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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在通往千业镇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显得分外显眼。因为大多数的车辆、骑者都是往北,也就是往省城的方向,这辆看上去主人象是普通大户人家的马车,却是一路往南,而且它的车速不紧不慢。
不像往省城的车,一路急冲冲的。因为这两三天在省城举办的酒神节,可是全大元国的酒商云集之时,加上各个地方赶来的游人,省城到时将热闹非凡。去得晚些,不但寻找下榻的客栈难,也会错过大酒商们举办的有趣的、有实惠的节目。
大约中午时分,这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到达了千业镇。
从马车上先下来两个中年妇人,然后搀扶一位略有些富态的老太太下车,接着车帘再动,接连跳下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孩。连带年轻的车夫,一行六人进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宅院。
这座宅院位于流过千业镇的青柳河边,正门上是两个古朴的篆体字:王宅。
这千业镇原本叫百林镇。后来在镇南边的百弄群山中发现了多种矿产,都是些规模不大的小矿山,然后镇周围的许多小树林都被伐了,建起了各种各样的作坊和住人的宅院,青柳河的河道也被拓宽,建起了码头,水运业也兴旺起来。
先是有人戏谑道:百林无林,大家看着原来围绕镇周围的树林都没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之后镇长和镇上有头脸的人一起商议:看着镇上百业兴旺,不如另起一个大气些的名字,叫“千业”吧。从此这个镇就叫千业镇。
王宅厅堂里,较粗壮的仆妇对端坐于主位的老太太说:“夫人,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到厨房给夫人和小姐做午饭了。”
老太太微点了一下头:“嗯,去吧。坐了几个时辰马车,稍清淡些。”
说完转头对另一个站在右手边的较苗条的妇人道:“春荷,你去烧些热水来。”
那春荷一福,同时应声:“是,夫人”。然后紧跟另一妇人到厨房里去了。
午后,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在靠河畔的后院玩耍。
说是院子,其实只是用竹篱笆将宅院的后背东西两面,及靠河的北面围了起来,并各自开了一个院门。这千业镇的宅院大多是这般配置,因此这王宅也就显得不起眼。
这时节,正是春光明媚之时,靠近西边院门的一株凤凰树上开满了凤凰花,朵朵红中带紫的花儿,像极了振翅欲飞的凤凰。
两个女孩在树下,满心欢喜,很想摘几束在手里赏玩。
一身淡红色衣裙的更圆润些的女孩,对另一个比她略矮些的女孩道:“依雯,你上树去摘几朵下来吧。”
依雯道:“小姐,人家也是女孩子呢。老太太知道了,要打我板子的。”
“没事,我不说,她怎会知道。你看这些花多好看。”
依雯对着她家小姐摆手道:“小姐,你知道的,老太太不用眼睛看,也能知道我是不是在爬树。”
一阵风吹来,花儿随着枝条起伏,花瓣一上一下的,像极了凤凰在空中飞翔。两个人看了,更是喜欢,却囿于王家的家规,只是看着,不再提上树摘花的事。
“吱呀”一声,平日里白天大多虚掩的后院西院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和她们年纪相仿的男孩。
眼睛黑白分明,很有灵气。身体偏瘦,个子比依雯略矮。
男孩进入院子后,明显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会遇到这两女孩。
红裙女孩在惊鄂之后,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抢先开口道:“你是谁?怎么不敲门就进了我家院子?”
男孩一揖,行了一礼。开口道:“我叫陈德,陈劲男。平日里我来找张叔,张叔让我不用叫门就进来的。”
男孩口里的张叔是王家的雇工。
这宅子是王家的产业,平日里,王家人不在这里住,便雇请张叔替他们看宅子。王家人来后,他便回自个家。
每个月的工钱还不少。按张叔的话说:王家人挺大方,每个月让他轻松挣不少酒钱。
这张叔上过几年书院,也算知书达理,而且他是本地一个大族——张家里的一员。王家人雇请他,也有交好张家的意思。
女孩道:“你不敲门就进了我家院子,你得受罚!”
依雯听到她家小姐这么说,不由得抿嘴一笑。
男孩子一听,觉得的确是自己失礼了,老老实实道:“你要罚我什么呢?”
女孩道:“嗯,你得帮我们上去摘两束花!”
然后,把白生生的手指往凤凰树上一指。
这上树摘果、下河摸鱼对千业镇的男孩子来说,那是再平常不过,实在是小菜一碟。陈德没有犹豫,把稍显累赘的外衣一脱,往旁边的冬青灌木上一放,卷了袖子就往树上爬。
过了一会,两个女孩子手里都多了一束凤凰花,一大一小。
没有了刚刚的遗憾,女孩的心情更好了,笑吟吟地问男孩:“你到我家来,有什么事吗?”
男孩说:“我家里人都去了省城,我来找张叔下棋。”
女孩听了,有些好奇,略带试探道:“看你呆头呆脑的,这奕之道你也会?”
因为,普通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上,一般情形下是不会接触围棋的。围棋在大元国只在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及富商之家里流传,是有钱有闲的人家才玩的游戏。
被女孩子看不起,这下激起了男孩的好胜心,他不由得把声音都提高了:“怎么不会!你不一定下得过我!”
女孩子在这个年纪上,正是爱玩爱动的时候。而且,王家不是普通人家。王家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不论男女,家族里就有计划地培养他们的各种兴趣和教授各种艺业。弈之道,只是其中的一项。
根据王家的经验,对弈围棋可以开发智力,锻炼推演、心算、记忆的能力,对家族的生意是有帮助的。
王家人对弈之道,不仅仅是当做游戏来对待,而给予了一定的重视。这女孩已经有了两年的棋龄。
陈德的话,无疑提起了女孩的兴趣。她略微一抬下巴,说道:“你敢和我下一盘吗?”
被勾起了好胜心的男孩豪气地道:“有什么不敢,谁怕谁呢,我要杀得你片甲不留。”
依雯一听,替她家小姐不乐意了:“我看你呀,等一下,可能是你片甲不留喔。”
然后在前面带路,三个人就兴冲冲地朝书房走去。
在西厢房里看账本的老太太似乎对三个少年间的事很清楚,她对春荷道:“你去书房里给若雪她们点上檀影香。”
春荷从随身带来的包裹的玉盒中拿出一支香来,这支香颜色暗沉,黑里透红,表面有一道道花纹,像那檀香木的树纹。
这支香明显比她先前点过的所有檀影香更像檀香木,拿在手里感觉更沉,而且这支香看上去有一丝古朴沧桑之感,她不由得“咦”了一声。然后把香拿在身前,转身对老太太说:“夫人,这支香有些不同。”
老太太瞄了一眼,说:“这是一个月前,老爷收的货,按这支香是别人收藏的家传物事给的价,比普通的檀影香可贵了许多。”
原来,这檀影香有清心宁神之效,王家人每每在练功、查阅账务、讨论大事,甚至对弈之时都点上檀影香。一是可以形成好的气氛,二是的确可以提高效果。
香点上之时,二人已在棋盘上下了约二、三十手棋。
因陈德的礼让,女孩执黑棋先行,陈德执白棋后手。
陈德的棋是和张叔学的,张叔是野路子的棋,因此陈德的棋也是野路子的。比不得这王家小姐得到的是系统的传授。
在布局时,这差别就显示出来了。棋盘上的大场、要紧处,黑棋该占据的、能占据的基本不漏。而白棋却对几个大场视而不见,占了几个在布局时不紧要之处。
刚进入中盘战,白棋就已全面落入下风。
相对于王家小姐和依雯的轻松自得,陈德却是紧闭双唇、眉头紧锁。
为了挽回局势,他的白棋深深地打入黑棋的大本营,拿出的是鱼死网破、破釜沉舟的气势。黑棋立即对打入的白棋进行围追堵截和绞杀。棋盘上立即风起云涌、硝烟四起。
两人在棋盘上激战正酣时,厢房里,王老夫人也在向春荷询问陈德的来历。
春荷向王老夫人禀告道:“据张庭远所说,这陈德的父亲是千业镇上的裁石所的副执事,叫陈启乐,是他两个儿子中的老大。他在镇上的学府中念书,学业优秀,颇得学府中教书先生的喜欢。奇怪的是,陈启乐出去游玩、到省城述职时,经常带着他的夫人和二儿子,他二儿子各个方面却不如老大陈德出色。每当陈启乐带着他的夫人和二儿子出门时,这老大往往和几个下人就被留下来,说是要他们看家。”
春荷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然后接着说:“这陈德,这种时候就无人管束,自己四处游玩。一回,张庭远自个儿在后院摆弄围棋时,这陈德和几个伙伴正好过来玩耍,他来了兴趣,便要向张庭远学下围棋。张庭远看他还算伶俐,执礼甚恭,也乐意教他。一来二去,两人就厮混熟了,他就称张庭远为张叔。”
王老夫人听到这,自语道:“裁石所执事,陈启乐,看家,有些古怪。”
春荷一如既往地,在老太太思考时很安静地在老太太身旁站着。
春荷心里也清楚:王家在百弄山里有几个矿,和裁石所执事之间是有必要的交集的,也难怪老太太要思量一番。
过了一小会,老太太似乎对这陈德有了兴趣,转头对春荷说道:“这少年和我王家看来有那么一点缘分,去看看他是不是我家雪儿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