡,还有两个小太监,在影卫“曰”的护送下,来到建康城最大的酒楼缀锦楼。
这一日,缀锦楼人山人海,正在上演新戏——《琉璃帐》。
扮演公主的是风月楼的梦如姑娘。
好相貌,好身材,好演技,把一个银当公主演的飞扬跋扈,趾高气昂,霸气四射,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扮演四位男宠的就是那四大才子,阿蓝、阿玄、阿白、阿青。
也是好相貌,好身材,好演技,把几个争风吃醋的男宠演的别具风格,风情万种,惹人怜爱,引得众人纷纷眼红。
公主十分满意。群众十分满意。
却有些人不满意了。
其中最不满意的当然是新任驸马王长安。
《琉璃帐》大红了三个月,造成了很多负面影响。
第一个负面影响就是公主再次成了寡妇——驸马王长安在看了这场戏以后,一连咳嗽了十几声,没喘过气来,就一命呜呼了。
第二个负面影响就是皇上和太后很生气——皇上气得和会稽王在张贵人那里喝了三个通宵的酒,导致连续三天不能上早朝,太后到张贵人那里大闹一场,否则就要将张贵人送给会稽王,将平素对一切无所谓的会稽王差点吓死。
第三个负面影响就是北方的慕容垂来信为他的五儿子慕容麟求娶长宁公主当赵王妃。慕容麟多次出卖父兄的光辉事迹天下皆知,而且身体倍棒,短期内绝对死不了,所以这一门亲事对于公主来说,简直是相当要命。
于是,所有被这一戏剧影响了倒霉了的人们一起建议——送公主到东蒙山的道观去修身养性。
公主立马同意,她先派司晨去探路,然后自己在“浮月楼”里继续编排《琉璃帐》,打算带着戏班子到玄清观去演——玄清观的道士们想必可以打开眼界了。
一个月后,公主将《牡丹账》排练得更加精彩,于是换上男装,带上四个公子,还有牝鸡一起去玄清观。
牝鸡抱着那两尺见方的黄金大鼎,走三步歇一步。
四大才子一人搬着一个差不多一人高的大箱子,走三步歇三步。
公主一边走路一边演戏,走一步歇三步。
这样,原本只需走三五日的路程,硬是走了两个月才到。
这一耽误,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就是那三个月,改变了一切,让事情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倘若她能提前知后面的事情,她一定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换取那三个月。
东蒙山上游人如织,走得累了,她坐在路边的青石板上,揉了揉累得发酸的胳膊,抬手用丝绢擦了擦汗水。
山路上行人渐渐多了,很多人回头看她。她低头检查了衣服和头发,身上穿的太监出宫的便服,头上束着男子的发冠,并未泄露她女子的身份。
“这位公子真是美啊……”她听见过往的人们在纷纷议论,她心里起了一阵嫌恶。
她在路边买了两块狗皮膏药,一块贴在左眼上,另外一块贴在下巴上,这样她一路走到玄清道观,路上依然很多人看她,然而却再没人说她美了。
在走近道观的时候,她发现了很多熟人,都是以前向她求过婚的王孙贵族,他们脸上都带着轻佻的神情,有些还上前和她搭讪献殷勤,和在皇宫里恭谨模样判若两人。
她鄙夷地笑了,这些虚伪势利的人啊,当着她的面表忠心,背后却随意对着其他美女大献殷勤。
她才不要这样的人呢!
走了好久,远远望见“玄清道观”几个鎏金大字,陡然觉得饥渴难忍,敲门进去,打算向里头的小道士讨一碗水喝。
门开了,里头传来讲经论道的声音,隔着一道碧纱橱的屏风,她望见里头整齐地坐满了身着道服的道士,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上首一个人讲道。
五月的日光从翠竹丝绸帘子上透进来,在院子里柔软地蔓延,铺垫,酝酿,酝酿成出一片柔软的绿意,院子里的一切都是软软的,软蒲团、软经书、软席子、软绵绵的声音。
只有那人是硬的——硬骨头、硬脊梁、硬手腕,就连那一身白衣也是硬的。
他端坐在蒲团之上,绿意染上他一尘不染的青衣,如月上中天时落在梅花上的青雪,每一朵都棱角得森然,皎洁得肃然,清透得凛然。那种清冽,是千锤百炼,千磨万击也不会变色的清寒。好似苍茫夜色覆盖大地,浓黑天地之间,所剩下的坚守到最后的一点清白。
四面突然变得静谧,天地间似乎只剩那唇红如梅,眸黑似夜,那刀笔般雕刻的俊美五官,抿紧的嘴角似噙着一个略显讥诮的笑,都那般鲜明地盛开在那一处清白之上。
仿若混沌人间,最后坚守的清白良心。
那是她多年来最念念不忘的那一个熟悉的场景,猝不及防撞进她眼里,引起一片潮湿。
看了半晌,公主扶住门框,慢慢坐了下来,眼泪从剩下的那只右眼滚滚落下,两块狗皮膏药扯得脸上的皮肤生疼。忘记了跋山涉水的饥渴,她的目光穿过那青衣身影,望着远处湛碧的天空。
五月的天空是如此干净、澄澈、透明,未一丝杂质,似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
似他的眼睛。
时光荏苒,浮生若梦,多少人来了又去了,多少前尘往事重叠往复。
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他了呢?
他还记得她吗?
七年前那个只及他胸前的十三岁女孩。那个总是在他的课堂上捣乱的女孩,那个总是完不成功课要被留下来额外辅导的女孩,那个总是趁着他不注意默默注视他的女孩。
那个女孩,找了他整整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