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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鬼门开。
七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元节,或称鬼节,抑或盂兰盆节。
按照习俗,这一天要祭奠死者亡灵,或上坟扫墓,或烧纸祭麻姑,或放河灯祭奠祈福。
洛阳城里,魏王李泰再次主持祭祀,当然了,这次祭奠的对象除了长孙皇后外,还加上了高祖李渊与太穆皇后窦氏。
有鉴于上次李承乾在长安祭祀,搞出的动静太大,至仁至孝之名广为传颂,李泰不由颇感压力。
不用想,今天李承乾又会前往献陵和昭陵祭祀,必定再次广受好评。所以洛阳这边的祭奠礼仪绝不能落后,李世民不在洛阳,更得好好表现了。
李泰为此尽心尽力,极尽周到,一整天各种繁琐的礼仪,谢逸等臣子少不得陪绑,跟着受罪,以至于陪嫂子和妹妹放河灯的时间都没有。
等傍晚回到御苑时,小蛮略有不高兴,嘟着小嘴埋怨道:“三哥骗人,说好一起放河灯的。”
“对不起,三哥有事耽搁,回来晚了。”谢逸心中少不得咒骂几句李泰做作,然后柔声安慰妹妹。
“嗯……”
“那河灯放了吗?”
小蛮悠悠道:“放了,嫂子带我去的,就在旁边那条河里……”
谢逸知道御苑旁有条小河,是洛阳宫御河水系的一部分,流出东门注入洛水支流,放河灯很是方便。只是……
“嫂子人呢?”谢逸不免有些奇怪,嫂子杜氏竟不见了踪影。
小蛮摇头道:“不知道,嫂子说让我在家等三哥,她有事出去一会。”
出去了?去了哪里,又有什么事情?谢逸心头不禁泛起个问号,自家嫂子如今是越发神秘了。
……
虞世南到了洛阳,并未着急回长安,毕竟皇帝巡幸东都,怎么也得面圣之后再说。
不过李世民去了济源未归,虞世南只好留下恭候圣驾,今日魏王殿下主持中元节祭祀,祭奠高祖皇帝夫妇和文德皇后,身为人臣,少不得出席。
只是毕竟年纪大了,大半天繁琐的礼仪之后,虞世南不免有些劳累,更要命的是还有些内急。
八十高龄,控制力自然不如年轻人,想忍却忍不住,无可奈何,虞世南决定为老不尊一回。
瞧见御河旁有座假山,旁边还有大片密集的蔷薇花丛,红花绿叶成为极好的屏障,可以掩藏行迹,避免尴尬,虞世南匆匆走了过去。
水流腹空之后,虞老头只觉好生舒服,正准备整理衣衫离开时,蔷薇丛外响起了脚步声。为了避免尴尬,虞世南只好暂且隐藏行迹,不动声色。片刻之后,便听到蔷薇丛外响起了说话声。
“殿下,中元祭礼很周到,陛下回来肯定满意。”
“应该的……中元节,自当祭奠皇祖父母和母后,父皇不在,自当由我主持。”虞世南听得清楚,说话的是魏王李泰。
“殿下仁孝,众所周知,中元祭礼,还有伊阙龙门为皇后娘娘修造的佛龛,陛下和朝臣们都看在眼里。”也不知是魏王府的仆从还是门客,言辞间尽是马屁。
李泰轻声问道:“对了,佛龛修造进度如何?”
“郑斌一手操办,从河东和洛州本地招募了一批工匠,正在日夜赶工。”
李泰轻声道:“嗯,务必加快速度。”
蔷薇丛后的虞世南皱起了眉头,他想起那日在伊阙看到的情景,皮鞭猛抽,苛待工匠的情景。这些事魏王都知道吗?
“殿下,属下昨日去伊阙看过,郑斌办事很尽心,他手下的监工也得力,提着皮鞭呵斥,有偷懒者便会抽打督促,进度快着呢。
只是如此下,工匠们都颇为辛苦,多有伤患,恐延缓进度,属下已叮嘱郑斌另行招募更多工匠。”
李泰无所谓道:“本王不管这些,告诉郑斌,无论如何,别耽误了工期便是。”
蔷薇丛后的虞世南眉头再次皱起,甚至还有些愤然,这便是魏王所谓的仁孝?
修佛龛是为长孙皇后祈福,为了进度不顾工匠劳累与死活,这样真的好吗?真的不会有失皇家仁德,有损文德皇后在天之灵的福祉吗?
虞世南也是个直臣,时常直谏,性子与魏征有某些相似之处。愤慨之下身体下意识晃动,不小心触碰到身后的假山碎石,顺势滚落在地,发出轻微响声。
“谁在那里?”魏王府的随从一声呼喝。
虞世南闻声正准备现身,并打算当面直谏魏王时,透过蔷薇丛间的缝隙,瞧见李泰与随从走向了御河边。
御河水面上飘着的一盏河灯,一个姿容卓越的女子从河边站起身来。
“民妇谢杜氏参见魏王殿下。”河边的女子正是杜氏无疑,今晚她单独出来放河灯,刚才正看着远去的河灯发呆,不想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站起身来,瞧见是那日见过的魏王李泰,这才慌忙见礼。
李泰皱眉沉思片刻,再联想她自称的身份,才想起来此女好像是谢逸的家眷。
“你在此处做什么?”李泰轻声询问。
杜氏慌忙道:“今日是中元节,民妇在此放盏河灯,祭思亡…母,不想惊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哦,原来如此。”李泰轻声道:“宫禁之中,河边水畔,你走路小心些。”
“是,民妇告辞。”杜氏想到一些事情后,不由有些心慌,慌忙告辞,快步离去。
看着杜氏匆匆而去的背影,随从轻声道:“殿下,此女似乎有些慌张,奇奇怪怪的。”
李泰点头道:“是有些慌张,至于行径……哪里奇怪了?”
“放河灯,这个时辰似乎略晚,否则御河里何至于只此一盏河灯呢?而且……
此地阴暗,河边陡峭,她一个女子何不选个平坦处放灯,而要在此隐蔽之处呢?莫不是为了故意掩藏行迹?”兴许这名随从是细心人,此刻福尔摩斯附身,分析的头头是道。
李泰思量片刻,点头道:“这么说,是有些奇怪……此女好似是谢逸的嫂子,杜楚客可有调查过此女来历?”
“杜长史查过,据说此女随母逃荒到了陈州,母亲病逝,此女卖身葬母进了谢家。”
随从悠悠道:“而后好似是为谢逸病重的二哥冲喜,不过进门不久,谢二郎便一命呜呼,此后一直留在谢家……殿下,也许此女与谢逸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哼哼,这不重要……”李泰好似很反感这样的猜想,有些冷峻的目光落到水中的河灯上,轻声道:“想办法把河灯捞上瞧瞧。”
“是!”
片刻之后,随从便将离岸不远的河灯捞上来,递到李泰面前。微弱的灯烛下,清晰可见河灯一侧写着“先父杜”三个字。
“殿下,无甚异常。”
“果真吗?”李泰冷冷盯了一眼这个时而聪明,时而糊涂的属下,悠悠道:“刚才谢杜氏说给谁放河灯?”
“亡……母!”
李泰若有所思道:“明明是放河灯祭亡父,何故说谎呢?”
“这个……总不能是她口误?”
“你觉得可能吗?”李泰盯着河灯冷冷道:“再说了,‘先父杜’这样的称呼似乎有些不孝吧,她父亲的名讳呢?难道她不知道父亲叫什么?”
“这……”
“让杜楚客查查,关乎这个谢逸,以及他的家眷,本王很有兴趣。”李泰吩咐一声,便拂袖往前而去,随从连忙跟了上去。
蔷薇丛后的虞世南终于松了口气,闪身出来,默默往外走去。至始至终,无人知道他藏身此处。
他刚到洛阳,并不认识谢逸这个新晋的淮阳县子,更不知其家眷。
虞世南只当适才李泰遇到一位宫女仆妇放河灯,今日是中元节,宫苑禁中放灯虽不大合适,却也情有可原。
至于杜氏走后,李泰和随从走到了更远处的御河畔,说话声也小了很多。加之年老耳背,虞世南并未听清楚对话内容。
更何况他压根没有在意,而是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要向皇帝陛下谏言,说说魏王在伊阙修佛龛的事?
这话该怎么说,又该如何开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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