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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渐深了,树叶也开始坠落,半黄半绿铺得地上厚厚一层。这日天气回暖,慕正倚在榻上看书,隐约听得外头有人说话,遂扬声问道:“谁在外头?”
“娘娘,沐华宫那边出了点岔子。”吴连贵猛地跑进来,倒把双痕吓了一跳,不待问又补道:“原先云曦阁的陆才人小产,如今敬妃娘娘正去风鸾宫请罪呢。”
“嗯,小产?”慕毓芫放在手中书卷,淡淡问道:“怎么连怀孕都不曾听说,突然就小产了?”
“陆才人的日子停了两月,便去回禀敬妃娘娘,太医诊脉后却说并不是有喜,只是腹中积着郁气,故而生出古怪症候。谁知只吃得一副汤药,陆才人就小产了。”
慕毓芫沉思不言,吴连贵忙吩咐小宫女退下,又近身问道:“娘娘,是不是在担心着什么?”双痕在边上自语道:“这位娘娘倒也糊涂,陆才人也是沐华宫的人,如今出这样的纰,就不担心皇上责备么?”
“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头疼。”慕毓芫抚着额头揉了两下,“吴连贵,你去把俞幼安请过来诊脉。双痕去准备些上补药,嗯,就上次皇上赏的极品雪燕,你亲自给陆才人送去。”
双痕片刻回来,问道:“娘娘,哪儿不舒服?”
“没事。”慕毓芫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敬妃不像是莽撞冲动的人,陆才人小产的又很奇怪,其中难保没有什么。只是一时想不出个眉目,有些头疼,让太医来瞧瞧脉也好,对外也可清净一些。”
双痕闻言点头,深以为然,“皇上今日时常留宿,别宫的娘娘们早不自在。虽说此事不与咱们相干,却怕背地里有小人生事,到底还是避开得好。”
慕毓芫淡笑道:“避不避得开,看着再说。”
“娘娘想要躲开,自然是有办法的。”双痕往茶盏续了点茶,回头笑道:“不过认真说起来,后宫里最不自在的人,一定是徐婕妤!先时她侍奉圣驾最多,如今皇上不常去沅莹阁----”
“她本就年轻,不用再说了。”慕毓芫抬手打断她,却听外面香陶禀道:“娘娘,文绣过来传话,正在门外等着。”
“双痕,我身子不大舒服,你去请文绣进来。”慕毓芫顺手拔下步摇,散着头发躺在床上,只坐懒洋洋无力之态。
文绣进来一看,忙问:“娘娘,怎么不舒服?”
慕毓芫吩咐给她赐坐,倚在软枕上淡笑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早起有些伤风,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休息一下就好。”
文绣面有迟疑之色,为难道:“这可真是不巧。”
“怎么?有事尽管说。”
“也没什么,原本----”文绣叹了口气,又道:“云曦阁的陆才人小产,敬妃娘娘自请克扣半年禄米,又说自己能力不济,请辞去照料徐婕妤身孕之职。皇后娘娘被她哭诉的心烦,所以请娘娘你过去一趟。”
“是么?双痕----”慕毓芫挣扎坐起身来,招呼着双痕拿来外衫,又下榻趿上绣花鞋,扶着床沿道:“既然姐姐有事吩咐,那还是赶紧过去……”话未说完,却见吴连贵掀起帘子进来,回道:“娘娘,俞幼安请来了。”
文绣见状忙道:“娘娘身子不适,快躺下,一来二去受风更不好了。等我回去禀明皇后娘娘,拿别的主意,回头再过来说话。”
“双痕,出去送送文绣。”
待众人出去,吴连贵忙问:“娘娘,可是病得重了?”
“没事,让俞幼安偏殿坐坐回去罢。” 慕毓芫掀开锦被下床,将方才文绣的话说了一遍,看向沐华宫方向道:“她倒是会借机抽身,本宫若是过去,自然就要把烫手山芋扔过来了。如今流言不断,说徐婕妤对本宫有嫌隙,倘若真的接手此事,不知要生出多少乱子来。”
吴连贵忙道:“娘娘,不值得生气。”
“知道,不用劝我。”慕毓芫拿起桌上小银剪走到盆景前,“咔嚓”一声,绞掉一处突兀出来的逆枝,“只要不碍事,且由得她去。”
“娘娘,这件事----”吴连贵说了一半,却闻外面有响动,紧接着便是王伏顺高声传道:“皇上驾到!”于是连忙封嘴,赶着迎出去。
慕毓芫依旧躺回床上去,刚渥好被子,明帝便大步流星就走进来,“宓儿,朕听说你病了。怎么好端端的头疼起来,太医来瞧过没有?”说到此处有些动气,声调稍微提高,“那些庸医,竟然连个喜脉都看不准?朕的孩子,竟然白白给他们误掉,真不知留着他们有什么用?!”
“太医也是无心之失,何尝不想把好喜脉?”慕毓芫略微想了想,劝道:“如今徐婕妤身怀有孕,若出人命反给宫里添戾气,倒不如撵出去省事。”
“咦,你说的跟敬妃一样。”明帝神色略微惊讶,奇道:“若不是朕先见着敬妃,倒要以为你们商量好的呢。”
慕毓芫心里有事,有些微微出神。
“宓儿,怎么丢魂落魄的?”明帝眉目间很是担心,亲手掖了掖锦被,“方才太医怎么说?不如多传几个,免得一家之词又出什么纰漏。”
“没什么,只想清静歇会。”慕毓芫见他褪掉九龙金线龙靴,露出雪白薄绫蚕丝袜来,微笑止道:“谁做的袜子,做功真好。”
“你也会吃醋?朕不信。”明帝索性脱掉袜子,回头道:“难道这样还不成?让朕在旁边躺会,两个人静静说会话。”
“不行,这样更不行了。”慕毓芫顽心忽起,连连摇头道:“本来头疼眼晕的,再给皇上龙足一熏,只怕是三天也下不来床……”
明帝一怔,复又笑道:“方才你说什么?要是三天下不来床,朕可不怕,在床上陪你三天就是。”
慕毓芫脸上一烫,忙转过话题道:“陆才人怎么样?”
“哎……”明帝收敛笑意,叹道:“朕才去云曦阁看过,只是伤心得直哭,她原本不是使性子的人,倒也没说什么。”
“臣妾与她相熟,晚些让人去瞧瞧。”
“嗯,也好。”明帝在旁边合衣躺下,微微阖拢眼帘,“朕也有些累,昨天为着奏折弄到子时后,等会传膳再起来。”谁知却是真的困倦,一直睡到巳时末才醒过来,草草用过午膳,又往前面去了。
双痕去了云曦阁一趟,回来说道:“唉,陆才人还是哭得不行。也难怪,好不容易怀上,就这么给耽误了。”说着将手中盒子打开,“陆才人让我带回来的点心,说是没什么答谢娘娘,等到身子好些再来请安。”
朱漆的八角玲珑双层盒子,点心依旧是精致小巧,各色搭配都看得出来是费过心思的,慕毓芫微笑道:“看来陆才人应该无碍,此时还记得我爱吃的东西,相信不用多久就会恢复。”
经此一事,只会让她明白更多。后宫里那么多女子,哪个不拼命千般邀宠?纵使自己如今盛宠独步,何尝又不是每日如履薄冰?寻常男子尚无定心,天子恩宠又岂能恒久不衰?后宫女子熬啊熬,如花美眷熬过似水流年。熬不住的当做药渣倒掉,熬过来的早经历过九死七伤,坚持的时间长久,总会慢慢熬成金刚不坏之身。
如此想得多了,慕毓芫不禁有些心凉。耳坠间金线串珠也格外沉重,顺手摘下来撂在桌子上,蔷薇石坠子滴溜溜滚得几滚,端头金针弯若鱼钩,细珠间小若瓜子的金叶子折射着黄灿灿的霞光。怔怔看了半日,轻叹道:“双痕你去研墨,再把旧年的竹叶绢找出来,想写几个字静静心。”
“娘娘,还是和从前一样。”双痕一面找东西,一面笑道:“小的时候,娘娘总说烦心事写出来,再扔掉就好了。现在想想,还有几分道理呢。”
慕毓芫将绢纸铺开,低头拂道:“日子不论是欢喜的过,还是忧伤的过,总归还不是那么一天?既然如此,何苦做出哀戚戚的样子?”
双痕笑道:“是,娘娘有理。”
“唔,还有----”慕毓芫头也不抬,将墨玉青鸾纸镇挪好位置,“我们先不要管陆才人的事,静观其变再做打算。不过照如今看来,此事多半还会牵扯到其他人,比如沅莹阁的徐婕妤。她如今有孕在身,性子又是锋芒在外,若说此事是她做的手脚,谁又不觉得合情合理呢?”
双痕点了点头,吴连贵接着说道:“敬妃与徐婕妤嫌隙渊源颇久,若是等她生下皇子,势必会渐成力均之局。可惜徐婕妤年轻不知深浅,怕还是糊涂着,一味在皇上面前争宠,背地里得罪的人可不少。”
“罢了,咱们也只是怀疑。”慕毓芫向前瞥了一眼,思量片刻又道:“不过,上次册封礼上的事,却是清楚的很。”说到这里,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难道,本宫是她们手中的棋子么?”
“娘娘,要不要换纸?”
慕毓芫低头看了一下,想是方才情绪不稳,微青的纸上渐着些许细小墨点,抬头微笑道:“不碍事,只消等纸上墨迹晾干。双痕,去取个锦缎糊的信封过来,嗯,浆珠色的就好。”
吴连贵笑道:“娘娘,给云少爷写信呢。”
“云琅一去好几个月,多半不愿意回来。到底还是生为男儿的好,不必向闺阁女子这般,一辈子都束缚着不得出去。”慕毓芫仰脸望向窗外树枝,轻叹道:“今年似乎比去年要冷些,连树叶都落的更早几日,不知几时会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