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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后面的几日格外难熬,宫内宫外依旧没有刺客的消息,皇帝原先只是为着朝事烦恼忧心,而今却是日日冷着脸。不仅宫人们吓得战战兢兢,连嫔妃们也不敢因受到冷落而有丝毫抱怨,众人都盼着早日将此刻抓获问罪,如此方得太平清静。不过眼下又出一件不小的事,熹妃因父亲亡故而一病不起,嫔妃们情知她已经颓败无势,探望时也不免带出几分轻视来。
熹妃病中带着几分昏聩,在灯光下迷迷糊糊躺着,已有些不大知人事,唯有大公主看尽嫔妃们暗自称心的嘴脸,心中的怨恨犹胜从前,却仍旧带着二皇子恭送前来看望之客。
“姐姐,你是不是不高兴呀?”二皇子看她姐姐脸色不好,忍不住问了一句,却被大公主恼恨的目光吓到,赶忙跑到旁边去玩。
“大公主,宸妃娘娘过来看望了。”
大公主回头望床榻上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正目光涣散望着床帐,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不由瞧瞧拳了拳手,上前拉起二皇子道:“跟姐姐出去见慕母妃,等会见面好生问安,不许呆头呆脑的没规矩。”
二皇子闷着头看着地上,应声道:“噢,知道了。”
此时已经是戌时末,咸熙宫大殿内燃着数十盏绢纸宫灯,灯火莹亮、明光璀璨,慕毓芫一袭盈紫绡纱宫装,眉目间尽是温柔如水的气息。大公主怔怔看了看,忽而想着病榻上的母亲和算聪慧的弟弟,还有身后空无一人的本家,不害怕和委屈陡然涌上来,上前哽咽道:“儿臣,给慕母妃请安。”
“好孩子,别哭。”慕毓芫伸手扶起她和二皇子,一手牵了一个往里走进,到内殿坐下才微笑道:“寅歆,你母亲不过是急痛攻心,况且还有太医宫人们照看着,稍微休息几日,也就会复原的。”见大公主含泪点头,又道:“你父皇常夸你最懂事,眼下好生找看着自己和弟弟,别的事情不要多想了。”
大公主认真点头,含泪回道:“儿臣知道,凡事有父皇和慕母妃做主。”
“难为你,小小年纪。”慕毓芫松开手微微叹息,小小少女虽然在相貌上遗传自母亲,性格却秉承着父亲的大气无情,到底是从小浸透在宫中长大的孩子。再看看旁边腼腆的二皇子,性格甚是敦厚,与亲姊一点也不相似。
双痕捧着满盘的药材上来,请道:“娘娘,要不要让大公主看一看?”
“交待给妥当的宫人就是,寅歆还是个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药材?”慕毓芫让她放到旁边,又朝香陶说道:“把带来的点心打开,看看寅歆和寅瑞喜欢吃什么,回头就吩咐人多送些过来。”
听到点心两个字,二皇子已经有欣喜雀跃的神色,慕毓芫让宫人领着他过去瞧,单留下大公主在身边说话,“寅歆,你母妃大约不愿意见我,所以东西放在这里,人就不进去了。”见大公主惊慌中急欲辩解,忙微笑拉着她的手,“别急,你是明白事理的好孩子,听我把话说完。”
大公主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点头道:“是,儿臣聆听慕母妃教导。”
“眼下你父皇身边事多,有些时候难免顾及不过来,你好生照顾着你母亲,劝导着寅瑞不要淘气,你父皇心里自然清楚明白的,将来必定记得你的懂事。至于别人说的那些闲话,不要去管,也不要跟你母妃说,免得她病中再添烦恼,时间长久变成症候就不好了。”
大公主被她说中心事,委屈道:“是,只是她们----”
“总不能捂着别人的嘴,不好听的话,只当没听到便是。”慕毓芫斟酌着词句,也不知大公主是否听得明白,“你可是皇上的长女,将来百年之后,不论谁继承你父皇的大业,未来皇帝也得叫你一生长姊,那时别人算得上什么呢?所以,凡事不必与小人计较,若是有什么过分的事,慕母妃替你做主。”
大公主猛然抬起眼眸来,转泪为笑道:“是,儿臣懂了。”
待回到椒香殿,双痕仍旧没有领悟过来,不解的问道:“娘娘,怎么跟个小孩子说那么些?”
“小孩子?”慕毓芫本在垂首拨茶,闻声抬头笑问道:“过两年就该及笄出阁,哪里还能算小孩子,再说你看大公主的言谈举止,象是寅瑞那般不懂事的么?这孩子吃亏在投胎不对,若寅歆是个皇子,只怕将来不比寅祺逊色呢。”
双痕低头想了想,道:“也是,她可是皇上的大公主啊。”
“怎么?不过说说,你还真的担心起来?”慕毓芫饮了两口茶放下,走到铜镜前准备卸妆安歇,取下双螭海水纹青玉长簪,对着镜子朝笑道:“即便寅歆真是皇长子,我们也犯不着睡不着罢?你过来,替我梳洗一下,皇上估计也不会来了。”
“是,娘娘教训的是。”双痕忍不住笑了,上前顺开那已经及腰的青丝,拾起桃木梳细细往下梳理着,“皇上已经在启元殿好几日,咱们好歹还能见一见,别宫的娘娘们估计连面都没摸着,心里不知道多抱怨呢。”
“你也学的多嘴了。”慕毓芫回头看了她一眼,底下便有小宫女奉上铜盆清水,谁知道刚刚梳洗完毕,皇帝的御驾就过来了。此时已经褪去外衫,只好笑道:“去跟皇上说下,来不及穿戴不出去了。”
明帝却已经大步流星走进来,挥手道:“出去,都给朕出去!”
慕毓芫拾起玉色海棠纹宫衫披上,起身下榻问道:“火气这么大?还是因为刺客的事心烦?让臣妾服侍你梳洗,喝点茶还是花露?”
“都不要。”明帝一把环住慕毓芫的腰,将头埋在如泉水流淌的秀发中,闻了半晌才松开道:“朕现在什么都不要,有你就足够了。”说着便拉着她到里间,却好似累得散开一躺,“真累,朕要好生睡一觉。”
椒响殿内寂寂无声,明帝居然真的睡着过去,慕毓芫倒是失去困意,随手将青丝一挽便步到窗边美人榻上坐下。窗外月华清凉如水,满天繁星璀璨闪烁,只觉周遭凡尘倒影无限寂静,四下里几近无声。
此时青州的星空会是如何?慕毓芫想着云琅略微蹙眉,那负气的少年是否已经学会婉转曲折,仰或是还在过往中不得解脱?渐渐又想到自己,果真已经安于此刻平静的幻象,不再为前尘往事而挣扎么?天空中月光满天洒下,象是母亲般慈爱无限温柔,一点点洗涤着那颗布满尘埃的心,使一切安静若常。
慕毓芫轻轻合上眼帘,耳畔传来细微如春蚕啃叶的沙沙风声,无限细密舒服,然而却好似有惶急的脚步声夹杂进来。吃惊之余往窗外看去,也不知道是哪宫的来人,正在前面的仪门急急禀报着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皇帝,仍然还在熟睡中,不想吵醒他,便自己趿着软缎绣鞋出去。
吴连贵跟小太监低头交谈几句,上前急禀道:“娘娘,怕是有些不好,朱贵人从台阶下滑到摔着了。此刻太医们正赶着去,也不知道----”
“你说什么?摔着了?”
吴连贵点点头,又道:“娘娘,奴才去回禀皇上?”
“去罢,慢着些说。”慕毓芫低头沉思片刻,赶紧吩咐双痕服侍更衣,吩咐道:“没事的,我和双痕先赶过去。”吴连贵不敢怠慢,忙吩咐人安排车马,自己赶着进去通报皇帝。
“娘娘!!怎么办?”文绣奔上来急得几欲泪出,慌张中简直有些语无伦次,“贵人的胎怕要是……,该怎么办呐?都怪奴婢,没有看好贵人。”
“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慕毓芫一边往里边走,一边问道:“好端端的,晚上出去做什么,怎么也没照看仔细?再说台阶那么高,原本就不安全,夜里看不清还上去做什么?你好生说清楚了。”
文绣急忙想了想,回道:“原本贵人说心闷,要出去散散心的。谁知在花园里遇到一个小宫女,模样极好,嘴角也很伶俐,说什么用榴花对月祈祷,将来便会诞育下小皇子。贵人求子心切,听了她的话,后来不留神便摔到了。”
慕毓芫心中甚是疑惑,正要寻问文绣,却见吴连贵赶着进来,低声附耳禀道:“娘娘,下午的事查清了。那游说朱贵人的小宫女,正是桔梗无疑。”
“是她?”慕毓芫吃惊,不由脱口而出。
“娘娘,什么她?”文绣没听真切问了一句,顿了顿又急道:“娘娘,先别管其他了,还是进去看看贵人罢。”
“嗯。”慕毓芫点点头,安排吴连贵下去细查,进门朝俞幼安问道:“贵人的情况如何?孩子有没有保住?”
俞幼安上前行礼,回道:“娘娘放心,胎像虽然有些凶险,眼下却已经无事了。”
文绣赶忙念了句佛,慕毓芫稍微放心些,颔首道:“嗯,辛苦你了。一会皇上就过来,你先出去细细回禀,免得皇上担心。”
“是,微臣告退。”俞幼安与她相熟,并不多礼。
慕毓芫摒退众人,走到朱贵人床榻前坐下,问道:“方才听文绣说了些,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听人说了什么,怎么如此不稳重?”
“没什么人,是我自己要上去的。”朱贵人神色淡淡,眉目间似乎赌着气,“我原生得笨,比不得娘娘稳重大方,自然会做些傻事。再说,反正皇上也不担心我,娘娘又何必太担心呢?”
慕毓芫叹了口气,说道:“你别赌气,我答应过----”
“答应我姐姐好生照顾我,对不对?”朱贵人打断她的话,抬眸看过来,“那是姐姐她太操心,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况且,娘娘真的希望我诞育孩子么?”
“佩柔!”慕毓芫有些气结,自然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忍了忍气道:“即便我有真的私心,不希望别的嫔妃诞育皇子,那也不会包括你,更没有希望你出事的念头。”
朱贵人轻声一笑,“是么?表姐真会说话,难怪皇上看重你。”
慕毓芫少有重言苛责他人,此时见朱贵人又怀有身孕,更不愿当面训斥她,只好起身道:“你年纪还轻,我不想跟你赌气,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你且好生休息着,明日再过来----”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明帝进来见她脸色不好,再看看朱贵人,不由问道:“你俩怎么了?俞幼安方才还说,胎儿已经没事了。”
慕毓芫转身微笑道:“没什么,佩柔有些吓着了。”
明帝点了点头,又朝朱贵人问道:“怎么不小心些?”
朱贵人似被惊吓过度,明眸中波光盈盈,嘤嘤哭道:“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原本是想求得皇子,得到将来好让皇上高兴,没想到……”
“罢了,以后多留意。”明帝双眼还带着惺松睡意,柔声安慰了几句。
慕毓芫走到殿门迎风透气,夜风幽幽凉凉,仰头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出神,双痕不知里面事情,因问道:“朱贵人的胎没事罢?娘娘怎么出来了?若是觉得累,就早些回去歇着。”
“没事。”慕毓芫转头淡淡一笑,轻声叹道:“佩柔真是够任性的,比起咱们的乐楹公主,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