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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彟的船队载着数十万贯回款,以及满船队的北货徐徐返回江南。
这年头的北货南运利润率不是很高,主要是南方有钱人的奢侈消费欲望还不是很强烈,而同时代北方独有的特产更多是各种干果、干货,属于那种不吃也可以找到同类替代品的玩意儿,自然市场不大,利润率也就下来了。或许唯一算得上大宗稳定需求的北货,便是麻布葛布这些,虽然南方也产麻布葛布,但是毕竟气候更适合产出丝绸,加上南商回程总要带些货免得跑空趟,麻布生意也就渐渐成了习惯。
船队回到扬州时,已经是十一月间了,武士彟满拟萧铣如今肯定是在扬州或者常州坐镇,然而到了地头,才发现萧铣根本不在,去了水曹衙门打听,只有一直给萧铣管帐当主簿的刘三刀在扬州监工,武士彟只好找他了解情况。
武士彟找到刘三刀的时候,刘三刀正穿着麻布绑腿,在扬州城北邗江一带正负责监督百姓挖旱渠呢——正如萧铣此前两年用惯了的修河法门,要充分使用水力和疏浚船舶的施工运力,首先便需要做到有两道平行河渠,可以相互之间调蓄水位。所以沿着邗沟古道挖一条至少六尺深的平行旱渠这一步,是必须由民夫一锄头一铲子人工做出来的,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也是人力消耗的一个主要阶段。
“刘主簿,这都十一月了,还让民夫们挖旱渠呢。朝廷定下的时辰,不是明年才把邗沟修完么,按照大人的运筹帷幄,这点进度还怕来不及?冬日里加长徭役,少不得又要官中出钱粮供给口粮,还得给一些钱货了。”
接过武士彟递过来的酒壶,刘三刀抹着嘴一口气喝了一半。大半年下来,武士彟和萧铣手下的官吏也都算是混熟了,许是商人的自来熟和殷勤所致吧,大伙儿都觉得这商人不错。
“原本也没那么急,不过今年江南河的活儿既然是提前了两个月完工,民夫聚散一趟不容易,能多做一些便多做一些。而且大人也查问了江北气候,这扬州临江,还算不错,北边的楚州却颇为繁难,因为地界靠北了,正月里会冻土,连淮河一年里都有那么几天会结冰。所以正月里是全然不能做旱渠这个活的,总要二月春播之后才能开工,既然如此,赶着还没封冻,能多干一些,心里也有底。”
武士彟听如此说法,也不好说什么,唯有跟着赞同:“既如此,那便恁得按照大人的意思好了——某离开时,大人却说回程来扬州、常州分别交割一番钱粮。刘主簿,你这边有多少钱粮账目找官中拆借的,只要账目对了,咱便帮你平了。”
刘三刀闻言也是感慨:“谁说不是呢,五万民夫,用一个月,便要两万贯钱的支出用于粮米和工酬,今年这都超过朝廷徭役期四个月了。咱这边的账目约摸积欠了五万多贯,你过江后到常州再找麻叔谋,他那边也还有三四万贯烂账,都是找豪商担保摊派,或者直接挪的常平仓。”
五十万贯纯利,这一下子就是八九万贯又出去了。加上施工人员里面,可不仅仅是只有临时征募的徭役民夫,还有那些已经用了两年的熟练水手、船工,那支队伍如今也有万儿八千地规模了,耗费可比民夫要高,这么一支人马一整年维持下来,总也要十几万贯的开支。再算上这第一笔生意找了苏湖不少豪商拆借融资、拿货时只给了三成定金其余靠官保担保,现如今也不得不交割不少利息。
几方算下来,五十万贯纯利倒要花出去半数之多,哪怕把此前自有的本钱都加回来,只怕来年的流动资金也凑不够五十万贯了。当然,再怎么说,武士彟的身家至少比去年这时候已经涨了数倍,他只是感慨一下自己跟随的主人是个来钱快去钱也快的主儿,倒不会生出异心。
算完了账,武士彟才想起此行来找刘三刀的正事儿,赶紧问道:“对了,刘主簿,你可知道萧大人如今身在何处。既然江南河已经全线修通了,他为何还不回扬州坐镇呢?”
“某也不知道大人临时起意又想做点儿什么私活了,他走的时候,把苏、常、扬、楚四州各自募集的一万民夫交给咱这里监督着挖旱渠。他自个儿却是回了杭州,那边只有麻叔谋跟着他打理,说是调集了杭、湖两万民夫,还有疏浚的船队,说是江南河南段还有些修整的活儿。朝廷定的日程,江南河今年便算是彻底完工了,来年没法再为这事儿报预算。”
武士彟心说,定然是大人想把这些人力投入到自己的地盘上,又做私活了,当下也不奇怪,在扬州交割了部分钱粮欠款、出了货后,便带着船队上下继续南下,直奔杭州而去。
……
再次回到杭州,武士彟才发现,萧铣如今在杭州的人望似乎又提高了一个台阶。虽然麻叔谋从杭、湖两地调来修水利的民夫有不少被萧铣挪去做私活,经营自己的庄园了,但是萧铣依然是师出有名的,而且着实做了一件惠民的大善政,以至于百姓竟然丝毫没有因为被利用而产生抵触。甚至于武士彟亲自看见那件工程的时候,他都深深被震撼了,视觉冲击力绝不亚于绵延千里的运河本身。
浙江边,近江乡佐沈员外的田庄边上,大约数千亩江滩荒地被占用了。一条延伸的河道贯穿而过,直通向浙江而去,河道的另一头,则是起源于杭州正在规划的新城墙东北角艮山门外的护城河。
大运河,原本规划中最南端便是与杭州城的护城河相连。杨广命宇文恺做的随处规划设计中,便没有要求运河水通浙江,只要连到杭州便可以了。从杭州城东北角,直到浙江江边,这最后的短短十几里,却没有选择挖通。后世史书上虽然说“大运河沟通了黄淮江浙四大流域”,但是却只敢用流域来模糊定性,不敢说直接挖通了。
如今,萧铣要做的这件事情,便是把这最后十几里路彻底挖通,让运河里的船可以直接开进浙江,也让浙江南面的越、明、处各州沿江沿河的财货漕运,将来也可以纳入大运河的体系。
武士彟照例是在运河工地上找到的萧铣。
当时,萧铣的面前,放着一张大大的杭州地图,艮山门外的护城河拐角被挖成了丁字形的三叉河,三叉河的岔口处,标着一个新写上去的地名,叫做“闸弄口”;然后三叉河的这一道横岔,便一直往东伸了五六里,然后折向东南,以垂直于浙江的方向插入江中,与江面交汇的地方,写着另一个地名“三堡”。
后世直到1980年代,杭州政府才在三堡修建了三堡船闸,在距离大运河修通之后170年,才做到让运河真正通入钱塘江。当然,如今这个世界上除了萧铣没有人知道这一点,他既然来了,便不会让杨广的大运河留下这个遗憾。
武士彟不懂修运河,他只知道他眼前看到的那道高耸的铁、木结构的堤坝闸门很是雄伟,便找萧铣问明就里。萧铣见到他时也算心情不错,毕竟谁对于收服一条能乖乖为自己赚钱的走狗,心情都是不错的,所以自然乐得解说。
“武先生,你可知晓。两浙之地的运河,可不止吴、越两国时修成的江南河。到了东晋衣冠南渡时,江南开发更盛,时有会稽内史贺循主持开挖西兴河,连接注入浙江的会稽曹娥江,以及注入东海的明州甬江。这条运河,沟通了越、明两州各县,及处州临海等地这一系列河政,统称浙东运河。当今圣上主修之大运河,原本若是可以直通浙江,那么便可以把浙江以南的三州之地,也纳入到漕运网络之中,使浙东发展不亚于浙西。浙东运河也可以如江南河一般,被纳入大运河之体系。
然而,将作大匠宇文恺大人当初规划河政时,却不敢突破古人之智术,在规划江南河的河段时,依然采用了上古越王勾践时的成法,不敢让运河直通浙江——这个错误,只有萧某来帮着改正了。”
武士彟见萧铣说得郑重,也是改作肃然,正色追问道:“连宇文大匠都不敢轻忽的事情,想必是江南河修通到浙江有重大的技术难度或者风险吧?却不知大人又是如何克服的呢?”
“不错,确实有重大的难度——难便难在,运河追求水流平缓,最好一千里地之内落差仅有数丈,使水如静水。否则的话,天下地势南低北高,所选沟通数河的节点若是海拔水位相差太大,便会造成黄淮尽灌入长江的巨祸,危害将比上古时那几次黄河夺淮入海都大。”
“如此说来,莫非是浙江的江面水位与大运河水位相差甚大,才让宇文大匠都望而却步?”武士彟反应果然不慢,一下子就听出了萧铣的意思。
“不错,不过只能算是说对了一半。浙江到了钱塘县这一段,已经地近东海,水位与东海相差不大;大运河太湖以南水位,与海水也不过相差一丈多高低,正常来说,两河水位相差应该不大——不过,不知武先生有没有听说过甲于天下的钱塘潮呢?”
钱塘潮三个字一说出来,武士彟就知道症结所在了:浙江水和大运河水的水位绝对差距本不大,但是短时间内的间歇性差距却有可能非常惊人,大运河的水是始终如一的水位,而江水随着钱塘潮涨落,显然会有高达一丈多的落差。如果江河挖通的话,一旦到了涨潮时候,只怕海水对运河倒灌的危害,将会难以想象。
“如此说来,大人如今是想到了解决钱塘潮为害运河的法门了?”
“不错,便是靠的这道船闸。”萧铣右手端着两指官指儿,一指远处江边分为两股的水道,以及水道尽头两套人字形的外拱闸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