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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婵的八卦还是没能瞒过小区中的大爷大婶们。
白天小的上学,大的上班,老的没事做就凑在一起打麻将。谢婵和唐思博吵架的消息,王雪新还是从牌桌上听来的。
有位阿姨笑着调侃:“小年轻之间吵吵架都很正常的啦,就是你们家老三怎么还动上手了,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就是容易冲动。”
“是呀,那天听李姐说,你儿子一脚踹得人都差点没站起来,没走几步就吐血啦!这还好人家没报警……”
王雪新本来没放在心上,心想吵架就吵架,这群八婆难不成还想看她笑话?!一听谢青寄居然动手了,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家谢青寄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不要说打架,长到十八岁,连句脏话都没从他嘴里听到过。
这下连打牌的心思都没有了,王雪新魂不守舍地回家,还是坐不住,直接杀到学校里去,把上自习的谢青寄给叫了出来,问他谢婵和唐思博是怎么回事,谢婵是不是受欺负了。
谢青寄答应过谢婵不告诉他妈,当即眼皮子一垂,盯着鞋面,不管王雪新怎么问,都以“不知道”、“不清楚”、“也许吧”来回答,把王雪新给气了个半死,从学校出来,又给谢然打电话。
谢然当时正在外地忙着收一批水泡车,和王雪新挂了电话后立刻替小马买机票让他过来盯着,自己则坐当天的航班赶回。
王雪新虽没有从谢然嘴里听到始末,但十分满意他的态度,自个琢磨了半天,总觉得这其中有误会,还是得面对面坐下来说清楚才好。
她假装不知道二人吵架的事情,给谢婵打了个电话,故作轻松道:“婵婵,这个周末回家吃饭吧,把小唐也给叫上啊……好长时间没见他了,一定要来呀。”
“妈,其实……算了,我尽量吧。”
谢婵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
只是王雪新这个做母亲的一向没什么分寸感,总是用一腔热情给儿女创造负担。谢然被她安排着相亲,谢婵又在她的“一番美意”下不敢坦白已经和男朋友分手的事实。
谢然一出航站楼,连家都没回,立刻去谢婵的公司宿舍。
他站在走廊上,看着那扇紧紧闭着的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突然开始感到惧怕,他要和谢婵说些什么?谢婵会怪他捅破这层窗户纸吗?
整个人又像是回到听闻谢婵死讯的那一刻,那种在一瞬间全身血液都被抽离,痛彻心扉的绝望。
他给谢婵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但打到第三遍的时候,谢然却隔着门,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彩铃声。
谢然喉结一滚,站在原地静了很久,现在是下班时间,宿舍楼里人来人往,他们奇怪地看着这个身形高挑,但满脸无助悔恨的男人。
“姐……谢婵……我走了,周末记得回家吃饭。”
他隔着门,苦涩地喊着姐姐,得不到谢婵的回应,谢然满脸落寞地走了。
周末的时候王雪新做了一桌好菜,她满心期待着谢婵能够把唐思博给带回来,两人一起好好解决问题,要是今天能在饭桌上把婚事定下就更好了。
谢婵嫁人,谢然结婚,再过两个月谢青寄考到北京的学校去,王雪新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圆满了。
到时候她把店铺一关,存款分成四份,三个孩子每个人一份,剩下的那份她自己拿去旅游,这从和丈夫离异后一刻不停,未曾喘息的辛劳人生终于有了一丝盼头。
门口传来响动,王雪新期盼地看着,然而回来的人却是谢然,王雪新失落地低下头,心想女儿怎么还不回来。
谢然心不在焉,没有察觉到弟弟的欲言又止。
半个小时后,谢婵回来了。
谢然和谢青寄一起看向她,王雪新从沙发上弹起,期待地看着谢婵身后,看了几眼却还是空无一人。
“小唐呢……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谢婵摇头,她垂下的长发挡住仅仅几天不见就变尖的下巴,继而一抬头,把王雪新都给看愣了。
谢婵虽然在单亲家庭,可从来都没受过委屈,是被妈妈和两个弟弟一起,富养着给宠大的,不要说突然暴瘦成一张纸片,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都要王雪新操心好半天。
王雪新明白了什么。她摘下围裙,心疼地搂住谢婵,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哽咽道:“怎么了这是,受什么委屈了,怎么瘦成这样,前两天回家还好好的…”
她说了几句就有些说不下去,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艰涩地吞咽口水,摸着谢婵的脸小声道:“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你自己回来妈也高兴,我不问了,过来吃饭吧。”
谢青寄道:“妈,先让姐坐下吧。”
谢然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五指攥紧站在原地,被谢青寄一扯,挨着他坐下。
在王雪新看不见的角度,谢青寄突然用力握了一下谢然的手。
他的拇指放在谢然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一下。
谢然看了谢青寄一眼,对方又克制地把手挪开,神情正常,令他不明白谢青寄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以为谢婵会哭,结果并没有,反倒把头一抬,笑着给王雪新擦眼泪,哄她劝她,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解释道:“妈,我挺好的,跟他分手有段时间了,之前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王雪新也不敢多问:“怎么好好的,突然就……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瘦成这样。”
“真没受委屈,哎,本来想找个借口糊弄你的,但是一看见你哭,我就有点不忍心。别哭了妈妈。”
谢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停顿很久,眼中带着一股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无奈,坦诚道,“他是个双性恋。”
王雪新一愣,茫然道:“双性恋?什么意思?”
“就是他以前跟男人在一起过。”谢婵跨出那一步,从说出双性恋这三个字开始,心中的石头就落地,砸碎了自身的枷锁,“而且他还知情不报,你说这怎么行啊,所以我就跟他分手了,你不许去找别人麻烦。”
谢婵下意识看了眼谢然,不打算让母亲知道那段早已过去的往事。
一听是谢婵主动分手,谢然才松了口气,他攥着的拳头慢慢放开,但下一秒,王雪新的一句话又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只见王雪新紧咬牙关,两道粗黑的眉毛几乎要竖起,她心疼地攥住女儿的手,一字一句道:“看不出来这个姓唐的居然,喜欢过男的……同性恋真恶心,真恶心!真是理解不了好好的女人不喜欢跟男人乱搞,真恶心。”
听着妈妈因出于对女儿的维护,下意识发出的谩骂,谢青寄眉头皱起。他忍住看一眼谢然的冲动,只用余光察觉身边坐着的人,那仰着的头又低了下去。
王雪新一连三句“恶心”,把谢然的脸色都说白了。
谢婵一怔,敏感地察觉到谢然的情绪,心中闪过一丝微妙。
谢青寄却在这时朝她看了过来。
谢婵眼睛慌乱地眨了几下,和弟弟错开目光。
王雪新嘴里还在骂同性恋,谢婵却突然道:“妈……别骂了。”
她甚至还没想清楚心中这股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觉得不能任由母亲这样骂下去。
谢婵神色缓了缓,忍不住纠正:“……妈,别这样说,双性恋是很常见的事情,没什么恶心的,个人选择而已,他也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只是一些行为我不能接受,以后也没办法在一起了。”
“哦,难道只有劈腿乱搞才叫对不起你吗?那他喜欢过男的,一开始怎么不告诉你啊?这不是骗人吗,现在生不生孩子这事结婚前都要说清楚,怎么他喜欢过男人这种事就能隐瞒呢?看样子还不止喜欢过一个吧。”
王雪新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叹口气,继而久久不曾出声,况且她也压根理解不了双性恋的存在。
这声复杂的叹息让姐弟三人都陷入沉默,谁都预想不到一向最心软,最没主见,最逆来顺受的谢婵居然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王雪新突然道:“谢然,带你弟出去逛逛,我跟你姐有话要说。”
谢然沉默着起身往外走,谢青寄也一言不发地跟上去,二人站在院中,谁都没有走远,隔着窗户看谢婵笑着安抚王雪新的情绪。
顾不得谢青寄还在身边,谢然把手插兜里去摸烟,这才发现打火机没带,他的情绪开始有些焦虑不安,脑中反复都是那天去到谢婵宿舍吃的闭门羹。
惯于闷不吭声的谢青寄突然开口:“刚才妈的话,你别忘心里去。”
谢然站在花坛上,谢青寄插兜站着,他仰着头,像小时候那样安静地看着谢然,让他别往心里去的,是母亲那句脱口而出的“恶心。”
“知道。”谢然笑了笑,和谢青寄错开目光,“她一老太太也不懂这些,又不是专门在骂我,谁会和她生气啊,你也……听听就算了。”
谢青寄没有吭声。
“是我把事情搞砸了,我不应该告诉谢婵的。”
谢青寄回头看他,发现谢然的懊恼悔色,反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他语气平静,不起一丝波澜,明明是一句言简意赅的反问,可谢然却莫名其妙地被安抚住了。这一刻他必须要承认,眼前站着的这个不止是和他有血缘关系,跟他和谢婵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还是他上辈子爱了几年,到现在也割舍不下的人。
他本能地向谢青寄靠近,忍不住倾听他的一言一行。
谢青寄一问他就想回答,谢青寄一招手他就想过去。
想起谢婵刚才的强颜欢笑,谢然十分挫败,面对重生后至关重要的节点,他好像又做了错误选择。这种郁结的情绪他找不到人可以纾解,身边只有一个和他一样重生,但始终和他不清不楚着的谢青寄。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情绪的怪圈里。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谢青寄耐心地等着,谢然在反复纠结犹豫中终于选择向身边唯一一个洞悉两辈子事情的人妥协。二人并肩坐着,谢然难堪地承认道:“那天我去她公司宿舍找她,她没给我开门,但是我知道她在里面。”
谢青寄突然明白了谢然的难以启齿,他们肩膀挨着肩膀,靠着那一小块紧贴的布料隔绝着身体传来的热意。
谢然十分郁闷。
“姐姐和他在家门口吵架的时候,其实我也在。姐说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她被这种情绪折磨,还说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想她不是怪你,只是需要些时间。”
谢然一怔。
他的姐姐非但不怪他,还反倒讨厌起当下这种无法面对弟弟的复杂情感。
谢青寄语气一顿,给了他缓和消化的时间,继而缓缓道:“你好像总是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谢然深吸口气,要笑不笑地狼狈扯了扯嘴角,端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做派来,使劲拍了拍谢青寄的肩膀,故作轻松道:“那你现在是在安慰我吗?”
谢青寄的头低了下去,可他的手却抬起来,以一个自然垂放的姿势落在谢然手边,这样即使王雪新从屋里隔着窗户偶然回头,看到窗外发生的一切,也只会以为兄弟俩是在坐着说话。
他低头看着二人踩在地上的鞋,小时候也总是用这样的角度去看,期盼着鞋码追上谢然的那天,就意味着自己长大了。
“不算吧,毕竟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安慰不了你,只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我再多做一些,等回头真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你的压力会不会小一点。”
二人小拇指紧挨着,谢然脸上装出的笑容再难以为继,谢青寄的这句话简直要让他失控,只感觉自己真的快要逞强假装不下去了。
他的理智与情感狠狠撕扯,可王雪新就在对面屋里坐着,甚至就在几分钟前,还脱口而出一句恶心。
她在谢然的注视下起身往外走,有所动作的一瞬间连带着找回谢然险些丢失的理智。
谢然的神态又恢复正常。
“我看外面起风了,我出去走走,你们进去陪谢婵说说话吧,我不找他……就自己转转,”王雪新苦笑道,“有些话她跟我说不出来,跟你们应该可以。”
二人听到她这样保证,知道这是不会去冲动闹事的意思,只叮嘱王雪新注意安全。
谢青寄走在前面,谢然看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地猜测谢青寄刚才三番两次的亲密举动,是否在暗示他不要害怕。
谢婵笑着看走过来的弟弟们,朝谢青寄叮嘱道:“小谢,我突然想吃小区门口蔡阿姨家的糖包,你去给我买一点吧。”
谢青寄了然,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对谢然说的意思,听话地出门,却又不听话地悄悄走回来,在门外站着。
谢青寄静静地靠着墙壁,心中说不出的苦涩烦闷,天气开始变热,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高考,虽还没想好读什么,可他是不想考去外地的。
他知道谢然的心病是王雪新,可他不知道要怎样让王雪新接受这段不伦的关系。刚才妈妈那样评价同性恋,谢然的反应让他心里很不好受,更何况二人中间还横着一个半真半假的张真真,谢青寄有些不相信二人是真的男女朋友。
似乎今天过后,他和谢然的处境因为唐思博的事情将变得更加艰难,但一些事情又好像确实在改变,比如方才谢然说的那些话,放在以前,嘴强牙硬的谢然根本不会在他面前暴露一丝一毫的软弱。
谢青寄摸着脖子间的硬币吊坠,茫然地看着逐渐变黑的天色。
他听见谢婵用一贯轻柔的语调,低声道:“然然……最近半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啊,其实那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