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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晓静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其实她是不愿去想亲人的,她害怕想到亲人。
她和翠玉一样,都渴望得到幸福,因为她俩都是可怜且不幸的人,她俩受尽了命运的戏弄,多舛的命运让她俩早早就饱尝了人生的痛楚,亲历了生存之艰辛。
乔晓静有两个父亲,一个父亲是她幸福起点,也是她幸福的终结,这个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他的意外离世,让乔晓静原本孱弱的幸福大厦彻底坍塌了。
另一个父亲则是她不幸的开始,让她彻底生活在了心灵的暗夜之中,让她看不到光明和希望,让她对未来失去了信心,让她成了孤魂野鬼,这个人就是她的继父。
这两个在乔晓静生命中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男人,似乎合伙将她送进了不幸的狂涛巨浪之中,从那一刻起,不幸的洪流便呼啸而来,势不可挡,冲破平静的堤坝,汹涌澎湃肆意张狂,冲塌了希望的灯塔,淹没了希望的路途。
乔晓静的生活轨迹和生命轨迹彻底偏离了此前的正常航道,驶向了一个又一个充满恐怖的暗礁丛林。
翠玉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去,她也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历经悲惨生活,殊途同归,最终先于乔晓静跌落到了风尘之地---进了这种地方,对于女人来说,便贴上了不洁的标签。
正如俄国著名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开头所写的那样: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对于生活在三四十年代中国的底层百姓来说,悄无声息的步入了一个骚乱不安的时代,各种小人物的命运被这个骚乱不安的时代所织就的大网捆缚着,其悲催的命运就此交织在了这张骚乱不安的大网之中。
乔晓静和翠玉这样的小人物,只是那个特定时代下的普通一员,但从他们的身上依然可以反映出那个时代小人物悲惨的命运。
乔晓静一家三口生活在封建地主经济还占主导地位、物资被大地主占有的中国西部,生活物资极度匮乏,生活资源捉襟见肘,经济拮据,日子过得极度清贫。
乔晓静的父亲乔良年轻时曾经在一个地主家帮工,东家见他机灵诚实,而且与自己儿子年龄相近,便让他陪自己的儿子读了一段时间书。
这一经历,对于乔晓静的父亲乔良来说,是具有深远影响的意义的,他通过学习接触,获得了很多贫困家庭孩子根本不可能获得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让他明白了——知识是能够让他发现自身的无知和愚昧,让他明白了生活原本并非现在这个样子。
---这也许是他执意要让自己唯一的孩子乔晓静上学的原因,即使每天要步行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还要受到村里人的冷嘲热讽和恶意指责。
按照当时乡下人普遍的观点,也是传统的看法,男孩子才是是家里的希望,他肩负着传宗接代、光耀门楣的重任,起码也是养家糊口的壮劳力;至于女孩子嘛,迟早都是泼出去的水,一切都要从权从简从便,只要将她养得无病无灾就行,反正长大后不管怎样,找个婆家嫁出去就是了,根本没有必要在女儿家身上花费太多心思。
可是乔晓静的父亲乔良却不这么认为,他从有了女儿乔晓静开始,便一直都视她为家里的希望,认为孩子应该接受知识,应该拓展视野,因为告别愚昧无知的生活。
当乔良提出想让女儿乔晓静上学的想法的时候,连生活在一起多年的乔晓静母亲都倍感惊讶,她不敢相信乔良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觉得乔良一定是脑子出了毛病,“一定是在晚上遇到了什么脏东西,一定是得了魔怔”。
乔良却坚定的说道:“我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从一出生,就被硬生生捆绑在三从四德的囚车上,她应该有她自己的想法,更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
于是在乔晓静到了可以上学的年龄,乔良毅然决然牵着女儿的小手从村中穿过,前往十多里地的一家小学堂,让乔晓静成了这家学堂自成立以来的第一个女学生,也让乔晓静跟着二三十个男孩子在同一个屋檐下念书识字。
尽管很多人并不能理解乔良的这一举动,但还是有不少的妇女和女孩子对乔晓静投去了羡慕的目光,那时的乔晓静虽然不到十岁,但她能感受到这种眼神背后所传递的意思,她感觉生活在这样的家里,贫困简单,却很自豪很幸福。
“听说你已经让你的女娃去上学了,可有这等事?”在家族祭祀活动上,族长兼大财主乔宝财当着全族的人质问乔良。
祭祀活动在乔家祠堂举行,祠堂宽大幽深,每隔五步有一盏油灯指引族人在黑天的时候进入祠堂正厅。正厅摆放着一个如同横卧着的橱柜一样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好多祖先牌位,牌位前面摆放着供奉祖先的贡品,香烛分置贡品两侧,时不时发出“啪啪”声响。
乔宝财待族人给祖先上香完毕,祭祀活动行将结束的时候,将这件事作为一件违背祖训、大逆不道的事情提了出来,当着众人面斥问起了乔晓静的福清乔良。
全族人众都瞪圆了眼睛看着灯光下显得更加单薄瘦弱的乔良,等待他能够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说法,族长在乔氏祠堂,当着众祖先牌位,质问这件事,这事一定就是大事。
令众人不解、令乔宝财难堪的是,并未等到想要的答案,等到的只是乔良淡淡的笑。
“送女娃上学,无疑是吃饱撑得难受,这女娃早晚都是人家的,上不上学有甚不同,就算能识文断字,那又有个屁用?”乔宝财面对着祖先牌位,背着手在乔良身边转悠着。
整个祠堂一下子陷入了恐怖的沉寂中,所有的人都面相僵硬,目光呆滞,在微弱的灯光下注视着有点儿不以为然的乔良。
乔良自知面对这些人,即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也没有什么用处,招来的绝对是无休无止且毫无意义的争论,甚至还有夹枪带棒冷嘲热讽而已,于是便选择了缄默其口。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古训。祖宗们都沿袭圣人之言,各个本本分分,从未出现过这等悖逆古训陈法之事,而今你却不遵规矩,行大伤风化、使家族蒙受羞辱之事,族人绝不能让你为所欲为。”乔宝财见乔良始终不吱声,调子约定越高了。
乔良还是面无表情站着,默然无语。
“我们的族人都是本分的庄户人,不能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当着祖宗们的面,我要告诉你,不要总是让女娃抛头露面,免得外人说我们族人不守规矩没有教养。”乔宝财用坚定的眼神环视了一圈厅堂里的族人,似乎在用自己的眼神告诉大家,应群起而攻之。
“族长说的对!”族里年纪最大的乔老四第一个站了出来。
这乔老四是乔家村唯一的老光棍,年纪将近七十岁,一头蓬乱的银发,白色的胡须微翘着,显得甚是消瘦。他没有子嗣,平常靠给乔宝财家喂养牲畜为生,几乎受遍了全村人的接济。虽然辈分不高,但年纪老迈,说话自然有是有些分量的。
“对,不能干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
“全族人不能因为你而蒙羞。”
“咱们祖祖辈辈都是堂堂正正的人,不能因为丢了脸面啊!”
“……”
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了乔宝财一边,对乔良指指点点,无不指责他的不是。
这乔良就像耳聋眼瞎了一般,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理不睬,脸上竟然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这场争斗只能无果而终。
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但祠堂里发生的这一幕,很快便传到了乔晓静和母亲春花的耳朵里,得知全族的人围攻父亲一人,你一言我一语,指指点点,斥责怒骂,两人都很害怕和担心,担心父亲孤单一人会吃亏、会受伤、会出现意外。
当父亲乔良回到家的时候,乔晓静含泪跪在了乔良身前,哭着告诉父亲她不想再去上学了,她不想看到父亲出事,不想让父亲受众人攻击,只要父亲能够平平安安的。
没想到,乔良顿时脸色大变,笑容荡然无存,严肃地斥责道:“谁让你有这种没出息的想法的,你难道要和我们一样,当一辈子的睁眼瞎吗?”
因为担心父亲受到伤害才有退学的想法,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如此决绝,不但没有丝毫安慰的意味,反而雷霆大怒、训斥一通,乔晓静委屈的哭了起来。
一脸冷漠的乔良说道:“为了不让女儿无知一生,我甘愿承受一切指责和压力。”
族人拗不过乔良,最终选择默认了乔晓静上学的事情。
在三四十年代的偏远且落后的农村,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件,动摇了圣人之言在无知百姓心中的地位,更挑战了愚昧的凡夫俗子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
这件事是乔晓静幼年最为幸福、最值得炫耀的事情,她每天背着书包,穿过村庄,上学下学,就像一个脱离了烂泥污水、生长在众人瞩目的那座高台上的花朵。
越来越多的年轻姑娘向她投来了羡慕的眼神,这让她心里长时间荡漾着幸福的春波。
遗憾的是,乔晓静的这一幸福却是短暂的,随着父亲死于横祸,这一幸福便瞬时结束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父亲乔良的惨死,让乔晓静感觉天塌下了一角,谁知继父刘麻的到来,让她头顶的那座天彻底坍塌了下来,结结实实砸在了她孱弱的,还不能承受重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