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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燎心里苦, 可赢燎不敢说。
他只能努力地听清楚天子说的每一句话, 试图从里面提炼出有用的信息,以便弄清楚天子究竟想让自己明白什么。
可是, 他听来听去,也没听明白, 天子对自己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心中忐忑起来:原来京官儿这么难做的吗?他再也不吐槽京官儿都是尸位素餐了。
光是伴君如伴虎这一条, 就够京官儿劳心劳力了。
在听了一大堆云山雾罩的话之后, 头昏脑胀的赢燎才模模糊糊有了点儿头绪。
——敢情,天子这是嫌他长的不够标志?
赢燎刚想抗议一下:陛下,人不可貌相啊。而且, 我觉得我长得可以呀, 两任媳妇儿都是靠脸娶的。
但是, 无意间窥见了一丝天颜之后, 他所有的抗议就都憋了回去。
——如果天子长成这样的话,以貌取人一点儿, 自恋一点儿, 也都是可以理解的嘛。
或许是他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太明显了,齐覃终于有了点儿自知之明,解释了一句。
“不是朕要以貌取人,是我家老六他……咳,卿能明白吧?”
赢燎:“…………”
——臣不是很想明白。
但在皇权面前,他屈服了。
“臣明白。不过,臣却不知,何时与六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这回, 轮到齐覃一怔。
而后,就是恍然,“你以为朕是在说你?”
“陛下不是在说臣?”
赢燎觉得,自己破碎的自尊心被粘回去了一点儿。
然后,他就听见齐覃说:“虽然你长的比朕差远了,但比起令嫒来,还是强上不少的。”
这一回,他的自尊心彻底碎成了渣渣。
赢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陛下天人之姿,臣远不能及。”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的,至少他知道了,天子并没有对他不满,而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女儿,引起了六皇子的不满。
为了自己的心脏着想,赢燎决定,转移话题。
虽然受了连续性的打击,但他还没有忘,他今天来,是有正事的。
“陛下,臣今日前来,是有要事须陛下示下。”
所以,题外话咱就别说了呗。
说到正事,齐覃也瞬间就把别的心思给收了起来,“赢卿请讲。”
“臣蒙陛下简抜入京,不胜惶恐,夙夜忧叹,恐鞠躬尽瘁,亦难报陛下圣恩。”
走了个过场之后,赢燎就说到了自己入了刑部之后,翻阅卷宗时,发现的许多积压的案件。
并且,他还表示,“臣虽不敏,亦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只是不知道,陛下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他说的这些,齐覃都知道,也知道如果不管,毒瘤只会越来越大,不会自愈。
但管却不是随随便便派一个人就能管的。
万一人没选对,再来个徇私枉法的,把原有的案底给抹了,那受害者可真的是有冤无处诉了。
如今有一个刚刚调任入京的人肯主动戳破这个毒瘤,那自然是最好的。齐覃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意属。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明白的好。
“卿可知,此事一旦掀开,会引出什么样的后果?”
赢燎道:“剜疮除脓,岂有不伤不痛之理?”
“那卿就不怕伤及自身?”
赢燎笑道:“这也是难免之事。臣只求问心无愧。”
他不能因为惜身,而对此事视而不见,放任自流。
“好!”齐覃道,“朕只希望卿记得这一句‘问心无愧’。”
这就是允了赢燎所请。
赢燎大喜,拜道:“多谢陛下,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齐覃握住赢燎的手,用力拍了拍,“卿但有难解之事,朕必鼎力支持。”
“陛下!”
“赢卿!”
君臣二人执手相望,十分相得。
但下一刻,齐覃便将这种让赢燎感动得想哭的气氛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赢卿啊。”
“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齐覃一脸诚恳地说:“既然你对朕都掏心掏肺了,那朕就对你也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吧。”
“陛下请讲。”赢燎做出洗耳恭听之状。
齐覃叹了一声,道:“你家那个大姑娘啊,眼见也七八岁了,是时候学会打扮自己了。”
赢燎:“……嘎?”
这怎么又绕回来了?
进宫的时候,赢燎是斗志昂扬;
出宫的时候,他却是怒气冲冲。
正好这会儿也到了下衙的时候,他干脆也不回刑部衙门了,直接就转道宫门口,坐车回家了。
崇文馆放学,比各衙门下衙要晚一会儿。加上今儿赢燎回来的也早。
所以,他进家的时候,长子和长女都还没有回来。
他一路像踩着风火轮似的进了正院,继夫人栾氏得了消息,急忙迎了出来。
“老爷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这是我家,我什么时候不能回来?”
赢燎心情不好,说话就特别冲。
栾氏可不惯着他,脸当时就拉了下来,“哼”了一声说:“那是。老爷是一家之主,咱们全家都指望着您呢。您自然是想朝谁撒气,就朝谁撒气了。”
见自家夫人动怒了,赢燎也知道自己说话没有分寸了。
可是今日,他却没心情去哄夫人了。
女儿不修边幅的事都传到陛下耳朵里了,这以后还能嫁得出去吗?
见他一进屋,就坐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栾氏就知道了,事情并不简单。
她知道,这会儿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了,就亲自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柔声道:“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与妾说说,妾虽不能替老爷分忧,也能让老爷排遣排遣不是。”
赢燎一把抓住栾氏的手,痛心疾首地说:”夫人呐,咱们家大姑娘,要砸手里了!”
栾氏:“……哈?”
栾氏不解地看着赢燎,“老爷的意思,是妾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赢燎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儿。”
如果大姑娘真的砸手里了,最着急的绝对不是赢燎,而是栾氏。
本来后娘就难当,要是原配的女儿砸手里了,外人就更有理由指指点点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栾氏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名叫赢嘉,今年也有五岁了。要是前头留下的大女儿嫁不出去,那她自己的小女儿可怎么办?
赢燎气道:“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吸了一口气,说:“且等着吧。今儿我非得看看,咱们大姑娘是怎么修留自己的。”
栾氏的神色尴尬了起来,“这个……老爷得去大姑娘的院子里等。”
赢燎虽然没有七窍玲珑心,但心眼也比蜂窝多。栾氏只说了这一句话,他就已经听出了是非来。
他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大姑娘回来之后,不向你请安?”
栾氏干笑道:“大姑娘上学辛苦了,请不请安的……咱们都是一家子,妾也不计较这个。”
其实,她怎么可能不计较?
晨昏定省,是最基本的孝道。
除了宫里的皇子碍于规矩,不能时常和父母请安之外,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头百姓,哪一家哪一户少得了?
更别说栾氏本来就是继室,对这个就更在意了。
可还是那句话,后娘难做。
便是她心里再有意见,在赢燎面前,也不能说赢悦的不是。
就像她不喜欢别人贬低自己的一双儿女一样,赢燎自己可以对赢悦恨铁不成钢,但若是别人这样说了,他心里肯定不高兴。
因此,她只能做出一副大度不计较的姿态。
栾氏不计较,赢燎却愧疚起来。而这愧疚的具体表现,便是勃然大怒。
“放肆,真是太放肆了!”赢燎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一套茶具“嗡嗡”作响。
栾氏赶紧拦住,“老爷,这可是咱们家最后一套官窑了。”
一生气就爱摔东西的赢燎一时讪讪,半口气憋在了喉咙里,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半晌,他才找回了方才的气势,让人把自己的小厮来旺叫进来,吩咐道:“你去大门口守着,看见大姑娘回来,叫她到正院来见我。”
“老爷息怒。”栾氏走流程劝了一句,然后就说起了自己亲生的儿女,“定儿的四书已经读完头一轮了,先生今日还夸他呢。”
可以说,没有一个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读书上进的。
栾氏作为继母,自然会偏心自己亲生的儿女。可对赢燎来说,都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他是哪个都喜欢,哪个都想让他们好。
因此,听栾氏说次子读书进步了,赢燎十分欢喜。
“那就好,那就好。黎先生乃当世大儒,他肯跟咱们入京,还是托了他家兄弟在京为官的福。你和定儿说,万不可怠慢了先生。”
栾氏嗔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定儿最是佩服黎先生的学识。”
“唔。”赢燎捋着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敬畏学识,这几年的圣贤书,也不算白读。”
两人正说着话,在家里读书的赢定和赢嘉兄妹散了学,来给母亲问安。
看见父亲也在,两人都十分惊喜。只不过,赢定表现的很克制,只是眼睛微微发亮。
赢嘉就直接多了,匆忙行了礼,便跑到了父亲面前,仰头问道:“爹,你今日衙门里不忙吗?”
赢燎几乎是下意识地打量了小女儿一眼,但见她穿着葱绿衣衫,外罩浅紫色比甲,腰上系了一条浅绿色的马面裙。配上双环髻,又清爽又靓丽。
他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我就说嘛,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修留自己?
心里满意,他就夸了小女儿一句:“你今日这一身搭得真好,日后还要继续努力才是。”
赢嘉满心迷茫,不明白一向只关注他们功课的父亲,怎么突然就过问起穿戴来了。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是,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见小女儿如此乖巧,赢燎欣慰地点了点头。
但是,等大女儿被来旺领进来之后,赢燎的笑容就彻底裂开了。
看着大女儿的穿戴,他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句话。
——要想俏,一身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