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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麻子这突然的一嗓子,不但把我吓了一跳,连那几个举着红缨枪的小屁孩也吓得一懵。
“你,你喊啥子?”一个十一二岁,看似小头目的小屁孩问道。
三麻子这回吐字慢了,但还是举着右臂,高声道:“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人民团结起来!”
那几个小屁孩终于听明白了,也都乐了,问我们是哪儿的?
三麻子随手一指东面,说就是那个村的。
但小孩也是不好糊弄的,伸手就要路条。
我不知道路条是啥东西呀,后来才明白,跟良民证差不多。
我们当然没那东西,小屁孩们也就不客气地押着我们进了村,来到了村子一个队部里,门口挂着个木牌,我因不认字,也不知道写的啥。
屋子里正有几个汉子坐在炕上开会,那小孩头目报告说他们抓到了两个疑似汉奸。
于是,汉子们临时中断会议,开始审问起我们来。
这时候,三麻子不敢顺嘴胡扯了,就说我们是山东的,要去重庆投奔亲戚。
一个挎着盒子枪的中年男子瞅着我们,突然问道:“谁能证明你们说的是真话?口音可以学,但你们绫罗绸缎地穿着,也不像逃荒要饭的难民呀。”
话刚落,另一汉子接口道:“对,你们这身衣服哪儿来的?还有,看你们红光满面的,应该也没受着屈,说,谁派你们来的!不说实话,老子就毙了你俩杂种!”
“对,一看就不是俩好人,肯定是汉奸!”
“干脆拉出去毙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吆喝着,过来就要动手。
我吓昏了,连嚷冤枉。
而三麻子却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一愣,刚要问话,三麻子突然用手一拍衣服兜,大声说道:“你们知道我这兜里揣的啥吗?”
“啥?”一汉子问道。
另一汉子则惊叫一声:“不好,有炸弹!”
这一喊不要紧,只听哄的一声,我还没明白是咋回事,就被人一脚踩着脑袋掠过,旋即身后“咕咚”一声,紧接着惨嚎连连,惊回头,见一汉子抱着脑袋在地上连连打滚。
原来他因太慌张,从炕上跳起来踩着我的脑袋要往外窜,不料门太矮,一头撞在了墙壁上。
等我再回过头来,又见三麻子已被几个人死死摁在了地上,连连大叫。
我娘,这下乱套了。
三麻子呀,三麻子,你狗日的兜里有大洋直接拿出来就是了,还装啥逼呀,这回吃苦头了吧,唉!
我心里正埋怨着,忽觉屁股一震,咕咚一头磕在了炕沿上,眼前顿时金星一片。
忙抱头大叫:“咋了,咋了,我没炸弹呀……”
冤枉好人,天理不容!
我俩被几个汉子擒着胳膊提了起来。
那个挎盒子枪的汉子伸手从三麻子兜里摸出一个小本子,低头瞅了眼,厉声问道:“这是什么?”
三麻子冷哼一声:“不认字吗?自己看!”
我晕,都这时候了,还充好汉呀,以前的三麻子可不是这样。我不知他为啥突然这么有骨气,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神态。
那头领拿着小本子眯眼仔细看了看,突然一愣,并睁大了眼:“日本军官证?”
“啊?”擒着我俩的几个汉子一听,以为我俩是日本特务,刚要再打,突听三麻子吼道:“对,陵川县日军小队长土谷丸是我们杀得,伪县长李红林也是我们杀的,咋了?不信,不信你们去查证,别看老子瘸了一条腿,但也是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炎黄子孙的种,绝不做亡国奴!”
他这一嗓子,把屋内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们又惊愣了。
我娘,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从汉奸到日本特务,再到杀倭英雄,不是哥们脑子不够用,是这转化太快,俺们窝在这山沟里,没见过大世面呀。
民族英雄三麻子立马被民兵小分队跟神似的供奉起来。
小队长,也就是那个腰挎盒子枪的汉子,立即跟八路军取得了联系。
当夜,我们便坐着马车被护送到了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的一个团部里,几位长官在听了三麻子声泪俱下,抑扬顿挫,眉飞色舞的苦难遭遇和杀敌过程后,最后一致决定,要把他的英雄事迹在向上级汇报,要把他的光辉形象宣传到全国,让全民族团结起来,共同抗击日寇。
三麻子却非常谦虚地说自己只是做了一个中国人该做的事,以后有机会还会抛头颅洒热血的跟鬼子死磕。这英雄人物的事,就免了吧,人怕出名猪怕壮嘛,这腿脚利索的还经常被鬼子抓住练刺刀呢,我瘸着条腿就更不行了。
其实,三麻子之所以这么说,是怕被家乡的人挖出来他的斑斑劣迹,那样,不但“英雄”形象没了,反而还会被搞得灰头土脸下不了台。
八路军干部见他死活不愿当这英雄,也考虑到了其出名后就不宜再在敌人心脏里活动。
就同意了他的请求,在团部住了两天后,由几个骑兵把我们一路护送到了西安,再乘坐汽车,杀往了重庆。
那么,三麻子为啥要在八路军防区里亮出杀敌证据和其‘英雄’事迹呢。
这点,他在陵川县杀土谷丸和李红林的时候就想到了,八路军不贪财,天下人都知道,而我们这俩标准的汉奸若想从他们的防区顺利过关,必须拿出点事迹来证明,这也是三麻子杀土谷丸和李红林的重要原因,“投名状”!
还有,三麻子是怎么算出鬼子要袭击哨卡和晋绥军兵营的?
这个很简单,我们炸了日军的哨卡,鬼子肯定会报复,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想到。
老陈他们想不到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炸鬼子哨卡的事。
另外,三麻子又怎么会突然从兜里掏出那么多钱要我去租驴车的呢,这得益于他那条假腿。
原来,他那条假腿是空心的,里面不但藏了几十块大洋,还有两个小金元宝、玉坠等。这都是他在陵川县当师爷的时候,从富商那儿受贿来的。
麻子,高人啊!
简单截说。我们到了重庆后,暂住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里,开始探寻起了黄富贵一家的踪迹。
抗战时的重庆,鱼龙混杂,物价奇高,全国的大小富豪,名流商贾,达官贵人都聚集到这山城里,要想在这茫茫人海里寻找个仇家,无异是从大海里捞针。
况且我们只是个小百姓,没身份没地位的,谁搭理你啊。
更悲催的是,三麻子不能出面,全靠我去富人区里打听,这效率可想而知。
这样,在重庆住了一个多月,我受过军警特务的盘查,也被小流氓敲诈过,更被人当贼毒打过。
人不但受了许多苦,这钱也花的差不多了。
大约农历四月底的某一天吧,三麻子翻翻兜里,又把那条假腿摘下来重又探摸了一遍,总共还有三块多钱,不但住宿费付不起了,就连肚皮也填不了几天了。
可,还没探听到黄富贵一家的音讯。
咋办?总不能流落街头讨饭吧。
最后,三麻子决定冒险筹钱,并列出了筹钱的办法,一是去郊外盗墓,二是到富人区去盗窃或行骗。
这第一种方法,事实证明是无用武之地的。
因为重庆郊外虽然有些古墓,可早被人家盗了,也引起了政府的关注。我们若再跟着去趟这浑水,无异是主动往枪口上撞。
那去富人区盗窃呢,这个风险更大,有钱的都被军警特务保护起来了,住宅周边岗哨林立,别说去人府上偷盗,就是想靠近都没门。
这两种筹钱的路被堵死,那只有最后一条路了:行骗!
当然,这行骗不是说真的给人耍宝,而是算卦相面。
但这必须三麻子抛头露面,风险自然增大,再说,忽悠平常小老百姓几个小钱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忽悠军警特务那更是找灾。
达官贵人呢,这个可以有!
而且他们经常活动的地点是茶楼或比较高档的酒馆。
三麻子就让我把最后的三块大洋去绸布店里做了一身新衣服,买了顶绛紫色瓜皮帽,还有一副墨镜,再加上已一个多月没刮胡子。
这样一捯饬,乍看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气质呢。
这天,我们来到了一个茶楼喝茶,其时,我们身上全部的钱也只够一壶茶钱了。若今天逮不到个棒槌,那就露宿街头讨饭吧。
俗话说的好,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在茶楼上坐了没一会,竟碰上了一个济南口音的老者。
那老者身穿绸布大褂,瓜皮帽上镶着的那块绿色玉石就够上百块大洋了。
三麻子哪能放过这次机会?
等那老者坐下没二分钟,三麻子就以老乡的身份跟他攀谈上了。
三麻子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说老家是潍县的,有房有地有妻妾,但鬼子来了,家没了,老婆死了,自己因宁死不愿当汉奸,被惨无人性的鬼子砍掉了一条腿。所以,他便带着我(侄子),千辛万苦的来到了中央政府所在地重庆,投奔光明。
三麻子嘴皮子利索,语气该抑的时候抑,该扬的时候绝对扬,说道悲惨处,竟还掉了几滴泪。
把个老者说的心里也是酸酸的,再者还是老乡,那感情就上来了。
不但领着我们去酒馆吃了顿饱饭,还给了我们几块大洋,更重要的是,从他嘴里,我们终于得知了仇家黄富贵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