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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天公不作美, 众多士子正在考场中全力应试, 结果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 把原就潮湿的号房浇得更加阴冷。好在诸位大人仁慈,特意熬煮药茶,为士子驱寒。
摆在桌板上的那碗褐色茶汤已经凉透, 赵秉安却还纹丝未动,自昨夜收到这盏茶汤之后, 他心里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考场里肯定不止他手上那一支毒烛,老天爷昨夜一场大雨给了文濂他们瞒天过海的机会, 却将他陷入了万难的境地。
毕竟,他在某些方面算是诸多考官违法乱纪的证人,昨夜只要他将事情真相公布出来, 河北这场秋闱立时就能毁于一旦,同时赵氏分家再无立足之地,而他自己也将直接与一省首脑为敌。孟薛涛与孟老太爷的情分, 恐怕还不足以和自身性命相比。再说那几十位绯袍大员, 他们要真是豁出去,那赵秉安能不能活着走出北直隶恐怕还是个谜。
再三思虑,赵秉安默默忍下了这件事。科场投毒, 冲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恐怕有人意在一箭双雕,既除了自己这个眼中钉,又将河北政局搅个天翻地覆。
孟薛涛、任重、年处仁,这三人代表了布政使司顶层势力架构, 把他们掀翻了,布政使司衙门短期内必然陷入混乱。还有总督府抽调的七位府台,九位巡道,都是靠近北直隶的地方实权,他们如若下狱,那河北就会以北直隶为中心,暴发大规模哗乱,以河北的民情,只要稍加煽动,届时还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大乱子。
赵秉安不是圣人,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背后之人如此阴毒的算计得逞,所以,他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什么话都没说。
可是,活人是藏不住秘密的,他愿意当哑巴,就怕别人不愿意信。
厢军分两拨往高台集结,一路分前后包围赵秉安的号房,成戍卫之态。另一路圈绕高台,排查内鬼。
考场内务是由布政使司衙门一手操办的,经由大使、主事、经历、佥事,直至最后由同考大人裁定,这一路能把泰半布政使司卷进去。这里面从九品到三品,一位大人都没落下。
“年大人,这毒烛最后的落章可是您亲手盖上的,就没什么好说的吗?”王八羔子,自己不要命了,还要拖一票人下水,这姓年的真他娘不是个东西。今次若不是永安侯府的公子机敏,恐怕在场的都躲不过这一劫。
年处仁到现在脑子还是混沌的,明明那些人跟他保证过,只是对赵家人下手,为何到头来会变成这么大规模的投毒,他们不知道,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吗。
不对,他们当然知道!年处仁一下清醒了,他被苏泽衡算计了!这几个月苏系在河北的势力被任重尽皆剪除,恩师的布局早就落空,他手中剩下的几个残余也难成气候,河北这块硬骨头眼看是啃不下了,苏泽衡用那股神秘的势力诱惑他,根本就没安好心,他想让河北政局崩盘,甚至不惜,亲自骗他入局。
恩师呢,他老人家应该也是默许的吧,河北科场闹出那么大丑闻,正好可以将前段时间的事情遮掩过去,蔡川廷又是沈首辅的首徒,他老人家对绊倒沈首辅这件事日思夜想,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下官失察,甘愿受罚!”
想清楚又能怎样,这一切都是他亲自经手办理的,年处仁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一身脏泥,此刻,就算他反水咬出苏泽衡,天下间也没有几人会信他。一位无权无势的闲散光禄卿,竟然可以遥隔千里之外调动边界戍军,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再说,他的老母亲还在吴兴荣养,他自己死不足惜,若是连累高堂受难,那真是万死难赎。
“哼!性命攸关的大案,您一句失察就完了吗!年大人可知,昨夜到今晨已经昏过去十几个了,医者正在全力抢救,但无论救不救的回来,后续遮掩都是个□□烦。”这位是剑南道巡抚,陇西大士族出身,此次与年处仁一道担任同考。
他身后站着的是关西世家,所以别看他年纪最轻,但连孟薛涛都要给此人三分颜面。
“经手的官吏都已经控制住了,可这件事不能摆在明面上处理。刚才底下的情景诸位也瞧见了,永安侯府那位是个硬茬子,人家恐怕不受咱么拿捏啊。”
这位巡抚现在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要和邵家留在本土的势力交流一下,这赵秉安也算是他们陇西半个女婿,自家人什么条件都好商量嘛。
“他一人留在岸上,看咱们在河沿游,这不合适吧。”
“你想拖他下水?瞅瞅下面那些厢军,他们能让你靠近吗……”
赵秉安的身份太扎眼了,他那老子倒还无所谓,关键是他那位叔父,刚出不惑之年就成了浙江布政使,谁知道他日后会走到哪步。若是几年过后,人家入了阁,想给侄子报仇,就他们这些,有一个算一个,能有什么好下场。再说,沈邵两位阁老也不是摆着看的,两位老人家要是动了怒,恐怕他们先得脱层皮。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总要试试……”
“此科秋闱事关功名,咱们莫不如送他一场青云,先堵住他的嘴。科场里晕过去的就那十几个士子,咱们各自出些力,发现不妥就压下去,与那位分说,让赵家的势力动手,绝了后患!”
“这主意好,要脏手就大家一起脏,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文大人,您别一言不发,该怎么办咱们还等您的话呢。”
文濂在河北毫无根基,他现在被众人架着走,哪还有什么反对的余地。
“都听孟公的吧……”瘫坐在椅子上,文濂全身气力仿佛都被抽尽了。
河北的高官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这位主考大人是识趣的人,那他们也不必枉造杀孽,再怎么说也还要看孟公的面子。
“待此场过后,还得请任大人留下那位,有些事不能拖,越早决断越好。”
“好,本官去和那位谈,他不是心里没有成算的人,咱们摆出那么优厚的条件,他该知道怎么选。”
“嗯,一切就仰仗任大人了。至于年参政,此刻秋闱结束之前麻烦您先去阁台稍歇,待下官们了却了所有麻烦,您再出来不迟。”姓年的和此事脱不了干系,他绝不能再继续留下,一位同考若是突然暴毙,恐怕会惹得朝廷注目,先留下他的性命,反正只要人在河北,有的是机会对付他。
赵秉安自知在考场多拖一时便多一分危险,所幸他前头答题飞快,现在就余下一点尾子,火速结了尾,马上交卷!
“任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小子已经交了答卷,按规定,您无权阻我出场。”
“公子莫急,本官有要事与您相商,请往高台一叙。”
两方厢军隐成对峙之势,赵秉安手头都撺出了汗。跟任重去,就是一场豪赌,不跟他去,恐怕他今天想走出去是有点难。
此刻燕长品就在场外接应,赵秉安瞥了一眼出口的方向,又抬头瞧了高台一下,终是狠下了心。
“将此物交由沈林,若我突发不测,让他直接去两江报信!”扯下母亲与婶娘为他求的平安扣,交给插入厢军的铁卫,随后赵秉安便径直一人往高台踏步而去。
既然已经把性命赌上了,那赵秉安至少也得谋求些什么,河北虽然贫瘠,可它挟持着北疆所有粮道,这次他非咬下一大口不行。
“明诚见过诸位大人。”
“公子客气了,我等都是本家,委实不用这么见外。”剑南巡抚三言两语拖出与邵家老亲的关系,一下子和赵秉安的距离就拉近了。
“世叔慈爱,明诚惶恐。”赵秉安现在也反应过来了,这明摆着就是想息事宁人,那他也不好得寸进尺,两方有退有进,接下来才好谈。
有门!在场的都是在官场打滚多年的人精,这声“世叔”一出来,大家都知道这位小公子是什么态度了。就说吗,不过是十五六的毛头小子,就算有一二分城府,也不会妖孽到哪里去,待会只要他不狮子大开口,提什么条件就暂且满足他是了。
双方你来我往,又试探了七八个回合。赵秉安一直装傻充楞,就是不提毒烛之事。
“河北最近阴雨连绵,考场里头晦暗难明,赵公子勉力应试也是辛苦了。不过待下场就好了,布政使司衙门运来了崭新清透、质地上乘的雪烛,势必能让诸士子安心应试。”
“明诚代诸多士子谢过大人关怀,有暖茶窝心,号房再阴也冷不到人心里去。”
“公子慧语。”这小狐狸挺上道,看来料理这事不难。
“不过,士子万千,总有几个体质病弱之人,明知自己多病多难,还非要强撑着应试,现下饮了温茶也不见好,这就让我们这些监考之人难办了。素闻公子聪慧机敏,不妨就此事给本官想个法子……”
话已经赶到这了,在场十几位大员眼神似箭,死死的盯着中间那小子,看他能答复什么。
要么彻底翻脸,逃出河北;要么跳下泥潭,与这些人沆瀣一气;赵秉安进来之前就知道,早晚会面临这个局面。
“无力而强奢,乃其咎由自取!”他得活,不管这活法多脏,他都得活下去。若他出事,京中的父母该何如,五叔婶娘该何如,师傅该何如,邵家姐姐又该何如。反正稻门已经死了那么多,那再添几条孽债他也背得起!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走了仕途这条路,赵秉安对自己就得狠的下心。
“呵呵呵……,赵公子此言,大善!”当机立断,丝毫不拖泥带水,怪道能把年处仁耍的团团转。
“贤侄才华横溢,必得厚报。”
“世叔抬爱,明诚愧不敢当。”
“今日堂中都是德高望重之辈,本官厚颜一回,想他们的见证下与明诚结一亲缘如何?”乡试还有两场才能结束,时间跨度至少还有七天,这里面变数太大了,赵家这小子手里握有兵权,只要他出了考场,届时翻脸不认他们也毫无办法。所以现在让他变成自己人最快的方法,就是立下婚书,盟结姻约!
“在下早有婚约,岂能擅改!”赵秉安疯了才会答应这门婚约,且不说辜负了邵家姐姐,就说他突然背个婚约回京,该有多么扎眼,而且还是考官之女,这简直就是在给御史台竖靶子。
“贤侄莫急,本官怎敢与邵兄夺婿呢。听闻府上还有位十一少爷,身强体健,精通四书,本府膝下恰有一女,自幼由嫡妻教养,乖巧可爱,极堪为配,以贤侄看,这门婚事如何?”
这几个月赵秉安闭门读书,小十一不敢打扰,每日练武结束之后便常常带着铁卫在北直隶大街小巷溜达。因其极得赵秉安的宠爱,所以河北所有的分家也都供着这位小十一爷,天天想着法儿的陪他玩耍。时间一久,河北道上也就流传了一些小十一的传闻。
剑南巡抚机缘巧合之下见过那孩子一面,印象里是个鬼机灵,说话办事一套一套的,打眼一看就是受尽宠纵的小子。
他膝下只有一个庶女,落地就记在嫡妻名下,以他们剑南凌家的家世,若非事态紧急,何能配一个侯府庶子之子!
赵秉安愣住了,十一?拿自己弟弟的终身去交换,这比冲着他来还让他难受!狗屁巡抚,他不稀罕!
“这桩亲事天作之合,老夫愿担煤介。”
大局为重,为了河北的稳定,这桩婚事必须得结,孟薛涛直视着赵秉安,逼着他低头。若非赵秉安身负赐婚,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那所谓的赵十一根本不具备联姻守稳的资格,孟薛涛出面,就是要用自己的名望来抬高这桩联姻的价值,有他为媒,让任重证婚,这桩婚事就算定死了,以后,永安侯府就和剑南凌家绑在一条船上,若此事事发,那赵家也脱不了干系。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联姻的妙处,莫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十一,我不坑你哥改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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