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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甄家住了一个月,伤势稍稍好转,我便即向甄逸告别起行。经着仆人转告,甄逸在厅堂接见了我。
入得内堂,厅堂布置颇为淡雅,几张楠木矮几,旁案上摆着胡椅,点着檀香,细薄纱窗透着清晨斜晖,倾洒下一片幽淡清柔,甚有几分格调。
甄逸面色比之我们上次见面时更少了几些红润,一身儒冠青袍,脚下放着一只痰盂,见着我进来,微微起身作势欲要相迎。我忙上前躬身一礼,道:“甄公少歇,小子何敢劳候甄公相迎。”
甄逸淡淡一笑,指引着我在胡骑上坐下,道:“小友客气了,自小友暂栖我甄家,甄逸多有怠慢,还请小友莫怪。”
我连起身谦让:“若无甄公仗义,小子早已命丧荒野了。甄公再这么说,小子岂不羞愧欲绝?”其实,甄家是中山大族,而我却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穷小子(我只在私底下跟甄逸说及我的身份,甄逸很有觉悟的没有把没有让更多人知道),在甄家我确实是受到怠慢了。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并不在意,救命之恩却不能不报。
甄逸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听家人讲,小友今日有事找老夫,不知所为何事?”
我便将请辞的话说了一遍,道:“甄公活命大恩,小子没齿难忘。惟愿甄公一家长久安泰,小子永铭此恩,没齿难报。”甄家中山大族,我若说为他家上刀山下火海,估计人家这会想来也是用不着了,何不讨个吉彩,说些好听的话。
甄逸听得我的话,微一错愣,呵呵笑道:“借小友吉语,老夫承谢了。”略了顿,细看了我一眼,收起笑容,疑惑的道:“老夫观小友龙行虎步,气宇不凡,前途不可限量。只小友至今身体尚未复原,现今又是世道不安,小友孤身一人,不知将欲何往?玄德公渺无踪迹,若是小友有个不适,逸如何与玄德公交待?”
听了此话我好一阵尴尬,说什么“龙行虎步,气宇不凡”,其实都是客套的话,真正意思,却是后面那一句“渺无踪迹”了,想来,他对我一个小小少年孤身就这么一走了之是有所疑惑了,这才有这个试探了。这个时代人最着重忠义仁孝,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先时我不知他是何人又有过隐匿自己身份的一段,这会都要走了,若还这样藏着掖着不清不白的一走了之,确实很说不过去了。
想到此处,我离座向甄逸肃然长揖,歉道:“小子惭愧,非是有心蒙敝甄公,请甄公且听小子细言。”接下便将父亲可能的去处说了一下。其实,父亲作为中国古代史上排名前几的有数名人,又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我的直系祖先,我对他的生平事迹自然多所关注,《三国志?先主传》几乎是可以倒背如流的。如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会父亲该是回到幽州,在同宗刘恢(字德昂)处蛰伏了,这个刘恢我是知道了,也曾听父亲说起过他,跟父亲一同扛过枪杀过人的,关系很铁,想来当致不差。
末了,我补道:“家父在涿郡也是一方豪杰,虽非显要,也非碌碌之辈,往昔讨平黄巾也有些许勇名,而观当日那刺客行进有度,显非是一般贼盗,究是何方神圣,我父却茫无头绪。那行刺小子之人,也颇有国士之风,能驱之以效命的,必非凡人。小子当日一不敢轻言以陷甄公于险地,二不敢轻去以陷甄公于不义,故先是隐匿身份,再是隐着家父所在,还望甄公莫怪。”说话间,我却在不经意间见甄逸双目放光,看向我大是惊奇,不由的心有纳闷。
甄逸听我这么,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异色,末了,手指微扣椅角,点了点头道:“小友思虑周详,今日更能与甄逸敞开心怀,甄逸岂是不明事理之人。此中道理,甄逸明白。只不知,小友今若欲往投幽州刘恢寻父,岂不暴露了玄德公所在?”
略一顿,甄逸轻拈长须,呵呵笑道:“素闻涿郡刘玄德,仁义英勇,甄逸也是向往久矣。不过若是小友往幽州刘德昂处,只怕还要扑个空了。”
我闻言一震,倏的站起,难道是那刺客去而复来,以父亲与二叔三叔之能,还脱不出那刺客的伏击?转瞬一想甄逸此时还与我言笑自若,想来不会是那种情况,想到此处,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向被这“莫名”的动作吓了一跳的甄逸躬身一礼,歉道:“小子情急失礼,甄公莫怪,还请甄公为小子详言。”
甄逸也看出了我方才所虑,颇有些为自己的失语不好意思,离座向我歉道:“是甄逸孟浪了,小友与玄德公父子情真,甄逸感佩。其实,令尊玄德公今已不在刘德昂处了,说来惭愧,甄逸也是近日方才风闻此事。”
我大是奇怪,老爹现在多少也是个通辑犯了,又能上哪去了?甄逸看着我疑惑,也不吊我胃口,颇有些感慨的道:“玄德公起身毫末,转战千里,阵斩贼首张梁,幽冀赖得玄德公之力,方得初定。无奈当今奸邪当道,玄德公有功不赏,仅授此安喜县尉,已是大违人情。虽是如此,玄德公仁人君子,安喜一县赖其威名,屑小束手,不敢妄为。不想那督邮来巡,与玄德公索要贿金。想玄德公仁人君子,自奉尚薄,又多以赡老扶幼,古仁人不及也,何有贿金可与那贪棽小人?那督邮索贿不得,竟就百般刁难。听闻玄德公气愤难当,缚那小人于高墙,鞭之三百,挂印而去。”
怒鞭督邮,这是父亲早年少有的几件青史留名的事,不久前才发生的,我却纳闷甄逸为何今日旧事重提?
甄逸看了我模样,微起奇怪,疑道:“小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再憋扼不住,“咳”了一声笑了出来,脱口道:“我父素来刚猛,不善逢迎,若非如此,也不会屈居安喜小县了。若说我父怒鞭督邮,挂印归隐,也属正常。”这话一说完我就大觉后悔了,这世上有做父亲的说自己儿子做事冲动,哪有儿子笑父亲行事刚猛的?大是尴尬的看着甄逸,却见甄逸听了我这话,也是一脸古怪,突的沧了一口气,猛的大咳嗽起来,一边哈哈大笑,一张病态俊白的脸庞都给憋红的,手指着我似要说着些什么,却只是一个劲的大咳嗽,半天也说出来话来。
我给唬了一跳,还真怕他这风吹就倒的身子就这么给咳没了,也不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一手扶住他冰冷得浑无一丝人脉的手掌,一手为他轻轻的捶着背。欲要说话劝慰他几句,这时内堂走出一个盛装妇人,见着甄逸如此模样,大是心疼的上前扶住甄逸的另一边身子,大有些心焦的道:“老爷,少住,少住。”
声音如莺细语,甚是好听,我不禁的抬头望,此妇人不过三十余岁光景,姿容艳美,一脸焦虑的盯着甄逸,眼中尽是嗔恼与无奈。
咳了好一会,甄逸这才缓过劲来,伸手接过那盛装妇人递来的湿巾擦了擦嘴角,长舒了一口气,向那盛装妇人递了一个放心了眼神,转过身来,对我展颜笑道:“小友好生风趣,可想玄德公亦是性情中人。甄逸此生不能与玄德交游,大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