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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船甲板上的夏言,今天是第二次看见北岸那场大火。
头一次还是在赤焰雕娜娜的背上,当时这场火刚烧起来不久。
这会儿再看这漫天的火势,估计整个山寨已经基本烧完了。
纵火犯的身份,夏言能猜到,十有八九是那位暗桩护卫,只是这人到底是谁却不清楚。
他看了看身边的陈文炳,心想这位可能知道,于是指了指远处的那场大火:“谁干的?”
陈文炳虽然战力不强,却是个心眼活络的。
北昆仑李巨灵在暗中守护自己这一行人,他当然清楚,两人之前见过面。
这会儿再看到了这场火,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别人要是问起这个,陈公子会装傻充愣,可正如屠苏之前所说,夏言不是别人。
陈文炳于是反问道:“我刚才看到一头大雕在运河上空掠过,好像是西域王府的赤焰雕,是不是你另一位结拜妹妹也来了?”
“嗯。”夏言点点头,“不仅仅是她,东太虚周无极也来了,两人现在一前一后,在那两艘战舰上。”
陈文炳听完愣了一下,这才说道:“我还以为你之前整天宅在家里,交际能力不强呢,结果你这拉帮结伙的水平硬是可以啊。”
“少打岔,我问你话呢。”夏言翻了翻白眼。
陈文炳笑了笑:“既然西王女和东太虚在此,你身边又睡着一个南御剑,那万剑学宫四大首席,就算全员到齐了。”
夏言心想你这是废话,自己加上那三个,不就是四大首席吗?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
自己是最新一届巫山剑会首席,这事儿陈文炳未必知道,那时候他已经在返乡路上了。
更何况,四大首席,这是万剑学宫的固有说法,并不包括自己,自己撑死了只能算第五大。
夏言确认道:“北昆仑?”
“嗯。”陈文炳说道,“李学长正在暗中护卫,之前救过我和夏伯父一次,在我这儿露过面。”
听到这句话,夏言心中大定。
万剑学宫四大首席虽说齐名,可成色还是不太一样的。
都是先天境,不过夏言却知道,先天境和先天境的区别,可能会比人和狗还大。
楼船这边看来还行,他扭头看向了岸边,心里有些惦记顾疯子。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
顾展堂正在密林中悄无声息地穿行。
他心里已经把夏言的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师门有规矩,师兄弟在同一桩买卖里撞上了,必须先决胜负,再做买卖。
师门历代传人,十有八九是这么没的,死于同门师兄弟之手。
传到自己这一辈,只剩下自己和师兄两人,关系还不一般。
这是代师传艺的师兄,如兄如父。
所以出师之后,顾展堂接买卖的时候,会刻意避开师兄。
荆飞白一般在御庆王朝东边活动,于是顾展堂就去接西边的买卖。
守护夏言这个活儿,是主顾主动来找他的,这活儿原本看起来很不错。
长期的买卖,主顾给的价格又高。
然后夏言这小子还是个宅男,整天在家里修炼,不出去惹事儿。
自己还能抽空去学宫旁听一下,跟自己的剑道传承印证一番。
可最近这一阵子,事情起了变化。
这家伙好死不死,剑种居然变异了,之后的麻烦接踵而来。
身边动不动就是一个先天境的娘们,害得顾展堂都藏不住了,只能跟这小子亮底牌,意思是你小子老实点儿。
万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孝子,万里救父,而自己一时大意,居然答应了。
于是,就跟东边师兄撞买卖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眼下跟师兄还差着一个大境界,后天五重巅峰对上先天境,而自己这一身能耐还是师兄教的。
搞不好,自己今晚得死这儿,夏言你这王八蛋。
心里埋怨归埋怨,顾展堂手脚丝毫不乱,在密林中快速移动的同时又毫无声息。
荆飞白剑斩大雕之后,就消失在了这片密林里,这是邀战。
刺客对决,战力只是其次,关键是怎么隐藏自己,并且找到对方。
此时夜幕沉沉,天上的月光洒在树林里,又被树冠遮挡。
真正投下来的光亮,也就只能让人不至于走道撞树上。
靠眼睛去找,是不可能的,只能靠耳朵和鼻子。
师门传承中,视觉、听觉、嗅觉,各有秘法,看传人天赋在哪儿。
这一辈的两个传人,荆飞白耳朵好,会“听山识踪”。
顾展堂鼻子灵,擅长“闻风辨位”。
师兄平日酗酒,身上一股酒味儿,按说是很容易闻到的。
可这会儿,顾展堂闻不到他。
这也没办法 ,自己能耐是师兄教的,自己擅长什么他知道。
可是既然闻不到,他在哪个方向也就知道了。
排他法,往下风口摸过去,准没错。
只是师兄耳力好,自己摸过去但凡发出一丝丝声响,行踪一旦暴露,那就完了。
正面对决自己不是对手,只能偷袭。
所以就算往下风口摸,也不能直接过去,师兄就算听不到也算得到,必须兜圈子。
可这样一来,行程路径就更长了,这个过程对顾展堂来说挺难熬的。
他全身紧绷,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尽在掌控,确保自己每一步,都轻轻落在了厚实而松软的土壤上。
落脚处不能有石子,也不能有落叶,更不能有小树枝之类的。
月色朦胧中,脚下的情况并不那么清晰,而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顾展堂几乎每一步都在冒险。
他呼吸细密而又绵长,心跳慢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分辨着涌入鼻腔的每一种味道。
终于,一股极淡的酒味,飘进了的鼻子。
酒不错,十八年以上的女儿红,是师兄平时喜欢喝的。
人在左前方十米,树上。
这个距离,自己可以出剑了。
顾展堂左手拇指以最轻的力度,将剑鞘的中长剑推出半寸,右手慢慢握住了剑柄。
他左脚轻轻抬起,往前跨了一步,踩一个能充分发力的步桩。
这脚一旦踩实了,一蹬地就能出剑了。
可偏偏,就是这一脚出事了。
一个绳套骤然收紧,锁住了顾展堂的脚脖子。
四周微微倒伏的树木,马上就立正了,带动绳套一提溜,把顾展堂脑袋冲下,吊在半空。
眼前身影一晃,荆飞白抱着剑,抬头四十五度看着自己的师弟:
“给个套就钻,你这几年干什么去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顾展堂一头乱发这会儿全倒垂着,脸上神情很抑郁,没吭声。
荆飞白骤然出剑,在顾展堂脑袋上一抹而过,再伸手一抓,拿住落下的一把头发。
“我今天以发代首,饶你一命。”荆飞白冷冷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别插手了,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去做。”
顾展堂面若死灰,无力地说道:“师兄,我就算不死,也没资格再接买卖了。以后没了活路,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荆飞白摇摇头,伸手拍了拍顾展堂的脸:“小师弟,你可知道师父为什么会收你,然后临死前又千叮万嘱,一定要让我代师传艺,顺便把你养大?”
顾展堂怔了怔,摇了摇头。
荆飞白微微笑道:“我之前跟你说得那些,什么我们这一门在御庆王朝源远流长,传承三十二辈这些,其实都是鬼话。
你当时还小,编几个故事骗骗你,反正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挺好玩的。
可惜你后来长大了,总是问一些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就没那么好玩了。”
“师兄,你到底在说什么?”顾展堂喃喃问道。
荆飞白神情严肃起来,正色说道:“顾展堂,你听好了。
我们这一门,并不是世俗秘传门派,而是修行宗门。
你我的师祖,曾是修行界的得道巨擘。
可惜他老人家识人不明,被麾下弟子所害,宗门也被遣散。
你我的师父,是师祖最小的弟子,被那位叛徒师兄打得修为尽废,不得已逃遁到了凡间御庆朝。
所以你我身上的传承,并不是什么世俗秘传,而是修行传承。
师父本就身负重伤,在这凡间苦熬三十年,是为找到一个合适的修行种子,能继承宗门道统,回归修行界。
我天赋一般,师父教我只是一时权宜,好在师父最后找到了你。
那时候师父已经熬不住了,只能把你交付给我后兵解转世,由我代师传艺。
所以,顾展堂,你以为你只是个刺客或者护卫,不接买卖就没活路了吗?
你不要这么小看自己。
你是师父看中的,是我亲手教出来的。
你现在这笔买卖,护着夏言,顺便进万剑学宫旁听,也是我安排的。
夏言他们要参加学宫论剑,你不用参与,因为你本就是修行中人。
你要上青云斩元凶,重振你我宗门道统。
如此一来,你这笔买卖干不干的,还重要吗?”
顾展堂呆呆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重要。”
荆飞白都被气笑了:“你小子是不是傻?””
“我不傻。”顾展堂摇摇头,“我要是不继续接这买卖,才傻呢。”
荆飞白问道:“为什么?”
“因为夏言很重要。”顾展堂说道,“重振宗门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人肯定不够,他会帮我。”
荆飞白眉头一皱:“他凭什么帮你?”
“因为他是夏言。”顾展堂说道,“师兄,如果您刚才说的是真的,那这笔买卖你退出,夏家父子必须保。”
“不是……”荆飞白似是有些手足无措,原地滴溜溜转了一圈,这才问道,“你确定?”
顾展堂点点头:“确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