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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明朝的行规,风月之所分五等,一等称作院,二等称作馆,三等称作阁,四等称作楼、五等称作班。
大雨方休,烟花圣地雨陵城更增添了几分妖娆,苦等了半天的鸨儿们憋足了力气,恨不得把被大雨耽误的生意一口气赚回来。美仙院的佳人弹起了琵琶,这里的姑娘以才艺取胜。潇湘馆的姝丽点起了红烛,这里的姑娘以花样新奇闻名。鸾香院也送出了千娇百媚的花林粉阵,这里的特色就是一个字,香!特制的脂粉,配着勾魂摄魄的药引,远隔数里,都能闻到那欲罢不能的芬芳。
十几个妙龄佳人,站在宽敞大气的朱楼之上,有的摇着蒲扇,有的吃着瓜果,有的拿着绢帕懒散的做着刺绣。来往的路人循着异香驻足观望,楼上的佳人垂下眉宇脉脉含情,可别指望这群美人会像那些墙花路柳一样,强拉硬拽招揽生意。鸾香院是雨陵城一等一风月场,往来的客人,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商巨贾,最起码也得是有些名望的风流才子,若是普通百姓,却连大门也进不去。
色艺双全是鸾香院的基本素养,生意也无须招揽,到了黄昏自然满客。这些站在朱楼上的姑娘还算不得上品的佳人,像烟翠、牡丹、月红这些最红的姑娘眼下都在上房里服侍一位贵客,这位贵客的名字,叫做白冉。
“要不是我们白家从祖上就看重这仁义二字,像这种地方,我死活都不来。”
“瞧你这话说的,”烟翠姑娘敬上一杯酒道,“我们这怎么了?可是哪里招呼不周了?却还怠慢了先生不成?”
白冉坐在鸾香院的上房里,对着一桌丰盛的酒席,嗟叹了许久,带着满脸的惆怅和无奈,从盘子里扯下来一条鸡腿,大口的嚼了起来。
白冉一无官爵,二无钱财,三无功名,眼下却被几个绝色娇娘侍奉着,对着美酒佳肴,以风卷残云之势大快朵颐。
原因只有一个,鸾香院的老板娘病了,不是普通的病。
而白冉会治病,而且专治别人治不了的病。
吃完了鸡腿,白冉抹了抹嘴,叹道:“不是我看轻几位姑娘,只是像我们这样的修道之人,不应该来这样的烟花之地,一来有损修为,二来也有损名声。”
烟翠撅起嘴,娇嗔道,“这雨陵城里,谁敢看不起我们鸾香院?知府大人都是我们的常客,怎么能说有损先生的名声?”
“浅薄!”白冉冷笑一声,又扯下了一只鸡翅膀,一边吃,一边说道,“凡夫俗子,怎能与我辈相提并论?”
一名叫月红的姑娘在旁边低声问道:“这人谁呀?说话这么张狂!”
另一位叫牡丹的姑娘在旁回应道:“天桥底下找来的,号称能行医,也会看相,还能抓鬼驱邪什么的。”
月红嗤笑一声道:“这不就是江湖术士么?你们还真把他当宝了。”
牡丹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们可亲眼见过他的本事,天桥底下有个要饭的,生了一脸烂疮,他就上去揉揉捏捏,这眨眼的功夫,脸上的疮全都好了,白白净净的,连个疤都没落下。”
月红嘴一撇,摇摇头道:“我猜那个要饭的肯定是个托儿,你们呀,肯定是被这个江湖术士给骗了。”
咚!咚!
两个姑娘正在说话,却听白冉敲了两下桌子,牡丹一惊,知道白冉听见了她们刚才说的话,赶紧扯了扯月红的衣襟,月红没当回事,拿起酒盅,带着一脸讥讽,轻轻抿了一口。
“术士不假,身在江湖也不假,可要说江湖术士,可就大错特错了。”白冉拿起酒杯,也喝了一口。
“原来是奴家说错了,奴家这张嘴是不是该打?”月红嘴上道着歉,脸上的嘲弄又增添了几分,拿起筷子也夹起了一个鸡翅膀,笑道,“可是我觉得这身在江湖的术士,他就是江湖术士,难道奴家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月红刚想把鸡翅膀送进嘴里,却见白冉起身,用筷子把鸡翅膀夺了下来。
“我爱吃鸡,这鸡你可别跟我抢,”白冉一边啃着鸡翅膀,一边道,“术士这一行起源于上古,到了今天少说也有万八千年,鱼龙混杂之辈确实不少,但要是拿江湖术士这四个字来辱没我们白家的名声,可就是姑娘你的不对了。”
“白家?”月红哼一声道,“奴家孤陋寡闻,还真没听说过您白家的大名,您都不把知府大人放在眼里,想必您家里出过不少达官贵人吧?”
“修道之人不在乎名利,可要是个区区知府,恐怕还不敢在白某面前称什么大人,”白冉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从有方术那天起,这个世上就有了我们白家,占星请神,求医问卜,只要我们白家愿意出马,上至君王,下至公侯,都得恭恭敬敬的服侍着。上看天脉,下看地脉,前看龙脉,后看国脉,一个小小知府,他有什么脉象值得我一看的?”说完,白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虽说没说出什么太有价值的东西,但这份气势还是给了这群姑娘很大的震慑。
牡丹对月红道:“他,刚才说什么天卖地卖,这卖那卖的,你知道他什么意思么?”
月红道:“咱们这群风尘女子,哪能明白修道之人的高谈阔论,可别管天卖还是地卖,终究还得上天桥底下卖去,你说不是?”
“什么叫悬壶济世你懂么?什么行善积德你懂么?今天能遇上我,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缘,改明天别说天桥底下,就是走遍整个雨陵城,看你们还能不能见着我第二回。”
白冉说完,又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下,起身道:“行了,多说无益,去看你们家老鸨子吧。”
烟翠道:“先生,这可不敢乱讲,我们姐姐可不是一般人,这等贱称可是叫不得。”
白冉一脸的诧异道:“烟花之地的老板娘,不叫老鸨子叫什么?”
烟翠道:“虽说身在风尘,可我们姐姐是宁王亲封的莺花校尉,先生可千万不要叫错了。”
“宁王?校尉?这个……”白冉长着大嘴,干笑了几声道,“你们老鸨子是当兵的?”
烟翠闻言,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不悦,耐着性子说道:“先生,我们请你来是治病消灾的,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见了我们姐姐,千万别提老鸨这两个字,记住了么?”
白冉点点头道:“行,恕白某失礼了,谢谢姑娘指点。”
烟翠带着白冉来到了后院,要说这鸾香院真不是一般的地方,偌大的庭院里,亭台楼阁目不暇接,时值盛夏,百花争艳,却让整座宅院分外雅致,若真是来个风流才子,肯定忍不住多看两眼,没准还能挤出两笔酸文。可白冉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自己是来做生意的,再美的景色也不能当饭吃。
跟着烟翠进了房间,眼前的陈设却让白冉怦然心动,墙上挂着的王羲之和王希孟的真迹,桌上摆的两只南宋官窑的耳瓶,白冉有一身品鉴的功夫,一眼望去,这房间里全是宝贝,而且没有一件是赝品。白冉心里盘算着,就算这桩买卖做不成,顺手拿上两件东西,也够挥霍个几年。
白冉正估算着瓷瓶的价码,烟翠回过头催促一声道:“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呀!”
白冉闻言,跟着烟翠进了里屋。里屋的布置相对简单,跟寻常人家的闺房大同小异,秀榻之上趴着一个女人,旁边还有两个丫鬟伺候着。不用问,这肯定就是鸾香阁的老板娘。白冉从没来过鸾香阁,更没见过这位老板娘,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做烟云。眼下她脸朝里趴在床上,却也看不见她的模样,看着那标致的身段,再品一品烟云这名字,想必当初也该是风月场上的绝色美人。
“姐,我把人给带过来了。”
听见烟翠的声音,烟云转过了脸,这一眼看过去,白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的推断有误,这可不是一位当初的美人,而是一位正当年的美人。按照常识推断,老鸨,老鸨,既然有个老字,都应该是半老徐娘,可这位烟云姑娘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额头饱满,下颌略尖,鼻梁细长,唇红齿白,脸上施了重重的脂粉,隔着数尺之远,依然香气扑鼻。世间的美女分很多种,有的美在了一个秀字上,有的美在了一个纯字上,而这位姑娘,实实在在的美在了一个妖字上。就是这么妖,可也就是这么美,尤其是那柳叶眉下的一双媚眼,眼头稍低,眼角上翘,顾盼之间,便能把人魂魄勾去。白冉心里忍不住慨叹:这简直就是成了精的狐狸。
“敢问这是哪一家的名医?”烟云开口了,且听那娇美的嗓音,一字一句让人骨软筋麻,虽说白冉有些定力,可也忍不住发出一身燥热。
“这位先生不是医生,他是一位……术士。”
“术士?”看着这男子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白衣,烟云轻皱眉头,问道,“什么叫术士?”
“这个术士就是……”烟翠转过脸来,对白冉道,“我这也说不清楚,要不你还是自己跟我们姐姐说说吧。”
白冉闻言,俯身施礼道:“烟云姑娘,在下姓白名冉,是白门术士三百七十一代传人。”
“三百一十七代?”烟云一惊,道,“你们家传了三百多代?”
烟翠在旁道:“怎么样姐姐,了不得吧!”
“什么了不得?”烟云道,“我让你给我找个郎中过来,你怎么给我找了个什么术士?”
烟翠道,“姐,咱们郎中都找了几十个了,可没一个中用的呀。”
烟云上下打量了白冉一番,问道:“这个人中用么?”
白冉道:“中不中用,却也不敢妄言,对症下药,且看手段便是。”
“下药,好啊,”烟云笑道,“你先开个药方看看。”
白冉抿了抿嘴唇,搓了搓手,先看了看烟翠,又看了看烟云,笑道:“我还不知道姑娘的病症如何,却要怎么开这个药方呢?”
烟云对烟翠道:“你没跟他说么?”
烟翠脸一红道:“这不是……不好开口么……”
“有什么不好开口的,”烟云道,“我身上长了个东西,痛痒的厉害,看你有什么良方,能把这个东西除掉。”
白冉沉默了一会,转脸对烟翠道:“如果你这的老鸨子不想治病,又何必叫我来呢?”
“你刚说什么?”烟云怒道,“你说谁是老鸨子?”
烟翠在旁拧了白冉一下,白冉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恕在下口误了,应该叫莺花校尉对吧?且叫你一声校尉大人,你们把白某叫来,只说身上长了个东西,就让白某下药,这不是成心戏耍于我?”
烟云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白冉道:“医经二百一十六卷,草药八百八十五味,人身有四百七十二般病症,若没有望闻问切四种手段,就是神仙来了也没法诊治。”
烟云道:“我这生病的地方,恐怕不太方便你望闻问切。”
“既然是这样,白某告辞了。”白冉转身要走,烟翠上前拦住道:“先生,你不是能掐会算的么?怎么还像那些郎中一样,非得弄什么望闻问切?”
白冉笑道:“一掐一算,算的是天机,赌的是生死,连着小小的疑难杂症也要找神仙问卜,试问白某有多少道行禁得起这般挥霍。”
白冉执意要走,烟翠苦留不住,却听烟云道:“行了,把门窗都关上,他要望闻问切,就由着他吧。”
丫鬟关进了门窗,烟云问道:“你是想先望呢,还是想先问?”
“还是先看看病灶所在吧。”白冉露出了一丝笑容,从进门到现在,这位烟云姑娘一直趴着,可以推测她的患处应该在背上,既然在背上,起码要脱了上衣才能看个分明,这么好的机会,自然要大饱眼福。
“要看是吧?伺候着!”烟云一声令下,两个丫鬟走到了秀榻跟前,让白冉没想到的是,丫鬟没有解开烟云的衣裳,却把她的罗裙拉了下来,两片雪白的丰臀在白冉面前一览无余。
造化了,真是造化了。白冉心下窃喜。烟云道:“看见了吧,我病在了屁股上,你想问什么只管问,你要是想闻,我也不拦着你。”
“不急着问,也不急着闻,我先切切脉吧。”白冉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切脉?行啊。”烟云该伸出一条手臂,没想到白冉却一巴掌拍在了屁股上。
“脉象沉稳,稍微有一点紧致,左脉软滑,右脉凝滞,看来有邪祟入体呀。”看着白冉一脸庄重的表情,烟云也不知该作何回应,只是问了一句:“这屁股上也有脉么?”
“人这身上,一分一寸各有脉象,越靠近病灶,这脉象越准。”
“那这脉什么时候能摸完呢?”眼看着白冉摸摸掐掐折腾了半天,烟云有些不高兴了。
“嗯……”白冉点了点头,恋恋不舍的把手收了回来,对着屁股又看了半响,轻叹一声道,“这病症确实有点棘手啊,你看这肌肤白里透红,一般人绝对看不出病灶所在,可在白某眼中……”
“有什么看不出来的,”烟云指了指左边的屁股,“这不明摆着在这么?”
白冉定睛一看,原来左边的屁股上面有一道浅色的红痕,看着形状像个胡桃,貌似是胎记之类的东西。可既然说是病在此处,恐怕绝不会是胎记这么简单。白冉伸出手指,在红痕上面碰了碰,不想烟云突然呻吟了一声,但见那红痕猛地隆起,似有一物在其中翻滚蠕动。
白冉一惊,赶紧收回了指尖,眼看那红痕跳动了许久方才平息。丫鬟替烟云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烟云转过脸道:“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白冉咬着指尖,沉默了许久,低声道:“邪祟,这可真是邪祟。”
“你有办法治么?”烟云问道。
白冉拉了把椅子,坐在烟云身旁,道:“校尉大人,还是先说说病因吧,这个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