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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平铺在广袤原野,一条小路蜿蜒其中,三辆乌黑锃亮的轿车驶向苏州城。
南京首富高善仁父子坐在第二辆劳斯莱斯高级轿车里。
这款从美国进口的轿车极尽豪华。真皮座椅,红木装饰;后座且与前排驾驶座有一个隔断,降下隔断窗后,前排驾驶座的人,完全听不到后座的谈话。
这个配置十分符合高善仁的胃口,他的多笔买卖,都是在这辆劳斯莱斯轿车上,一对一秘密谈成的。
据说美国最伟大的交易商杰西.利弗莫尔也使用这款车型。
能乘坐与杰西.利弗莫尔同款的汽车,也是高善仁感到骄傲的事情。
目前南京商界,只有高善仁享有这款劳斯莱斯汽车,可见南京首富并非浪得虚名。
高善仁膀阔腰圆,天庭饱满,一双剑眉下的鹰眼炯炯有神。他说话一向底气十足,声若洪钟;一看就是器宇轩昂,气场很足的人。
儿子高自谦穿一袭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无论长相、神态,都显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高自谦正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八期受训,利用假期陪父亲故地重游。
车窗外的油菜花鲜亮耀眼,农舍青墙黑瓦,炊烟袅袅,景色静谧宜人。
高善仁远远看见县城的城墙,让司机放慢车速,打开侧窗玻璃,车外油菜花的清香,瞬间透进轿车里。
“好久没有闻到油菜花的味道了。”高自谦贪婪地呼吸车窗外的新鲜空气,“这里就像一个世外桃源。如果不是来交涉瑞升祥的事儿,还真没有故地重游的机会啊。”
“是啊,我做县长的时候,咱家就住在衙门后面,你可记得?”
“当然记得。我在美国留学时,还梦见过油菜花和城隍庙呢。你看前面的城墙还是老样子,一点没有变。”
“离开这里多年了。此情此景,恍如梦中啊。”高善仁自言自语说道:“城墙依然如故。不知道管孝俭倔强的脾气有没有改变。”
高善仁仰靠在座椅上,胳膊搭在窗边,手指有节奏地在窗沿弹动,欣赏着窗外水墨画似的景色。
高自谦问道:“爸,管家会答应出售瑞升祥吗?”
高善仁用小叶紫檀木梳,梳理着自己标志性的大背头,淡淡说道:“好东西谁都不愿意放弃,可是好东西谁都想要。”
这是一句语焉不详、模棱两可的话,令人不明就里,却又颇含深意,耐人寻味。
“马二都两次上门都没有谈成,我们这是三顾茅庐了,总不能三番五次跟管孝俭纠缠吧。”
“自谦,你要记住‘好事多磨’这个词。真正的好事,是不会一蹴而就的。”高善仁扭头望着儿子一眼,“这次带你出来办事,目的就是要让你正式介入家族事务。家业迟早要交给你的,这其中的行行道道,你要尽快厘清才行啊。”
“我明白了。”
高自谦很感激父亲对他的信任,频频点头。
“自谦,如果管孝俭真的顽固不化,拒绝转让瑞升祥,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高善仁的话中显然含有考问之意。
高自谦不假思索答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抢也要把瑞升祥抢过来!”
这个回答非常符合高自谦好斗的军人气质,让高善仁颇为高兴,他哈哈笑道:“你的回答很有气魄。不过就算要抢,也要讲究策略,选择最好的时机。《孙子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你现在是军人了,要学会不战而屈人之兵。”
“马二都两次去瑞升祥谈判,管孝俭毫无松口的意思,不强攻怎么可能得手?”
“马二都去瑞升祥开价,并不是真正意义的谈判,不过是投石问路,给管孝俭施加些压力而已。”
“父亲为什么不直接和管孝俭谈呢?”
“管孝俭为人耿直,不谙世故。我直接出面与他谈,一旦谈不拢,就没了转圜余地,局面不好收拾。让马二都出面先谈,给管孝俭施加压力,我们出面再谈,就容易多了。”
“父亲想得确实周到啊。”
“自谦,你要记住,我们这样身份的人,不要事必躬亲。有些事我们只要运筹帷幄就可以了。”
高善仁望着车窗外风景,眼角扫了高自谦一下,见儿子听得很认真,显然是在虚心领悟,这令高善仁甚感宽慰。
儿子能处处留心学习,高氏家族的未来才会长盛不衰。
一个家族的掌门人,如果没有掌控全局的思维,没有明察秋毫的判断力,这个家族小则破财,大则分崩离析,家破人亡。
“爸,收购瑞升祥这件事,我一直心存疑惑。您用南京城足以买下十个布店的价格,收购瑞升祥,是不是代价太大了?一个苏州城的小布店能值这么多吗?”
“布店的房子、货物并不值多少钱。值钱得是山塘街上瑞升祥那块牌匾,以及瑞升祥百年来集聚得人气。瑞升祥在我们手里,是会派上大用场的。”
“可是您开出的价格,高得有些离谱啊。就算再值钱老字号,价格也是有数的。”
“自谦,这次收购瑞升祥,我要你全程参与,就是希望你从实战中学习经营。你心中的这些疑问,等我们拿到瑞升祥后,一切谜底都会揭开。”高善仁讳莫如深地笑道:“你首先要明白,你眼睛看到的事情,和事情背后的东西,并不是一回事。表面看,我们出价很高,但我们也许可以用很低的价格拿到瑞升祥。”
高自谦颇感惊讶,父亲得思路和手法令他捉摸不透,报出天价收购瑞升祥,却又想以低价成交,这是什么意思?
高自谦疑惑问道:“听马二都说,管孝俭很顽固,我估计他会拒绝出售。”
高善仁用食指点点自己的脑门,微笑说道:“做事要多用脑子。管孝俭卖不卖瑞升祥,已经由不得他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瑞升祥。”
高自谦点点头,不再多问。他知道父亲办事总是深谋远虑,事情没有做完之前,父亲是不会透露秘密的。
高善仁侧首问儿子:“你小时候在县城时,有没有见过管孝俭大儿子管文标?”
高自谦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从来没见过此人。”
“管孝俭是个勤俭持家的乡绅,管文标和他爹完全不同,从小就是个心大事多的鬼精灵。”高善人凝视着车窗外的风景轻轻说道:“这次我们攫取他家的瑞升祥,双方肯定是要结怨的。我们这代人迟早要退出舞台,以后就要由你们来唱戏了。你要注意管文标这个人,或许他就是你未来的对手。”
高自谦默然不语,老一代终究要交出他们的地盘,新一代接盘也是必然。但他并不认为管文标对他构成多大威胁。
三辆轿车从城门鱼贯而入,这里的人没见过这么高档豪华的轿车,男女老少纷纷驻足观看,瞪大眼睛议论纷纷。
高善仁迅速关上车窗:“自谦,到了管家,你随时跟紧我,管孝俭是个老狐狸,你要多看少说。”
“我知道了。爸,马二都今天随我们露面,管家的人不会与他有冲突吧?”
“无妨。我们这次来,就是要和他们摊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