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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秉安一早醒来, 还没来得及净面就被昨夜抓到的作弊人数给惊着了, 整整两排啊。粗略数了数, 怎么也得有十好几个,再加上昨日那些,这违禁的数目都快赶上京城科考大年了, 要知道,河北这边才只考了一夜而已。
河北官场的诸位大人倒是对这件事视若平常, 每逢科考都要来这么一遭,也算是给官府省了一批禄米。
被军士抓包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秀才, 他们一次次的赶考早就把心态给磨没了。没有名师指点,一部四书五经自己砸磨二三十年,无外乎一种结果, 那就是将自己逼疯了去。
科场舞弊是大罪,远比在门口被查出来严重,眼前这批人不仅自身性命难保, 而且还会牵累家中老小。最轻是赎款, 最重是连坐。
而就赵秉安所知,河北境内对付这种事一向是简单粗暴——充入军户,发往边界戍土。
瞧着那些人涕泪横流的求饶, 赵秉安只是摇头叹息了一番,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一场考试外面的军士只会配发三根蜡烛,赵秉安昨夜燃了小半截,所以剩的很多。他收拾好内务之后也没急着答题,而是在号房内好生活动了一番筋骨, 将身处考场的压抑抒发了不少。
乡试考官只查舞弊,对于考生在号房里的其他举动,他们一概是不过问的。
卯时将过,考场里的大部分考生都醒了,一时间,生火烹食的不计其数。
赵秉安撒了些府上炒的甜米,煮了一锅粥凑合。用完之后,便开始继续答题。这一场的题量不小,不抓紧时间,很可能出现鸣鼓之后卷子答不完的情况,那可就糟了。要知道这第一场考试可是最重要的。
士林中传言,试官往往都是“止阅前场,又止阅书义”,意思是说如果第一场所写的三篇《四书》义得到试官的赏识,就可以中试,成为举人了。
当然这传言真真假假无从知晓,但也因为从没人跳出来证明过,所以大家也就存了几分忌讳,要是真的怎么办,涉及到功名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好。
在狭小的号房里,赵秉安挥笔疾书。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只这一题的释义便不止三百字,但卷面格式有限,考生们的发挥空间都被限制死了,赵秉安没有死板的把答案塞进模板里,而是灵活的按文路走,活通文意,做出了一篇精彩的小论文。
待他罢笔,时间已溜走了一个多时辰。此时,赵秉安已经完成了一道《论语》,一道《大学》,四书里便只剩一道《中庸》了。
“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解中庸最费气力,因为它是孔门传授心法之书,想答得出彩,就不仅要解出原文的道理还要深入挖掘,掏出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句话,解出本意及格,言之有新物加分!
赵秉安思忖了少时,先在草纸上记下了自己脑子里的几个精彩的论点,删删改改,便定了大纲。
刚刚做完一题,所以赵秉安也不急,饮了一口凉茶舒气,便开始预备午膳。
如此有条不紊,在考场中怎么能不惹人注意。至少赵秉安旁边两个号房的学子已经完全被打乱了节奏,渐渐手忙脚乱了起来。
考场里大家下笔都谨慎的很,少有想赵秉安这般下笔如神的。
号房的隔音效果再好,那锅碗瓢盆摆动的声音也不可能一丝都听不到。再说赵秉安的肉脯一下锅,旁边一连串号房基本都写不下去了。既是因为心里焦躁,也有那香味袭人的缘故。
高汤吊出来的肉脯,刚刚成型,尚还存着几分鹿肉的鲜嫩,汤汁锁的不紧,所以下锅不过刻钟,醇厚的香气便四散开来。赵秉安还特意带了几把白案乌丝云吞面,裹着汤汁,吸溜的吃了一大海碗。
文濂望着赵秉安,实在是有几分哭笑不得。昨儿刚舍了一张虎皮,今儿又想在考场里头做大厨了是怎得,悠闲成这样,哪像是来应试的人呐。
“此子难得沉稳。”
胸中有谋虑,才能不慌不忙,底下那小子才思敏捷,步步紧凑,一直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走,丝毫不受周围环境影响。倒是他周围几个,明显心生摇曳,被人家带歪了节奏。
主考官虽未点明身份,但高台之上都清楚他指的是谁。再说永安侯府那位小公子从昨日入场便一直高调的很,他们想不注意也难。
“尚可吧。”
身为主考官,最忌讳当众做这种表态,孟薛涛斜了文濂一眼,帮他把话圆了回来。老友这个学生想的什么他也约莫能猜着三分,但这话可以等到批卷之时再谈,现在就给那孩子架势还太早了些。
赵秉安吃饱喝足,就着秋日的微风小憩了片刻,便正式开始他下午的征程。
这道《中庸》对赵秉安来说不难,但他捉摸了一个时辰还有些意犹未尽。最近赵秉安温习四书常有奇得,思绪较之从前更有展阔,拟好的几点看来各有千秋,考量着几位主考官的身份,赵秉安还是选择了最靠近他们口味的论点来写。
考的我都会,蒙的我都对!这应该是天下士子梦寐以求的事了。赵秉安从巳时末至申时末,三个时辰再无停歇,一口气答完了三大页卷子。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该点烛了。
从旁边的竹篮里摸出昨夜那只残烛,小心点上。而后,赵秉安倚在兽皮上轻呼了几口气。一连三个时辰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他此时都有些脱力了。
眯着眼,正打算修养一下眼睛,忽然,赵秉安嗅到了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涩腥气,这股气息很淡很散,似有若无的,若非赵秉安常年看顾蒋氏的药炉,他都不会发现这股气息的不对。
北直隶一旬之前下过一场暴雨,这些日子天象也一直不好,号房里有些潮气不足为奇,这股苦腥气掺杂其中,十分隐蔽。
赵秉安睁开双眼,将自己挪了一个位置,不动声色的继续嗅着,这次他闻出来了,好像是乌头!
蒋氏早年身上带了些体寒的毛病,太医院的胡太医特意开的药方里就有乌头这味药材,当时这个药方只能由太医院专门的童子煎,就是因为其中乌头的火候十分重要,虽说这味药材效果奇佳,但只要稍微煎过了头便会成为□□。服下之后轻则昏迷重则暴毙,所以赵秉安给蒋氏用过一帖之后便坚持让人换了药方。
当年赵秉安在蒋氏喝药之前特意闻了一下,就是这股涩腥气,悠悠淡淡的气味闻下去便让人觉得喉头发苦,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念头。
这号房里的东西几乎都是赵秉安自己带进来的,唯一能做手脚的就只剩下派发的那几根蜡烛了。
赵秉安低头用手帕掩住口鼻,装作咳嗽的模样靠近烛台。
大根的粗蜡烛,外面是半透明的乳白色,烛心火苗跳跃,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棉芯下方浊黄的烛柱,在火焰炙烤下,时不时会有一两个细微的颗粒发出被烤裂的噼啪声。
赵秉安从蜡烛周边捻起一个细嗅,确实是川乌头。
好歹毒的算计!将川乌头这样的毒物磨成颗粒掺入烛心,一旦火焰燃到定点,便会把乌头的药效熏烤出来,按照科场里常见的情景,赵秉安至少还要在这样的烛火下应考两个多时辰,届时一整根蜡烛都会被吸进去。
以手上这药量算,不用等下一场,赵秉安就能死在这号房里。最妙的是他会不知不觉的昏过去,一如往昔考场中那些猝死的士子一般,丝毫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就算有人进来查验,蜡烛也已经烧完了,死无对证,这就会成为一桩悬案。日后就算永安侯府知道这事和谁脱不了干系,他们也找不到证据,只能任下这个闷亏。
今日若非赵秉安粗通药理,他恐怕就得栽在这一劫上了。
用手捻灭灯芯,赵秉安蕴含暴怒的视线直接杀向了高台,恨不得立刻剐了年处仁,这一手太阴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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