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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晓静第一次作为老师登上讲坛,如同悬浮在汹涌波涛中的浮萍,既胆怯和恐惧,又尴尬和无助,她身心颤抖着,伴随了整整一节课,前胸和后背都渗出了汗水,手心和脚心更是如同从在水中浸泡过了一样,凡是她手触碰过的讲义和书籍都湿乎乎的,耷拉着身子。
下课的钟声让乔晓静得到了解脱,她感觉此刻的钟声比任何时候都动听,简直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声音,格外悠扬绵长,格外惬意舒畅。
终于下课了,终于到了下课的时候。
乔晓静舒了一口气,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拿起教具,一边说“下课吧”,一边迈着大步向教室外走去,没等孩子们反应过来,她已经离开那间教室有数十步之远。
突然一声吵闹声泼洒了过来,乔晓静听得很清楚,她知道这纷乱,就像炸了锅一样的喧闹声不是别的班传出来的,正是她刚刚走出的那间教室里传出来的,孩子们跟她一样,听到下课的钟声,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乔晓静老师满脸窃喜,并未回头,摇了摇头继续朝办公室走着,步伐越来越矫健。
人之所以能够在不同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不仅仅是因为人天生就有极强的适应能力,而且还有超强的忍耐力,这种忍耐力能让人为了生存可以忍耐平常不可想象的遭遇。
乔晓静很快便适应了住在曾经王万德老师住过的宿舍,很快适应了从学生到老师的角色转变,很快适应了站在讲台上面对长相不一、性格不已的孩子们,也很快适应了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讲授各种知识,更适应了与为数不多的几位老师相处。
用严校长的话说---“这个晓静老师可不得了,俨然是一位当老师的料儿啊!”
渐入佳境的乔晓静,整天围着一帮小孩子忙碌着,似乎有干不完的事儿,有使不完的劲儿,昔日撕心裂肺的伤痛已经被时光之手止住了疼痛,已经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中阴霾也渐渐散去,学校师生经常会看到一个阳光而又开朗的小女老师进出一年级的教室。
轻松而又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乔晓静作为一名数学老师,已经在这恬静且安然的世外桃源度过将近一个学期。这一学期即将结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帮助每一位小朋友考出一个理想的成绩,尽管学校并不重视这方面工作。
然而乔晓静却不这样认为,她以为学生既然来到了学校,是否学到知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故而每个学生都应该考出好成绩,这是对学生和学生家长最好的交代,更是对学校和校长最好的交代,当然也是对自己辛勤付出最好的肯定和证明。
这一段时间,只要学生没有别的课程,乔晓静总是和他们在一起,要么给孩子们解疑答惑,要么给孩子们讲述学习和思考的方法。
很多无知的小孩子渐渐对学习产生了兴趣,也渐渐有了良好的学习状态,大多数讨厌她的孩子们慢慢喜欢上了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黄毛丫头”。
乔晓静也慢慢喜欢上了这份工作,喜欢上了这帮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整天过着忙碌却快乐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单调却又丰富,贫乏却又充实,很适合乔晓静的处境,更适合乔晓静的性格,她一点儿也不感觉到累,甚至有好多次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在心里暗下决心要将这种生活维持下去,一直过这种简单且快乐的日子。
遗憾的是,天意弄人,惆怅的事情又一次不期而至。
一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严校长打上饭和其他老师凑在了一块儿,他吃了两口馒头,突然贼头贼脑左右窥视着,旁边的老师都疑惑不解的看着这位嘴里还含着半口馒头的校长,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窥视什么。
这严校长强咽下了满头,挥手示意老师们凑近一些,有重要的消息要发布。
老师们听话的将头挤在了一起,这严校长又神秘的扫视一番,确定身边没有其他人员,这才压低嗓门说道:“你们知道吗?日本出兵了,咱东北很多地方都有日本大兵。”
老师们听到这事,无不大惊失色,有的老师忽的站起身来,似乎欲冲向东北。
食堂里的气氛顿时沉闷了很多,大家相继为东北的命运担忧起来,有的老师甚至悲叹道:“我们距东北那么远,消息传到此处的时候,还不知道遥远的东北已发生什么劫难?”
乔老师毕竟年纪尚小,经历的事情有限,她还不大理解老师们的担忧,不解的问道:“东北是咱们的地方,日本大兵就算是出现在东北,那又能怎么样,他们还敢杀人放火?”
“听说每天都有死人的事情发生,”严校长显得很沉痛,低声叹道,“东北张家军好像也跟日本鬼子时不时会交火,到处硝烟弥漫,都是枪炮声,唉,不管怎么说战争都是残酷无情的,枪炮毕竟没有长眼,血肉之躯岂能抵挡住枪林弹雨的侵袭?”
听严校长这么一说,大家的心里都浮现出了枪林弹雨、人仰马翻、非死即伤、血流成河的景象,自然也就没了食欲,草草吃了几口便各自散去了。
乔晓静想的没有那么严重,他看到大家无不脸色沉重,心里多少也有点儿怆然。
回到办公室,乔晓静一个人静下心来,想到自鸦片战争以来,积贫积弱的中华民族屡受外国列强欺凌,国破家亡,民不聊生,心情沉重了很多,不时唉声叹气。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乔晓静将东北严峻的形势,按照自己的想象和会意讲给了孩子们,尽管很多孩子还不能理解,或者不能完全理解她所讲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这帮无知的孩子们将东北之事当成了故事,在学校里四处传播,很快这所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学生都知道了东北遭遇了战乱,东北的老百姓正饱受战乱之苦……
过了两日,严校长突然敲门进入了乔晓静的房间,嘘寒问暖一番后,略带难色说道:“这学校不是我自家的,是公家的学校,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乔晓静点头道:“我知道。”
“当初,”严校长接着说道,“我看你确实走投无路,便动了恻隐之心,自作主张将你留了下来,让你当了代课老师,很多人说长道短,甚至还有人说我是老牛吃嫩草。”
“您的大恩大德我铭感五内,”乔晓静抿了抿嘴,低声道,“非常感激您能收留我,至于别人说什么,我觉得无关紧要,只要我们自己走得端行得正就行。”
“话虽如此,”严校长续道,“但那种话毕竟还是很伤人的,我起初听到,气得我差点儿晕过去。你是知道的,我确实喜欢你,但我绝对不是那种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人。”
严校长坐在办公桌的凳子上,两只手放在腹部,大拇指不停上下绕动着。
乔晓静听到“我确实喜欢你”这六个字,顿时不知所措,头更低了,似乎要躲到胸腔之内,头发顺垂在了胸前,双只手拽着衣襟,并不停搓揉着。
“你,没事吧?”严校长看到乔晓静默然无语、身体微晃,有些担心。
“我没事,”乔晓静微微抬起了头,脸上已经没有悦色,说话的时候脸部有些抽搐变形,“我爹曾说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在我的心中就是我的父亲一样。”
“我自认为是正人君子,当然不在乎别人的诽谤。”这严校长停顿了一下,并未接着乔晓静的话说,语无伦次道,“不过,这种事情总是越描越黑,我倒无所谓,就是你,你在这儿肯定会非议不断,这对你不好。”
“清者自清,”乔晓静平静的说道,“还是那句话,走自己的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当然。”严校长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不过,你不明白我的难处,算啦,还是给你说了吧,东北那边正在打仗,很多人逃命回到了关内,这其中不乏有关系有背景的人,他们是领导的亲朋好友,我听到风声,上面有意安排一个亲戚来咱们这儿当代课老师……”
“是这样啊,”乔晓静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煞白煞白的,就像一尊塑像,伤心失落在所难免,她略显沮丧的看了严校长一眼,强忍这伤悲,低声言道,“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收拾东西离开的,您收留我这么长时间已经给您添了太多的麻烦,我不会再让让您为难。”
严校长看到乔晓静黯然神伤,站起身来,向她走了两步,低声问道:“离开?你不是从家中逃出来的吗,离开这儿你去哪儿?外面很乱,你一个女孩子,我真是不敢想……”
“我,”乔晓静羞怯的说道,“说实话,我一直都在琢磨这个问题,可悲的是,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
说到此,晓静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从小到大,我除过家里就是这里,离开家只有在这里生活过,其他什么地方我都没有去过,真不知道离开这儿我还能到哪里去。”
“真是不幸啊!”严校长略显同情的砸吧了一下嘴,慢慢说道:“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你先想想,万一想到什么好去处,那也说不定。我也想想,看能不能想到别的办法,你一个没有涉世经验的女孩子出外闯荡可不行。”
“谢谢校长!”乔晓静连连鞠躬答谢。
“不用!”严校长背着手便朝屋外走去,嘴里说道,“外面可是凶险得很啊!”
乔晓静心灰意冷的望着严校长的背影,目光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