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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民兵连长
被推出天井的张幺爷还没来得及抬腿,张婆婆砰的一声就把大门给关上了。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老刁婆子!比老子还谨慎了!”说着就朝祠堂里走。
祠堂大坝子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看见张幺爷从田埂路上走过来,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张幺爷故意装出啥事也没有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接生婆蓝二娘这时把张幺爷拉到一边,悄声说:“幺爷,我可真的啥也没有说,不是我把那个二流子招来的。”
张幺爷说:“我也没说你说了啊。哪个二流子?”
“就是当民兵连长的那个吴章奎啊!还带了三个二流子来,都背着枪!”
“背枪又咋啦?空枪,没子弹的。”
“子坤被那个二流子叫进去了。他们不会把子坤诈出来吧?”
“诈什么出来?”
“就是我在你家里接生过的那个女的。”
张幺爷看了下蓝二娘,说:“二娘,你怕这事牵扯上你吧?”
蓝二娘说:“谁不怕?再说,万一那个女的真的是女特务,让二流子知道了是我给她接的生,到时候我就会被弄去坐学习班站高板凳挨批斗的。”
张幺爷说:“什么女特务?我看你们是看反特故事片看多了吧?小白是我干闺女!”
“哪个小白?”
“就是你接生的那个。”
蓝二娘说:“你先前咋没这么给我说,害得我虚惊一场!”
“现在给你说也不迟啊!”
张幺爷丢下蓝二娘,径自朝祠堂的大门走去。
张幺爷稳扎稳打地走上祠堂的台阶,大门口站着几个愣小子,鬼鬼祟祟地朝着剩出的那道门缝里瞧。张幺爷冷冷地瞟了几个愣小子一眼,几个愣小子连忙让到了门的两边,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没有马上推门进去,而是压着声音朝几个愣小子说:“让老子知道了是哪个狗日的把这几个鬼招来的,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几个愣小子见张幺爷咬牙切齿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慌忙溜下了台阶。
张幺爷这时才不慌不忙地嘎吱一声推开祠堂的大门走进去,反手又把大门掩上了。
张子恒和吴章奎面对面地蹲在那棵百年罗汉松下,三个二十多岁的民兵歪歪斜斜地站在一旁,背上都背着一杆步枪,很牛逼的样子。这三个民兵是外村的,张幺爷只是面熟,名字一个也叫不上。
不过对这个吴章奎张幺爷倒是蛮熟的,而且知道这小子的底细。这小子自小就冥顽不化闹得周围四乡八邻鸡犬不宁,让人很不省心。仗着自小跟着他老子——吴显涛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不务正业、打架斗殴、调戏妇女是这小子的强项,在周围几十里地界上很是混出了一点恶名。
吴章奎说起来和张幺爷还有过一段不小的过节。那是因为张幺爷的屋子旁边长了一棵柑子树,每年树上都会结出一百来个硕大圆溜的柑子。
那阵子水果这玩意儿是个很稀罕的东西,张幺爷这棵柑子树在周围就有点人怕出名猪怕壮的味道。每年果树挂果的时候,张幺爷就会把狗拴在柑子树下守着,只要听见狗一叫唤,张幺爷立马就会出去看动静。
那年,张幺爷把一条大黄狗拴在柑子树下,那条大黄狗也是被张幺爷驯服得很聪明的狗。
那天守在柑子树下的大黄狗没有啥动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是事情就怕赶巧了,赶巧张幺爷那天跑肚子要上茅房,结果正碰上吴章奎和几个毛头小子在偷果树上的柑子。而大黄狗已经被吴章奎下药给药死在果树下了。
其实,如果吴章奎和几个毛头小子只是偷几个柑子,张幺爷也就算了,甚至还会摘几个给他们让他们走人。因为张幺爷对吴章奎的老子——吴显涛还是比较看得起的。
吴显涛医治跌打损伤很有一套,据说在一个高人那儿得到了独家秘传,每回上山找草药鬼祟得很。看不出是什么药,因为拿回家的草药都是被他在半道上捣碎了的。虽然吴显涛的名声也不是很好,可是幺爷就服他的那份手艺。
可是,当张幺爷看见他的大黄狗被吴章奎这几个臭小子给药死了,当时就急眼了。几个毛头小子守在树下接吴章奎摘的柑子,看见张幺爷出来,猢狲散地一下子就跑得没了影。吴章奎被张幺爷堵在了树杈上下不来了。
当时的张幺爷看着柑子树下嘴角淌着血的大黄狗,眼睛都急红了。他气急败坏地叫吴章奎下来,吴章奎骑在树杈上死活不下来,还有恃无恐地摘树上的柑子朝树下的张幺爷扔!张幺爷的肚子这当儿又叽里咕噜地响着警报,这就把张幺爷逼得有点狗急跳墙了。
于是张幺爷顺手抽出横在房檐下的一根四五米长的晾衣杆,朝着树杈上的吴章奎又打又插。吴章奎就朝柑子树的高处爬,还朝张幺爷做鬼脸进行挑衅。
张幺爷见晾衣杆够不着,又捡地上的石子,吴章奎依旧有恃无恐,朝着柑子树最高的树梢上爬。越往高处爬,柑子树的枝条越纤细,终于承受不住吴章奎的重量,咔嚓一声折断了,吴章奎呼啦一下从柑子树上摔下来了,正摔到张幺爷的脚跟前。
原本张幺爷是该罢手的,因为吴章奎摔下来的时候手脚都摔断了。可是,已经被气昏了头的张幺爷还是照着吴章奎的腰杆上踹了两脚。
吴章奎顿时就翻了白眼绝了气,幸好张婆婆闻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死死拉住了张幺爷,不然,吴章奎那天就被张幺爷踹死在柑子树下了。
后来张幺爷说他当时的唯一念头就是为民除害,脑子里啥多余的念头都没有。
再后来,吴章奎和凭造反起家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冯蛋子称兄道弟的,于是就混成大队的民兵连长了。
张幺爷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张子恒面前感叹:“老子那回没有斩草除根,后患啊!要不,这民兵连长的位子就是你的。”
张子恒每每听张幺爷这么说,也是一脸的遗憾。
看见张幺爷背着手走进来,吴章奎扭头斜瞟了张幺爷一眼。
张幺爷从吴章奎的眼神里感觉出了一种邪恶,心里不由得沉甸甸地抽了一下,就像心把子上被谁用绳子拴了一块石头,猛地往水底一沉。张幺爷浑身就冷冰冰的了。
张幺爷故意轻咳了一下,稳定了一下心里的不适应,步子依旧走得不急不缓的。
张子恒站起来,朝张幺爷打招呼。
张幺爷应了张子恒,眼睛却看着吴章奎。
吴章奎穿着一身的绿军装,腰杆上扎了一根很牛逼很牢实的军用皮带,梳着分头,脸又窄又瘦,眼窝陷得很深,这样他的那双眼睛就在深陷的眼窝里显得有点阴气森森的了。这是一个典型的汉奸二流子的造型啊!
“可惜了那一身军装咯!狗日的!”张幺爷心里暗自骂道。
“子恒,你们都在祠堂里说啥呢?有啥话不能在外面当着卧牛村的群众说?”
张幺爷首先开口说话了。
张子恒说话有点支吾,显得底气很不足,说:“幺爷,吴连长是来调查村子里闹蛇的事情的。”
张幺爷哦了一声,心里有了底,于是说:“蛇的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咋还惊动吴连长了?”
吴章奎这时却站了起来,他的个子比幺爷起码高出半个头,用居高临下的态势对张幺爷说:“你说过去了就过去了?”
张幺爷心里并不是很怯吴章奎,说:“那不是过去了还咋样?”
吴章奎大了声音说:“你张幺爷的胆子也真够大的。四类分子张子银死了,你到大队上招呼也不打一个,随便叫人一把火烧了就是了。你有这个权力吗?”
张幺爷说:“哦,你就为这个事情来的啊?张子银是
被蛇咬了一口,中蛇毒了,就死了,就直挺挺地摆在你脚下这块地方,村子里的人都吓得很。我原来也是打算让张子恒给大队上说一声的,可是那天,应该是前天吧,雪又下得大,路上又溜滑,到大队的路坡坡坎坎的又不好走,我想想村子里也就只有我的辈分最大,子银是我的侄儿,他的主我还是做得了的。所以就让张子恒派几个人把张子银就地烧了。这个事情我还正打算明天就去大队上给书记说呢!”
吴章奎说:“不是说张子银是被大蟒蛇吞进肚子里又吐出来的吗?”
张幺爷依旧不急不缓地说:“这是哪个龟儿子造的谣?其实就是一条锄把粗的蛇,从这棵罗汉松上下来咬了张子银一口,哪有什么吃得下人的大蟒蛇?这真的是造谣!现在正搞运动呢!哪个人造这种谣就不怕坐班房?”
吴章奎就盯着张子恒,说:“幺爷说的话是真的吗?”
张子恒一直神情紧张,立刻赔了笑脸说:“幺爷这么大岁数了还用得着吹牛吗?”
吴章奎就抬头看了看罗汉松,似乎怕有蛇再从罗汉松上掉下来在他脖子上咬上一口,本能地朝树底下退了几步。
那三个民兵也跟着退了几步。
吴章奎突然说:“树上的红绸子是怎么回事?”
张子恒就看着张幺爷。
张幺爷说:“这不是树上下来毒蛇咬死张子银了吗?村子里的人都害怕,我就拴了根红绸子上去,避避邪气!”
吴章奎盯着张幺爷说:“避避邪气?你带头搞封建迷信?”
张幺爷说:“什么封建迷信?这是老风俗,不是封建迷信。”
吴章奎却说:“没办法了,幺爷,你只有跟我们去大队上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了。”
张子恒一听,立刻慌了神,说:“吴连长,这个事情整不到那么麻烦吧?我马上叫人把红绸子取下来就行了。”
吴章奎却说:“你说取就取?这不是取不取的问题!这是乱搞封建迷信!这是原则问题!是原则问题就得搞清楚是非!”
张幺爷说:“吴连长,你也别拿这条红绸子来给我上纲上线。我张韦昌活了这大半辈子,有些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活得明白。你不就是想公报私仇吗?行,我跟你去。反正,你吴连长这辈子是在我张韦昌脑壳上记了一笔死账的。冤有头债有主,有债就得还,我张韦昌在你吴连长面前绝不拉稀摆带!”
吴章奎还真被张幺爷的气势给雷得愣了一下,但还是冷笑着说:“张幺爷,我可是在按原则走,你别反打我一耙。老子现在是共产党员,共产党讲的就是‘认真’二字,老子现在最信的也就是这两个字!”
张子恒见张幺爷在吴章奎面前丁点都不服软,还和吴章奎较上劲了,急忙上前朝吴章奎打圆场,赔着笑脸说:“吴连长,你咋跟我幺爷一般见识呢?他一辈子就这狗脾气,服软不服硬。他嘴里说的话,你就当放屁算了。我是生产队长,也是共产党员,还是在部队入的党,等会儿我来给我幺爷上课,让他提高觉悟!”
吴章奎看着张子恒,一脸不屑地说:“你部队入的党就感觉比老子洋气?”
张子坤说:“我不是那意思。”
吴章奎说:“我看你现在的觉悟就很有问题。既然你都知道你是共产党员,那你怎么还让他把红绸子拴在树枝上?你当时的觉悟呢?我看你也该一起跟着我走一趟了。”
张子恒没有想到这个公认的二流子现在的觉悟被提高到这种程度了,连溜起嘴皮子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了。
张子恒哑口了。
张幺爷这时朝张子恒恶声说道:“子恒,这是我和吴连长的恩怨,你在里面掺合什么?”
他又对吴章奎说:“走吧!我跟你去大队部。”
吴章奎很不服气地横了张子恒一眼,然后带着张幺爷就朝大门外走。三个背枪的民兵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