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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一波又一波翻涌而上的怒意,放缓声调道:“你这么破命般的磕头,究竟是求人还是逼人?”
柳姬身子伏的更低:“奴……奴怎么敢逼迫夫人。”
“不敢?”
崔氏看着跪在地上的柳姬,唇角向上一挑,刹时挑出来三分冷意七分讥诮:“我不过罚娴娘子跪两个时辰,你就这样子闹。你要是真疼她,平日怎么尽教她些不入流的手段,嗯?若不是你言传身教,她何至于为块玉环绶就拿石头砸妹妹?”
想起素日千娇万宠的女儿,如今躺在榻上不省人事,崔氏恨不得一巴掌拍飞眼前这装模作样的妇人。
两人相处了十几年,崔氏素来对人和蔼宽厚,柳姬早摸透了她的性子。
她火气再大,再心疼闺女,总得揣揣世家大族的架子,顾忌几分贤良大度的名声。
柳姬半点儿不为所动,“咚咚”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用帕子按按眼角,仰起脸儿,细细怯怯道:“奴知道是娴娘子不对,只是现下屋外酷热难当,娴娘子跪在院子里,奴怕她……怕她……。”
柳姬哽哽咽咽,边说边挪开帕子,眼珠斜上去偷瞄崔氏。
崔氏已是脸色铁青,且此时一手紧紧按住矮榻扶手,另只手死死攥着案几上的茶壶,直攥的葱白般的手背上青筋暴跳,仿佛她再多说一个字儿,下一瞬瓷壶便会兜头砸下来。
大妇要是真生气了,就算她是良家子,要打要杀也只一句话的事儿。
柳姬喉咙里哽了几哽,正要鼓起劲再哭……
“叮咚”帘子上的玉坠角撞上了门框,紧接着竹帘子一掀一荡,王璧施施然进了屋。
“母亲。”
仿佛没有看见地上跪着个大活人,王璧先是规规矩矩对崔氏施礼,礼罢,上前搀住崔氏,轻声道:“妹妹醒了,母亲不去看看么?”
“醒了?哎哟!感谢满天神佛!”
崔氏脸色刹时缓了过来,顺着儿子站起来就往外走:“快快!快去看看。”
母子俩一动,陈嬷忙向贴在墙角的几个婢女使眼色。
婢女们刹时惊醒过来,有人一溜小跑去打帘子,另有几个捧巾帕的捧巾帕,出门撑阳伞的撑阳伞。
一群人顷刻间走的干干净净。
看看空落落的屋子,柳姬腰肢一软,跌坐在地上。
还好还好!若是娴娘子真砸死了娥娘子,就算抛开规矩家法,单凭王恪对这个嫡女的喜爱,只怕自己母子三人的命都保不住。
刚才……也是行险。
柳姬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端端正正跪直了。
王兰娥的小院儿斜对着正院。
两座院子之间隔着条丈余宽的青石道。
王璧扶崔氏出来正院,缓声细语道:“她是故意想惹母亲发怒,母亲又何必……”
“我岂会不知?”崔氏眉捎向上一扬,白皙姣美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屑:“平素她使些小手段小把戏,我看着也只当解解闷子。这回……就算我打了她,难不成你父亲回来就不罚娴娘子了么?真是痴心妄想!”
两人边说边走,此时正跨进兰娥住的院门。
“母亲,父亲已经回来了。”王璧咳了一声,抬手指指屋内“父亲回来就先来看妹妹。”
正房与这里只一路之隔,先前柳姬又是磕头又是嚎哭,王恪不可能听不见。
听见了还不去正房,是想自己真发作柳姬?
哎哟!白白错失个砸人的机会。
崔氏眨眨眼,咳了一声,正正脸色,搭着儿子胳膊进屋。
婢女早上前挂起内室帘子。
兰娥倚在大迎抌上,正眯眼打量王恪,察觉到光线一暗,一团子黑影旋风般扑过来,随之鼻端便是一股香香软软,极为熟悉,又极为让人心安的味道:“哎哟我的乖宝儿!乖十三!可吓死娘亲了!”
乖十三?
乖宝儿?
刚才醒来时,王恪坐榻沿上又是拿冷帕子又是垫枕头,兰娥早从最初万分的惊鄂转成了十分的淡定。
这会儿崔氏搂着她又揉又搓……王宫里十几年的宠妃也不是白当的,单这份应付突发状况的机变……
兰娥定定神儿,委委屈屈仰起小脸儿,瘪瘪小嘴儿,猫儿一样哼唧:“娘亲……”偏头避开额上的伤,搂住崔氏在她怀里蹭了蹭。
“哎哟!”
崔氏心都快化了,一叠连声问:“乖十三,头还疼么?身上呢?身上疼不疼?”边说,边掀被子去捏兰娥的胳膊腿儿。
哎呀!痒!
兰娥憋不住想笑。
只是再想想现下的情形,兰娥抬手捂住脸,身子向后一仰:“娘亲,乖宝儿头晕……眼花……热……。”
刚才崔氏扑过来,王恪只好让到榻尾。
这会儿王恪从鼻子里压出声闷咳,先趋前看看女儿的脸色,而后眼珠子斜扫了眼崔氏,慢条斯理道:“来人,给娥娘子打扇。”
吩咐过这句,背着手出来内室。
将近二十年的同床共枕,崔氏自然看出来王三郎这一斜是什么意思。
崔氏手一抬,王璧忙伸胳膊。
崔氏便又搭着儿子随王恪出门。
王恪出来在廊檐下站住,等母子俩跟上来,这才慢条斯地步下木砎:“仔细说说,十三怎么摔的这样狠?嗯?方才我看她懵懵懂懂,仿似不认得我是谁。”
摔的?崔氏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一付万分后怕的模样,丝毫不分辩兰娥头上的伤到底是摔了还是砸的,只拍拍胸脯道:“哎哟!感谢满天神佛,认不认人又有什么要紧,保住命就好。”
“这是甚话!”王恪斜了眼崔氏,而后眼波向王璧万分不满地一瞟:“扶你母亲回房歇息。”
王璧垂眸应了,再抬眼时见自家父亲衣袂当风,宽大的衫袖在院门边一拂而没,王璧便脚尖儿一转,扶着崔氏往回走:“天儿太热,儿看母亲就在妹妹这里歇着。”
“嗯嗯!守着也好,万一你妺妹等会找不见人又要闹……。”
母子俩又拐了回去。
王恪径直去了外院书房。
院子里绿荫如盖,房后又种了大片竹林。此时前后雕花窗扇大开,轻风徐来,屋子里刹时多了几分凉意。
王恪在窗前坐下,蹙额想了一会儿,沉声问:“谁在?”
自王恪进屋,恽叔便屏退了原本侍在廊下的几个仆役。
此时听见主子喊人,恽叔跨步迈进屋里,躬身揖礼道:“仆在。”
王恪吁了口气,抬手去揉眉心:“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恽叔却显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回大人。”恽叔上前一步,不看自家主子,只眼睑下垂看着脚尖,低声道:“前几天大人不是给娥娘子块玉环压裙角么,今儿娴娘子见了要借,娥娘子不允。娴娘子便拿石头砸娥娘子,而后又砸碎了玉环。”
“为个玉环就下手砸妹妹?”
兰娥头上布巾裹了十几层,还是洇出来好多血,可想而知当时娴娘子绝对下了狠手。王恪额角青筋豁豁直跳,“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撗眉骂道:“这个孽障!”
恽叔垂手敛眼,半声不响。
王恪原本也没有想过他会接话,垂睑坐了一会儿,便沉声吩咐:“将柳姬送去月华庵,至于娴娘子,调李嬷过去,以后不许她出院门半步。”
月华庵距晋阳城三百多里。
其实远近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庵所在之处荒僻难行,进出需要爬山过涧走崖壁,而庵中规矩又及其严苛,有会武的妇人终年看守门户。
晋阳城内的世族大家,但凡府里有不守规矩的姬妾,或是犯了错的娘子,均会送到那里参参佛理。
这么一参一住,能活着出庵的少之又少。
柳姬纵女残害嫡女,死不足惜,只是李嬷……
恽叔抬眼看了王恪,迟疑道:“大人,李嬷素来督守刑房,调她去娴娘子身边妥当么?”
“若不是念着竞郎君还算明白事理……。”王恪说了半截儿,眉宇之间闪过几分厌烦,转开话题问:“娥娘子头上的伤,周医师怎么说?”
既然主子打定主意了,恽叔垂眉敛目,自然顺着话音儿下来:“据周医师所言,娥娘子伤势凶险万分,若是调养不当,保不定会有些痴……傻。”
痴傻?
方才她就不认得人!
王恪一时面沉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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