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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歌越想越不安,眼见离汉境不远,便对张骞说:“我总觉得事情不大对,须得回返王庭,怕是不能亲自送先生到汉地了。”随后从腰间解下黄金牌饰交与赵破奴,“若再遇到匈奴人阻拦,凭此信物当可平安通行。你便替我将先生平安送回汉地罢。”
张骞强忍丧子之痛,偕妻子甘父一同下拜:“骞得阏氏和居次屡屡相救,大恩刻骨铭记,归汉后必将阏氏和居次大德之举禀奏今上。”
月歌在马上回首挥臂,掉头而去。返程一路狂驰,回到王庭已是第二日夜幕落下。
她留了心眼,不惊动任何人,悄悄摸到未晞庐帐旁。帐门外的亲卫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却是几名面生的武士。她趴在毡壁听一会儿,确定母亲不在其内,便蹑手蹑脚转去单于大帐,轻车熟路地绕到帐后阴处。平日她和阿弟顽皮胡闹留下的壁洞,此时大派用场。
月歌扒开壁绒朝里偷觑,大毡上军臣正昏睡不醒,母亲跪坐一侧,任凭身前的魁伟男子如何低声劝说,她只是一味沉默摇头。忽然帐里一人尖声道:“颛渠阏氏历来不与匈奴同心,左谷蠡王无须再多费口舌。”声音苍老尖细,一听便知是宦官中行说。
未晞冷颜怒斥:“中行说,你平日花言巧语祸乱汉匈之和,如今更来背叛大单于。还有你伊稚斜,竟趁着大单于病重,起兵谋叛。於单才是大单于指定的继承人,受天神庇佑。你如此作为,就不怕犯了神怒?”
中行说却嗤之以鼻,出言反驳:“大单于这些年来早已被你哄骗得蒙了眼睛,这才让软弱的汉人反过来出兵作乱。再让於单这样的无能之辈当大单于,匈奴气数必消。我中行说只效忠于匈奴的大英雄,如今左谷蠡王勇武彪健,草原上谁人不服?”
此时,军臣发一声轻咳,倏然睁开眼,浑浊的眸光透着犀利,在伊稚斜等人身上缓缓扫过。他转头拉住未晞:“於单在哪里?”
未晞说:“左屠耆王及部下还未到王庭。”
“传卫兵进来。”
未晞还未搭话,卢胡王和折兰王却已持刀而入:“大单于的亲卫及王师已被我们杀的杀、囚的囚,如今左谷蠡*望、实力远胜于於单,还请大单于更改继位人选。”
“好,果然是我的好二弟!”军臣怒极,不顾身体虚弱,挣扎爬起,颤颤巍巍抽刀欲砍伊稚斜。
折兰王抢前一步挡在伊稚斜前头,面对军臣的攻击,他也只敢架刀自保。混乱中,伊稚斜伸手在折兰王后心猛然一推,折兰王收不住脚,连人带刀扑在军臣身上,霎时血溅大毡。
月歌在帐外目睹这一切,惊骇欲呼,却被人从后死死按住口鼻。来人在她耳边低语:“居次莫要出声。”月歌茫然转头,发觉是稽洛手下的萨满虞涂,便停止了挣扎。
帐内,未晞嘶声尖叫。一个小小的身影忽地从门外冲入:“阿母、阿母!”那是未晞和军臣不足七岁的幼子。卢胡王靠帐门最近,没等看清是谁便横刀挥去,当即将那孩子拦腰截成两段。
“不……”未晞哀恸欲绝,瘫坐于地如被雷击,继而放声恸哭。
伊稚斜等人也惊呆住,此时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军臣虽未死绝,但已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折兰王爬起来叫道:“横竖已经是谋叛,不如把大单于杀了。”转过锋刃欲往军臣身上多补一刀。未晞下意识伸手去挡,寒芒过处,她半条小臂随刀锋而落……
月歌睁大眼睛看着帐内血腥的一幕幕,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被虞涂拖离,她仍茫乱张开双手往空中挥抓,仿佛此举便能解去父母之危。夜幕中,帐内军臣和未晞的惨叫相继起落,之后再无声息。
回到稽洛庐帐内,虞涂放下月歌,颤声向稽洛禀告:“果然不出大萨满所料,大单于方才已被中行说和伊稚斜谋害了。”
这时月歌已哭不出声,扑到稽洛怀里凄叫嘶喊:“稽洛大萨满,我阿母、阿爸都死了,还有我阿弟,被他们砍断了腰……”悲至极处,她喉咙里发出几近嘶哑的吼叫,仿佛濒死挣扎的小兽。
稽洛浑身大震:“伊稚斜当真心狠手辣,天神必将惩罚于他。”对于匈奴人来说,萨满便是尊贵的天神使者,他没想到伊稚斜竟然毫无顾忌,居然敢杀未晞。
“伊稚斜的人定在外面搜寻你,快涂上这个,骑马去东边找於单。”稽洛掏了一坨萨满涂脸的油彩,直往月歌面颈手臂上招呼。几番糊抹,月歌转眼间改头换面,变成了个满脸菜色的瘦小少年,若非细看,旁人决计想不到她就是那个雪肤如玉的祁连居次。
月歌浑浑噩噩,和随从趁乱一路东驰,于半途寻到正往王庭赶来的於单及其部下,她这才如见救星,猛然冲上前抱住於单放声大哭不止。
待随从将详情道尽,於单目眦欲裂,抽出腰刀面向王庭的方向跪行良久,仰天恸声悲吼。
其部众亦纷纷下马,他们用刀剑在自己脸上割开数道裂口,任由淋漓的鲜血和眼泪并流而落。[注1]
“誓要灭了伊稚斜和折兰,用他们的鲜血、头颅祭祀大单于!”
苍茫大地上震天的哭号声,仿佛野兽的凄吼怒哮,随风呜咽不止。
於单迅速折回东边领地,集合了两万余人马,直指王庭。
伊稚斜部人数并不如於单多,但有卢胡、折兰等部相助,几处人马围成大兜,牢牢牵制住於单。其余各部落则慑于伊稚斜的威名,全都按兵观望。
苦斗数月,於单见占不了上风,差人去图泽处求援。不料图泽一口拒绝,更暗地里出兵将於单的领地洗劫了个遍,掳去牛羊奴隶无数。
於单遭此一挫,后援全绝,军心士气大大紊乱,在伊稚斜猛攻之下,兵溃如水。他更于战中不幸身中二矢,由亲卫护着一路南逃。
混乱中,月歌和於单失散,辗转避至图泽管辖下的匈奴右地,藏匿于仆桑家中。仆桑因一家早年得未晞救命,他至今念恩不止,于是把穹庐挪离了部落,将月歌藏得安好无虞。
这一年来,伊稚斜果然派人四处搜寻祁连居次,对祁连山的月氏部落更是严密监控,月歌在图泽眼皮底下过得提心吊胆。所幸萨满涂脸的油彩配置不难,且非遇热水不化,她一直以蜡黄菜色的脸面出现,让旁人只道是仆桑的儿子,好几次都将探查的人蒙骗过去。
平时随仆桑家人射猎,月歌总狠狠扣紧弓弦,用尽全身之力,仿佛那猎物便是杀死她父母阿弟的仇人。
到了秋高时分,伊稚斜集结各部九万骑,分入汉地北方数郡杀掠。仆桑随着匈奴大军南攻完毕,返家时竟带来了於单的消息。原来匈奴各部落已在暗地里传论,当初的左屠耆王於单已南逃投降了汉廷。
得知长兄的下落,月歌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喜色。众人直等到次年冰融雪化后,这才收拾了有用的物什,骑马弃帐,南下汉地去投奔於单。
才驰半日,便遇到同部落的族人,仆桑一行太过心虚,所答非问,让那些人起了怀疑。其中一人趋前盯了月歌数眼,忽然失声叫道:“那可不是祁连居次?”月歌猛然抬头,发觉他便是当年图泽派去暗算赵二狗的其中一名亲信。
众人即刻醒悟,纷纷拔刀取弓。一番恶战,对方死伤过半,另有几人呼滚逃离。
仆桑长子亦惨死马下,这边众人来不及悲伤,仆桑便敦促道:“他们回去告密,右屠耆王必派人前来,我们快上马,一刻也不能停留。”
可惜仆桑妻女幼子所乘马匹稍次,往往落后大半里路,仆桑却说:“管不了他们了。”让月歌快马加鞭。二人不食不饮疾驰一日半,过了贺兰山以南,临近汉地陇西边郡,却因马匹脚力不足,渐渐被图泽的追兵赶上。
仆桑在一处茂密树林边将月歌放下:“我去把追兵引开,居次往林子南边走,在尽头处的湖岸等我。”
月歌点点头,忙不迭冲入林内,辨着方向一路向南。所幸林中并无毒蛇猛兽,只有野狐、獐鹿闻声乱窜。大半个时辰后她才到达林子的南缘,这时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她还以为只是野兔跳窜,直至感到双肩一沉,似乎被什么东西攀搭而上,隐隐腥臭自后扑来。那一瞬,月歌立即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吓得魂魄几乎自天灵盖飞出。
她强稳心神,偏过头将手中短棍猛然朝后狠击。
嘶吼声起,搭在双肩处的重力骤然松退。她转身看时,一丈之外立着只大狼,全身是罕见的火红皮毛,它正用绿幽幽的双眼盯着身前猎物,口中垂涎滴地,看来已饿了很久。
月歌迅速弯腰捡了几块石头狠狠砸向火狼,发足向林外飞奔。那恶兽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嘶嚎声声,响彻山林。
月歌好不容易跑出林子,耳后便闻得风声厉响,她急急矮身伏下,火狼已倏地从她头顶飞过,落在对面虎视眈眈。那恶兽身手之矫健,绝非寻常大漠苍狼可比。
此时月歌已跑得精疲力尽,再也迈不开步,她绝望地蹲坐下来,右手摸向腰际。火狼大吼一声,竟腾空而起,重重扑在她身上,带起的力道使得一狼一人就地数滚。
几番挣扎搏斗,月歌手中的腰刀始终刺不中火狼的要害,她力气渐渐不支。厉吼声中,狼滴着腥臭的唾涎,闪着森森利牙向她咽喉袭落。
忽然一左一右“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响起,火狼身中两箭,痛得仰天长嚎。月歌看准机会,手中腰刀猛然前送,直直没入那恶兽胸口。
火狼腾空急扭乱翻,落地后呜咽几声便不动了。
月歌死里逃生,仿佛大梦未醒般怔坐不动,连左右两方同时驰来的蹄声都恍若未闻。
右方一个清朗的声音大赞:“好箭法!”来人掀开斗笠,露出英气勃发的面庞,满是赞赏的双眸却是望着迎面而来的一人一马。
左方飞旋驰近的骏马扬蹄人立,在月歌半丈之外重重顿住。马上是名玄衣汉家少年,背脊挺得有如利剑,鹰翅般的眉峰直插鬓角。月歌被他目光扫过,只觉那眼中的寒芒有如利刃,逼人心魄。
少年下马径直走向火狼,当他看到狼背的箭伤时,剑眉微皱。
斗笠男子会意,欠声说:“方才见这位小郎性命危急,是郭允技艺疏浅,坏了块好皮子。”他自己救人心切,乱射一气,可不知有人要取这狼皮。
少年拔出狼眼中的箭,面无表情:“我追了它三日三夜。”
郭允打量月歌几眼:“胸口那一刀最致命,这恶兽是小郎杀的,你要如何处置?”
月歌一听忙跳起来摆摆手:“不不,我需谢两位救命大恩。狼皮,还是归那位郎君吧。”
“既已破损,便不要了。”少年擦干箭上血迹,不再理会狼尸。他一身玄衣大袴用料皆属上品,追狼数日,竟洁净如斯。
郭允心里暗想:“只为追一头奇兽,不惜独骑千里,这样的富贵子弟倒是少见。”
月歌惊魂稍定,爬起来向二人连声致谢。郭允少不了出言安抚,玄衣少年却只侧目将她全身打量一回,随即转过头去,冷傲非常。月歌看得心里暗自嘀咕:“那神情比当年乌维射下第一只大雕时还傲。”乌维是伊稚斜的长子,格斗骑射无一不精,彪悍勇武程度比其父更甚。
此时,远处传来嘶鸣声声,一群长鬃野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领头那匹浑身火红,驰起来骤如烈风,将其他马远远抛在身后,这一场景引得林边三人齐齐注目观望。
“那是月氏天马!”月歌诧异喊道。自从祁连山月氏部落式微,河西一带已多年没出过这样的好马了。
见得如此宝马,另外两人早抑不住兴奋,箭一般飞驰冲去。二人并肩策马时,郭允侧头大声问:“足下如何称呼?”
“霍去病!”少年惜字如金,目光紧紧追着前头的天马。
郭允笑道:“好!和足下打个赌如何?看谁先把天马降伏。”
他们一起悄悄摸近,并未惊扰马群。郭允抢先一步跳上天马之背,其身手矫健,颇有一番江湖功夫。
天马野惯了,哪容有人坐上?它一声暴叫,人立而起,前踢后蹶。锃亮的皮毛下,健壮肌肉虬筋缠绕,带起的力量如怒涛卷涌。
郭允扯住马鬃,只觉双手被震得酥麻,体内翻江倒海,没一会儿人便支撑不住,重重翻落在地。天马扬起怒蹄本要向他踏落,却忽然嘶鸣一声退开。
有半段残箭倏然落地,是霍去病折了箭头射向天马,这才救了郭允。
天马受此一惊,开始发力狂奔,如霹雳闪电。霍去病胯下已是良驹,比起月氏天马却差得远了,二马渐渐拉开了距离。
郭允暗叹:“他方才救我,我也来助他一臂之力罢。”上马急策,从另一个方向袭至,将天马逼入霍去病的驰程内。
当霍去病跃上天马之背,天马愈加狂暴起来,后面两只蹄子踢得更高,瞬间将他甩落。
月歌远远看到的惊险一幕,便是霍去病被天马拖着前行,随时都可能被怒蹄踏死,可他双手却依然紧揪着鬃毛不放。忽然他闪电般一跃而起,落在马背上,双腿夹得死紧,身子前倾,两条手臂死死箍住马颈。
野马性子极烈,犹以天马为甚。它时而疾奔乱窜,时而摇身甩蹄,狂躁无比。一盏茶时分过去,仍不肯驯服。等到霍去病的手臂越收越紧,天马终于喘不过气,这才猛地仰天长嘶,落蹄驻足。
郭允趋前羡慕叹道:“足下好身手!”自己没有他那样不怕死的狠劲,输得心服口服。
霍去病一双手臂已麻得抬不起来,他眼里却盈了些暖意,“多谢!”天马一旦被降伏,毕生对主人温顺死忠。失了火狼,却得宝马,此行果然不虚。一时间,霍去病双目焕发光彩,神色飞扬。
二人刚回转林边,却有十余骑从尘嚣尽处现身,显然是被刚才的骏马神姿给吸引了来。那些尽是匈奴人,他们边驰边喊,朝郭允等人冲近。月歌隐约听得几句,再凝目一瞧,认得那是图泽的追兵,她不禁面色大变躲到郭允身后:“他们要夺天马!”
霍去病闻言全身肌肉瞬间绷起,想去摸弓,手却一直在颤。
郭允转过头问:“霍郎还能开弓否?”见霍去病微一点头,郭允将声音压低,“我们退入林内,你对付右边几人,左边的留给我。小郎,你只管藏好莫要出来!”最后一句却是对着月歌说。
匈奴人刚驰近,冲在前头的几个便被郭、霍二人以利箭射落,其余匈奴骑士下马抽刀,摸索着蹿入林内。双方借助树木掩护,且战且走。
几名匈奴人发现了霍去病所在,从两边围了上来。霍去病开弓搭箭,不料一双手臂因驯服天马仍僵麻无比,其中一箭射偏,有两名匈奴人已举着长刀劈上来。
“嗖”然声响中飞来一箭,正擎刀劈落的左边那名匈奴人霎时咽喉中矢。霍去病趁机起脚将另一人踢落土坡。回过头看,月歌正持弓站在他身后,一双亮眼有如银星璀璨。她虽力弱开不了大弓,却箭箭精准无比。
不一会儿双方箭矢耗尽,短兵相接。
郭允起初瞧了两眼,心道:“霍郎这是第一次杀人。”没多久,却见霍去病下刀果断狠辣,毫不犹豫。那股狠劲落入郭允和月歌眼里,让二人都吃了一惊。
匈奴人凶狠之名久矣,却在霍去病这般决绝不要命的拼法下胆怯了。而郭允这边武技高超,根本无人能伤他分毫。不一会儿,原本十几名匈奴人最后只剩下两人慌不择路要逃。郭允叫道:“他们必去报信引救兵,斩草要除根!”说罢和霍去病追上各发一箭,将那二人后背射穿。
霍去病双臂仍在颤,也不知是因为杀人还是驯马之故,听到郭允在一旁微笑问:“杀人的感觉如何?”他深吸一口气,眼底有抑制不住的兴奋:“杀敌,痛快!看来匈奴人也不过如此!”挺身而立,傲然扫视身周横七竖八的尸体。
月歌忽然面色煞白,冲到一名临死挣扎的匈奴人旁,抽出他身上的兵刃仔细查看,认出那正是仆桑的腰刀!她低头用匈奴语颤声追问,听了回答后又无比悲愤地举刀朝那人身上狠狠捅落,一下又一下,仿佛永不停歇。
郭允侧头见了,暗暗摇头,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小郎,人已经死了!”
月歌颓坐半晌,默然收好刀,仆桑已死,如今是真剩她一个人了。
汉地长安,究竟还有多远?
天色已晚,郭允望着满地尸体,肚子一阵乱叫:“折腾半日倒是饿了,先猎点食填饱肚子。”到林里打了两头獐,叫月歌帮忙剥干洗净。
郭允生完火,先将一头獐子穿上架,月歌却从另一头身上割出条后腿来,用石块细细研捣。
三人围着火堆烤肉,天马紧紧挨着霍去病,姿态亲昵。郭允面上不掩羡慕:“古来宝马必有名,霍郎给马取名了么?”
霍去病侧目扫了他一眼:“未曾,还请足下赐名。”经过一番变故,他神色依然傲气如故,金口却肯微启,开始愿意和人攀谈起来。
郭允知道他这是感谢自己相助之情,于是认真想了想,“世间流传:‘月氏有天马,飞腾赛鹞鹰。’叫‘踏鹰’如何?”[注2]
一丝淡笑漫上霍去病嘴角:“好名字,便叫这个罢。”
郭允来回看了霍去病数次,犹豫再三才开口:“今日我等一起逐马杀敌,实乃天意巧合。我自觉与足下十分投缘,有心结拜,不知霍郎意下如何?”话刚说完,便感觉霍去病锐利的目光投来,缓缓在他身上扫视。
霍去病细细打量郭允,那褪色的斗笠、粗糙的衣袴和满面的风尘,无一不显示着主人的身份——游侠。他心念一动,自己平生从未有过市井江湖的经历,这一出倒是新鲜。说起贵庶高低,自己舅父当年未显贵时,亦曾与任侠[注3]结拜称兄道弟。想到此,霍去病胸口不禁漫起一股豪气,郑重地点点头。
郭允原以为霍去病会一口回绝,没想到这个贵族子弟果然是个异数,他心下欢喜,望了望月歌,笑道:“小郎也一起罢。”月歌大为惊诧,还来不及推辞,郭允已笑着把她拉过来:“你我三人今日一起杀狼杀匈奴人,同历生死,这份情谊也是难得。”
当下歃血盟誓,互道姓名。
“我姓郭名允,字子维,河内轵人。”
霍去病却说:“我姓霍,无字,就叫去病,家住长安。”月歌听闻,心下一宽,暗暗盘算如何开口请他带自己上路。
郭允则瞄了一眼霍去病头上的束冠,并未言语。汉地男子冠礼时由父祖赐字,郭允琢磨着霍去病的年纪也差不多,却不知是谁给加的冠?有加冠却无赐字,只怕是别有隐情。
轮到月歌时,她想了半天,最后用上了外祖母的姓氏:“祖上源于齐鲁临淄,我却是在匈奴地长大,淳于氏,单名月,两位兄长唤我的小名月歌便好。”
各自年纪报出,郭允年二十有三,自然是孟兄,霍去病次之,而月歌不足十五,成了三弟。
结拜过后,肉已烤熟,郭允亲自操刀,割了一大块递给霍去病。
霍去病一路追狼,早饿狠了,咬了几口下肚,却觉那肉干老无味,难以食咽,他只勉强吞个三分饱便停了下来。郭允自己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见此笑了笑:“二弟出身富贵,怕是食不惯粗野之物。”
月歌听了,犹豫着将自己刚烤好的獐腿递过去:“此肉颇嫩,去病兄长请用。”
獐腿上层层包裹的泥叶刚被剥开,香气四溢。霍去病极为爱洁,他冷眼瞧着肉上的泥土,却不伸手去接。月歌举着獐腿好一会儿,仍不气馁:“仲兄不妨一试,我用了母亲烤肉的法子,整个匈奴地都找不出比她更会烤肉的人了。”
她一双明眸内载满诚挚,霍去病内心有所松动,将肉接过。没想到那条獐腿香嫩无比,余味萦口,他几下就啃去一半,诧异称赞:“好食!”忍不住看了月歌两眼。
郭允打趣道:“未想三弟还有此好本事,不过这不公平,可不能只对你仲兄好。”
“肉还有,待我做与孟兄尝。”月歌怪不好意思,忙重新整了剩下的獐肉。未晞因吃不惯粗食,在王庭多年一直亲自动手烤肉,月歌尽得其法,青出于蓝,将剩下的那只獐烤得鲜嫩无比。而后郭允又取出酒来,兄弟三人食得爽快淋漓。
酒至微酣,郭允击节而歌:“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月歌被那思归的愁情所感,亦跟着低声唱和:“我东曰归,我心西悲……”[注4]清悠的歌声透过夜色传出去,飘荡在静谧空旷的原野上。
郭允停了下来:“三弟在匈奴地长大,也读《鲁诗》?”[注5]
月歌点点头:“汉公主和亲带有不少书简,阿母常取来教我读。”
霍去病若有所思:“难怪三弟说话带有长安口音,父母亲人现下何处?”却见月歌双手抱膝,将脸深深埋藏:“都被……杀死了。”她语声哀戚,双肩更是微微抖动。霍去病不想自己触动她伤心事,沉默了一瞬,低声问:“是匈奴人杀的?”
月歌身子霎时变得僵硬,随即重重点头,双肩不停耸动,却压抑不住细微的抽泣声。
气氛变得低抑沉凝,过了一会儿,郭允将酒递过去:“三弟莫哭,待年岁足长去征兵入伍,你我一起到疆场杀匈奴人报仇。兄长我岁数已够,这次返家,便有意投身从戎,去建一番功业。”
霍去病点头,面上神采飞扬:“孟兄此言甚合我意,匈奴欺扰我汉朝已久,去病也盼着能早日去军中。保疆卫土、建功立业,方是男儿立身所为!”
月歌抹去眼泪,接过酒囊咕咕灌了几口,没一会儿便扑通栽在地上,昏昏睡去。暗幕苍野间,只剩下郭霍二人放声而歌:“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注6]
[注1] 《草原帝国》[法]勒内?格鲁塞/著:在悼念死者时,斯基泰人和匈奴人用小刀把脸划破,“让血和泪一起流出来”。
[注2] 1969年出土于中国甘肃武威雷台古墓的铜奔马,原名“马踏飞燕”,后经考察马踏下实则为鹞鹰。
[注3] 任侠,又称为“尚义任侠”。汉代游侠豪客的通指。
[注4] 出自《诗经?豳风?东山》,征人离歌。
[注5] 鲁诗:《诗》文学派别之一。汉初鲁人申公所传。西汉时传授最广,至西晋亡佚。时汉人习惯称《诗》为《鲁诗》。
[注6] 出自《诗经?大雅?江汉》,出征战士之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