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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阁,旬娘缓步走进书阁。
她还是那样温柔。
看着席地而坐苏家大小姐,旬娘走到她身后,为她梳理头发。她的手带着颤抖,用了好久才将苏怡的秀发梳理整齐。
“大小姐!二叔大伯,他们全死了。”
旬娘语气嘶哑而又低沉,她的目光落在苏怡身上,显得那样无力。
“全死了吗。”苏怡将手中的书卷翻过一页,声音平稳。
“小燕小天,那些小鬼头也全部都死了。”
“也好啊,死了也好啊。”苏怡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目光颤动了下。随后她展露一个笑颜,像是解脱一样:“全都死了,这样也就可以结束了。苏家的被‘恶鬼’纠缠数年前的命运也可以结束了。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至少在这座园林外面,还有一些人活下来了。”
“不错的结局?”
听到这句话,旬娘不自觉地握着手。她面色痛苦,手心中握着苏怡几根发丝:“小天,小燕儿,小雨!死了,他们全都死了!除了我们之外,这座巨大的园林就没有其他人了。苏家……苏家已经消失,苏家人都死光了……”
“大小姐啊,现在这个苏家就是一个巨大的鬼屋啊。”
“旬姨,疼。。”
旬娘已经听不到苏怡的话了。
她的内心,在看到那些孩子死去的时刻,就已沉沦地狱。
“你能看到吗,那些小鬼的魂在惨嚎。”
荀姨指着窗口趴着的小鬼头的残魂淡影,歇斯底里的嘶吼起来。
她此刻不再平静,或许平静从小鬼开始死亡就不再存在了。只是,为了安慰活着的人,她必须做出一副平静坚强的样子。只有平静从容,才能给那些孩子一点安慰,才能让他们开心的生活!
但是啊
人全部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啊。
她的平静,她的坚强……又该给谁看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也没有必要坚强了,再也没有必要伪装了……终于可以哭。
可以叫,可以尽情的嘶吼了。
旬娘将以往整洁的秀发揉成一团,往日优雅的她已经不见踪影。
她,已经崩溃了。
苏怡没有理会哭泣的旬娘。
她站了起来,从身后的书架中抽了一一卷新书。
“苏家,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坐在草席上,安静的看了起来,不时拿起茶杯,小口抿着茶。
一如往昔,依旧是充斥着古典气息的房间。
门口是两扇屏风,左边一面绣青云闭月隐仙湖,右边一面青石流水映望舒。走过两扇屏风,入目的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房间地面上铺着柔软草席。两边是两个木质的大书架,一个上面放满书籍,另一个满是卷轴。
房间中央是一张矮桌,除了桌上那杯半凉的清茶,矮桌旁边还坐着一个穿着略显古风的长裙美人。她长发秀丽,脸颊端庄秀丽。要是仔细看的话,隐隐能看到她嘴角有颗小小的、很可爱的贪吃痣。
她只是静静的坐着,捧着一卷书籍的双手轻轻地放在腿上。
身子坐的很直,头微微的垂着
或许是看书有些累了吧,她放下手中的书。
一手支着下巴,斜视着早已疯狂的旬娘。
“荀姨,走吧,你对妈妈的承诺完成了,这个苏家也要结束了。”
说完这句,苏怡放下书。
将最后的茶水饮尽,起身。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超然的淡笑,缓步走出书阁。
……
小幽的房间没有人,凌宁走遍整个苏家园林,也无法找到这个女孩。
“苏小姐,你要去哪里?”
站在走廊外,凌宁看着第一次离开书阁的苏怡。
“去将最后的帷幕放下,去往苦海彼岸。”苏怡停了下来,看向这位女孩:“小宁,你也可以离开了。从此以后,苏家也不存在了。不用为我们伤心,这就是苏家先人为这个家族编制的结局。原本可能还可以再坚持几代人的,只是没想到……我太出色了啊。”说到最后,苏怡带着几分自嘲。
“苦海彼岸?”
“嗯,是啊。”苏怡娴雅的点了点头。
“由于我的出色表现,苏家先祖千年前的期待提前迎来落幕。承载着这个家族的希望的仪式,终于在我身上达成了。靈柩已经完整,散落的鲜花已然尽归靈柩,我自然也该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她打量着身前这位少女,目光温和:
“小宁,带着旬姨离开这里吧。苏家,已经不存在了。”
“小幽呢?”凌宁还是在意这个女孩,那些小孩子中现在只剩她了。
“谢谢,但是不用了。幽她在彼岸等我,你不用找她了……我会和她一起前往彼岸,连同过去的所有,苏家的一切都会葬在靈柩之中。”苏怡微微笑着,表示感激。随后,苏怡说了一句让凌宁诧异的话:“而且啊,你所寻找的那个幽也不存在呢。”
“苏小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小声说着话:“它果然不会让苏家如此轻易的落幕,曾经的仇恨只有用苏家人的鲜血才能洗刷。唉,要是能再给我一段时间就好了。要是我能早点完成靈柩就好了。早点完成靈柩,我就可以将散落在苏家人体内的鲜花全部集齐,到了那时候,只要我一人去往苦海彼岸就行了……可惜,可惜。”
凌宁有点听不懂:“苏小姐,你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制作的靈柩到底有是什么东西……还有,现在的小幽是谁?”
“苏家的靈柩是埋葬彼岸之花的工具,是向天献祭的礼器。苏家初代先祖曾经做下了很愚蠢的事情。宁,船老和旬姨都跟你讲过苏家的故事吧。那位前辈在笔记中说过,那些鲜花虽然怪异,却不像妖怪。根据那位先辈推测,这些鲜花来自无垠之天,来自【苦海彼岸天】是天之花。”
“苦海彼岸,天之花?”凌宁暗暗想着。
——【天】
天不可知,天不可及,天不可视,天不可查,天不可思。
萧凛曾经提过,那是一切修行法的终点。在修行界有过流传的【天】,除了流传最广的三清天:太清境大赤天、上清境禹余天、玉清境清微天之外,还有纯阳至高天、混沌创始天。
而苦海彼岸天,也是在三大真界,无限次元留下无数传说的最古之天。
萧凛曾经这样向她描述苦海彼岸:
它是花,它是果,是一切修行的终点,是一切成果的所在。
“旬姨,苏家的初代先祖到底在那片山坡中做了什么。为什么来自苦海彼岸的花会出现在他的血脉中。”那朵鲜花也只有来自苦海彼岸,才能让修成真我元一的苏家先辈早往,甚至连尸体都无法留下。
苏怡摇头:“谁也不知道,就连初代先祖本人也不知道。”
她帮凌宁到了一杯茶,继续说道:“发现天之花后,那位苏家先辈也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带着苏家退出除魔行当,避免苏家寿数越来越短。在他死前,他还创造了人造灵柩之法,他将这种法封存在苏家的血脉。至此之后,苏家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个灵柩。牺牲一部分苏家人,用他们的心、用他们的血,将这个靈柩打造完成。等到这个靈柩成熟,它就会汲取苏家血脉中的花,将所有鲜花埋葬。到时,靈柩将成为向天祭祀的礼器,它会走进彼岸,向天归还曾经拿走的一切。这个过程本来还需要几代人的,我本想抗争一下,想找出一条新路……我想看看提前完成靈柩,是否可以多些人活下来……可惜。”
苏家的事凌宁已经不想管了。
这个家伙!
她是知道全部的,所有死去的人,都如在她眼前。
她……
凌宁无法认同。
“小幽呢?现在的小幽是谁?”
“小幽?”看着这个还没有离去打算的女孩,苏怡叹了口气:“她是苏家人口中纠缠千年的‘恶鬼’,是初代先祖从彼岸中带出的‘莫名之物’。”
“那真正的小幽呢?”
“真正的小幽?从未有过真正的小幽。”苏怡望着走廊尽头,她知道的,在黑暗深处,有一道身影在等候她,等她完成这场向天祭祀的仪式。
“那只是它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是苏家人眼中‘恶鬼’的凝形。”
“哈?”
“它就是它,哪怕是小幽的形,它也只是它……唉,它要是再迟钝一点就好了。”苏怡失望的叹了口气,这场与时间竞赛的比试中,是她输了。
要是她可以再快一点完成靈柩,这场祭祀仪式就不会牵扯到那些孩子身上。要是她可按照本来的历程,这些孩子虽然不会幸福,但也可以过完自己的一生……
争取失败了,落幕之夜提前。
此刻,靈柩已经齐全,祭品也已经献上。
靈柩是礼器,向天祭祀自然也需要祭品。
那些留下的老人,就是祭品。
这是那位发现‘恶鬼’的先辈订制的祭祀规则……很残忍,他只留下祖训:让苏家代代选出一部分人留守,没有留下任何文字信息,没有任何解释。
只有靈柩完成的一刻,完整的靈柩才可以接受这份信息。
祭祀,需要祭品。
这些祭品也必须是苏家的人。
但是啊……她的弟弟妹妹本来有机会生存下去的。
“宁小姐,苏家的事情结束了,请不用在意。虽然结果不算太圆满,但也不错了。说真的,其实我还挺满意这个结局的……’
凌宁显然是无法接受这种说法:“他们都死了啊!你居然还说这个结局不错?”
“在我看来已经不错了。有几个家人活着,就可以将这个家继承下去。一时的伤痛总好绵延千年不断的痛苦。一个家族的头上,要是一直有个梦魇缭绕心头,是很让人苦恼的呢。”
“那些孩子们呢?”
苏怡指了指自己的心,指了指这具完成的靈柩:“我是靈柩,他们是鲜花,鲜花尽葬靈柩。我将与他们同在,在天之彼岸,在高天穹顶……安心吧,那些小鬼不会寂寞的。”
说罢,苏怡也不理会凌宁了。
她径直向前,走向最黑暗的深处。
那里,有人等她。
她与它都来自彼岸,此刻也将归于彼岸。
尽管这个过程让她心伤……
但,这是千年前的决定。
况且啊
苏家,摆脱了恶鬼的纠缠。
苏家,摆脱了早亡的命运。
如此,也就够了。
……
苏怡走了,凌宁愣愣地站在原地。
整个苏家陷入了寂静。
除了旬娘痛苦的叫声,凌宁再也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气息。空旷的走廊走过一排纸质人偶,它们挂起红灯。一如往昔,将房间打扫整齐……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居住了。
园林还在,但是苏家却已经消失了。
凌宁发现自己在这里一点意义都没有,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是苏家既定的结果。
她无法插手,萧凛无法插手,事实上苏家也不需要她们插手。这个家族已经决定用自己的方式,终结这个绵延千年的不幸故事……尽管这个代价在她看来是如此的惨重,尽管这场祭祀在她看来是如此的无情。
那位发现‘恶鬼’的苏家先辈啊,当初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制定了这场祭祀呢?
凌宁看向走廊尽头:
苏怡的身影已经消失。
那有无限琼华,那有亿万天光,那有苦海彼岸。
……
突然,凌宁被眼前的琼华天光惊醒。
她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萧凛呢?
为什么她会想着萧凛也无法插手?
对了,萧凛这个家伙不是跟她一起来苏家的吗?
那么……
她去哪里了?
为什么她会忘记萧凛?
凌宁沉下心思考,开始整理自己诡异的记忆。
在她们走进那个走廊的时候,她曾经推开窗。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
然后,萧凛走进去了。
在那条走廊上,只留下萧凛的一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