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最后的战略安排

沉舟烂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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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官军这边压抑的气氛不同,广宗城下的黄巾军营寨里却是喜气洋洋。自从张梁击退董卓的围城战之后,他便趁势在城外安扎起大营,数万黄巾大军驻扎的营寨与一里外的广宗城以掎角之势互为呼应,与董卓大军所在的位置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三个据点各自占据在三角形的一角。

    张梁军的黄巾大营人数众多,营帐层层叠叠如同一个个小山包,其中最高大最华丽的那个便是张梁的中军大帐。

    前些时日连战连胜,让原本被死死困在城内的黄巾军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张梁作为此战的最大功臣,在黄巾军中的声威愈加隆盛,随着张角病重,他已经隐隐成为了黄巾的头号实权人物。

    “走了个卢植老贼,又来了个皇甫嵩,听说这皇甫嵩可是将门之后,深通谋略,我等不可轻敌啊。”张梁端坐在帅案之后告诫帐中其余头目,但从张梁志得意满的表情上看,连他自己都没有怎么在意官军此次的增援。

    果然张梁轻蔑的语气和表情被他麾下的众位头目们捕捉到了,顿时帅帐之中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哄笑声。

    欢声笑语中一位头目端起面前的酒碗起身对张梁遥遥敬酒后一饮而尽,扯着嗓门叫道:“任那官军再多,只要人公将军带着俺们,就不怕没有胜仗,哈哈哈。”

    其余头目们纷纷赞同,争先恐后地吹捧起来,而张梁微笑着捻动下颌上稀疏的胡须,对这近乎露骨的奉承话显得十分受用。

    作为黄巾军首领,太平道教主张角的亲弟弟,张梁在黄巾军中地位极其尊崇,他是仅次于张角和张宝的“人公将军”,手中掌握着一支强大军事力量,并且有无数坚定的拥护者。

    张梁武艺超群,作战极为勇猛,但与此同时他火爆的脾气和骄横的性格也让张角感到头痛不已,在前些日子被卢植围困期间张梁多次提出出城决战的建议。然而黄巾军中二号人物张宝坚决反对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认为皇甫嵩既然在广宗城周围挖起壕沟,建起壁垒,就不会留给黄巾军出城决战的空间和机会。

    兄弟二人意见相左,多次在患病的张角面前争吵不休,随着被围困的日子越来越长,张宝和张梁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频繁,兄弟感情的裂缝渐渐变大。

    后来卢植因为得罪了宦官左丰被诬告撤职下狱,新来的中郎将董卓拆除壁垒大举攻城,给了张梁突袭的机会,而张梁自己也争气,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一举破围,将黄巾大本营广宗城的战略形势变得乐观了许多。

    张梁立下大功之后得意洋洋,而张宝无法辩解,一气之下向张角主动提出率领三万人北上洗劫来减轻广宗城粮草压力。张角常年奔走四方劳累过度,此时早已病重不能理事,只得任由张梁和张宝各行其是。

    “如今大贤良师病重,恐怕时日无多,地公将军又率众北上,咱们广宗城这十几万人可都得依仗人公将军生活呢。”那名头目一见张梁被自己拍马屁拍得舒坦了,连忙趁热打铁,将自己这个小团体的心思都表白出来。

    此言一出,帐中众黄巾头目都屏息静气,期盼的眼神望向张梁,而张梁听了之后却是似笑非笑,脸上阴晴不定,让这些他的忠实拥护者们有些心中没底起来。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上不了台面。”张梁端起面前的酒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便放下,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酒渍说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出来,只需要安心跟着我作战便可以了。”

    “可是听说大贤良师派出了小天师召集流散在各地的渠帅大方们领军来广宗,属下在前日还亲眼见到一支两万余人的队伍进了城呢,难道是?”

    张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他不悦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要想那些东西,咱们起事半年,如今只占据了一座城池还有强敌在侧,你们居然还有心情整天琢磨着争权夺利?”

    “报~~~~~”一名传令兵从远处急匆匆跑入大帐,打断了张梁的训斥,这名传令兵一进大帐便单膝跪地,“大贤良师病危,请人公将军速速进城。”

    “什么?”张梁霍地站起身,上前几步将传令兵提了起来死死盯着,“你说大贤良师病危了?”

    传令兵见张梁眼睛都因为充血而变红,吓得战战兢兢,“是,是病危了,说完让将军入城便昏迷过去了。”

    张梁鼻翼翕动,松开双手抬头向天,深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

    “本将军这就进城,你们各自回营,千万不可疏忽了防务,皇甫老儿远道而来不是跟我们喝酒的,他的部队休息几日必然会大举进攻,听明白了吗?”

    帐中诸位头目连忙齐齐跪下,“属下明白了。”

    张梁再不管其他,大步走出帅帐,跨上自己的高头战马便向广宗城急驰而去。

    而此时广宗城内的一间静室里,大贤良师张角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呼吸是那样微弱,只有胸膛的一起一伏还证明此人还活着。张角的独女张宁头裹黄巾坐在床边,脸色悲戚地望着自己垂死的父亲,几名被乱军裹挟来的医师聚在这间房屋的一个角落窃窃私语,讨论着张角的病情。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只大手轻轻掀开门上的布帘,张梁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张宁连忙从床边起身,躬身对张梁行礼道:“三叔,军中事务繁忙您还亲自来了。”

    张梁摸了摸张宁垂下的脑袋,“无妨,三叔已经安排好了。”

    躺在床上的张角似乎感应到什么,费力地睁开双眼望向发出声响的方向,张梁一见张角醒来,连忙来到床边俯身握住张角枯干的右手,轻声呼唤起来,“大哥,大哥,老三来看你了。”

    张角看着张梁,喉咙咕哝几声却说不出话来,两行浑浊的泪水便从他眼中缓缓流下。

    张梁见兄长脸色蜡黄,面颊深深陷下,一时间悲从心来,不由自主地双膝软倒,跪在张角床边就痛哭起来。

    他兄弟三人父母早丧,张梁年龄最小,全靠张角和张宝二人抚养长大,所以感情极为深厚。张梁见自己一直最为敬重的大哥已是奄奄一息,心中悲痛难忍,那一点点对张宝的不满也早已散去,此时他悔恨不已,只恨自己骄纵,气走了二哥张宝。

    张梁这一哭,反而让张角的脸色奇迹般地红润起来,张角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勉强张开口,用微弱的声音吩咐起张梁来,“扶我起来。”

    一旁侍立的张宁连忙过来跟张梁轻轻扶起张角上身,将一个枕头塞在他背后,张角半躺起来之后似乎呼吸舒畅了些,他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恢复了几分精神,看着满脸泪痕的张梁微笑起来,仿佛又看见这个弟弟年幼时哭泣的模样。

    “我要死了,但有些事要对你说。”

    张梁抬起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大哥你说,小弟都记在心里。”

    “广宗不是久留之地,我死后,你要设法带将士们向北走。”

    “大哥,为什么?”张梁有些不理解。

    张角缓缓道:“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守城,十几万人挤在城里,粮食从哪里来?我们离开了土地,就像水中浮萍,再也没有了根基,困守一地,胜再多次也没用,只要败一场,就全完了。”

    张梁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自己跟随张角起兵以来自从打下广宗便一直待在这里,确实已经成了笼中困兽,他既然想通,便继续试探地问道:“那向北是何用意?”

    “朝廷的重兵和世家主要都在河北和中原,我们留在这里只有死,向北走,去幽州,去辽东,去朝廷追杀不到的地方,那里山高路远,人少地多,你和张宝可以带领百姓建立我们自己做主的基业。”张角声音微弱,但仍然硬撑着说了这许多话才大口大口的喘气。

    张梁一直崇拜自己这个有雄心且敢于将理想信念付诸实施的大哥,对于张角此时如同遗嘱一般的话他自然心中再无抵触,“都听大哥的,待小弟明日出城与那皇甫嵩对战,击退了他之后我军再无后顾之忧,便可北上。”

    “宁儿,你过来。”张角慈祥地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女儿,“这么多年来跟着为父东奔西走,乖女儿受苦了。”

    张宁也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笑脸,但眼泪不争气地一个劲的往下掉,像一颗颗珍珠般落在地上,她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任由自己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老三,若是真有一日到了山穷水尽,也别逞强,跟老二一起,带着宁儿隐姓埋名去边陲之地做回农夫吧。”

    张梁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张角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反倒心中无比豁达明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想不到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最后却是死在病榻之上,可笑啊可笑。”

    这一阵回光返照,张角的精力也用的差不多了,他双目微闭,“我累了,想躺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