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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不算太忙,但一天下来进账不错,花姐一个女人照看这书店本就不容易,更何况她还怀有身孕。自从廿七来了以后,她着实清闲了不少,眼见脸色慢慢红润起来。
相反的,廿七却更精壮了,之前在穆风那儿养出来的懒肉都消没了。
晚上,花姐在家里包了饺子,用饭盒装了专门给廿七带过来,以犒劳他的辛苦。结果进了店,半天没找到人,在楼下喊了好几声才得了回应。
廿七从二楼的藏书区探出头来,惊讶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赶忙跑下来,接过东西,扶她坐下。
花姐拢着披肩,说,“给你带了点饺子,当夜宵吧。”
廿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花姐,太麻烦你了,路上这么凉。”
“也不是很冷,只是家里也冷清,不如到这来还有人陪我说说话。”花姐顺手从背后的书架上抽了本书,是本新进的长篇小说,书名叫《曙光》,“这本……”
“是讲一次海难事故,两位主角劫后余生被冲到荒岛上,从相互猜忌到互相扶持,最终得以坚持到被营救回国的故事。”廿七说的很顺溜。
“你看完了?”花姐吃了一小惊,她记得这本书进了才没几天。
“嗯,还不错。”廿七说。
花姐翻了翻其中的内容,“唔……两位主角都是男的,”她抬头问廿七,“后来呢,他们回国以后又怎么了?”
廿七席地坐在一只蒲团上,打开饭盒闻着饺子的香味,说,“有一个人死了。”
“死了?”
“嗯,他本身就得了不治之症,乘渡轮出海是为了自尽的,没想到竟然会遇到海难。两人获救之后,他还强撑到亲自参加了那个同伴的婚礼,喝了两杯酒,最后猝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不是吧……”花姐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剧情太神奇可又不能立刻全部看完,便又追着问廿七的剧透,“那,那个同伴呢,知不知道他得了绝症?”
廿七夹着一只水饺,摇摇头,“不知道,许多年后同伴去拜访他,才被告知他已经死了多年。他没什么亲人朋友,当年遗嘱里唯一的要求,是将他与一本日记一同火化。”
花姐才经历过丧夫之痛,她性格豁朗,虽不至于长久的沉浸在悲痛中,但骤然听到这么折腾人的剧情心里还是一片难受。她阖上书本,封面是深蓝的海底,一束金光从海面上直射下来,穿透晦暗。
书名叫《曙光》,听起来应该是本很明朗的书,却没想内容这么惨。
廿七坐在蒲团上一边看着一本地图画册,一边吃着水饺的时候,花姐已经忍不住地看起这本书来,她能和丈夫合开一家书店,正是说明了他们都是爱书之人,没理由错过任何一个故事。
书不长,花姐看书的速度又很快,等廿七吃完饭收拾过仓库,就听到一声叹息。
花姐说,“太虐了,戴纳就这么死了,他为什么不说呢,明明那样爱着伊莱。伊莱分明也对他动摇了,也憋着不说,竟然回头还娶了个贵族家的女儿,真可恶!”
廿七听着她的吐槽,楞了一下,“你说什么?”
花姐敲敲书脊,替里面的主角打抱不平道:“戴纳明明那样爱伊莱!”
“为什么,他们不是……”
“你看,戴纳身患绝症生无可恋,明明可以一死了之。为什么海难之后却顽强地活下来了呢,为什么还保留着伊莱随手做的贝壳项链,又为什么硬撑到获救,还非要去参加伊莱的婚礼?死前还要求烧了那本日记?”花姐说着,手指点了点封面,“因为他喜欢伊莱,却不敢让他知道。伊莱就是他生命里的曙光啊!”
“唉,只不过,戴纳还是没能等到太阳升起……”花姐感叹道。
廿七看着封面发呆,若有所思。
花姐忽然醒悟过来,“哦你可能不知道,”她指着写书的作者的名字,给廿七解释道,“这是国外翻译来的,这个作者是个有名的同性文学作家。”
廿七也算是涉猎了那么多知识,自然明白同性文学是什么意思,他捏着刚洗干净了的饭盒,重新思考定义起书中两位男主的关系来。
过了会,他问花姐。
“喜欢……到底是怎样的,同性之间也一样么?”他的声音很小,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花姐不解地看了看他,手掌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似在回忆以前的事情。她想到什么,轻轻笑了起来,回答廿七道,“就像空气,看不见摸不着,你以为不重要,但就是离不开也不能离开。同性之间我不懂,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她撑着腰站起来,把书放回去,“爱情这种事,就算明知道是陷阱也会令人义无反顾地往下跳,没什么道理可讲。”
她回头看一眼廿七,青年微微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姐嗤笑,“你现在在想谁?”
“啊?”廿七忽然抬头,有些惊慌地转过去半个身子。
“时不我待啊,”花姐一眼看透了他,长叹了一声,“既然心里有个挂念的,就早点去争取,感情的事最怕的就是拖,拖着拖着,原本板上钉钉的事也能黄咯。”
她走到廿七面前,从他手里拿走饭盒,顺道敲打敲打他:“你知道有句老话,叫……煮熟的鸭子也能飞!”
“你的鸭子几成熟了?”一看时间也不早了,花姐系上外套的领扣,裹紧披肩,临走推开了门还不忘回头调侃廿七,“加油哦!”
廿七站在店门前,目送着花姐消失在街道尽头。
天已经黑透,可路上依旧很热闹,人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廿七靠在书店的玻璃门前,无所事事地看着经过的来往人流。
隔壁是一家开了十几年的烟酒铺子,老板是个大烟筒,头发都花白的不像样子了,每天抽完的烟蒂还能堆成个小山,就算有时候咳得像老痰盂也从不想着戒。
廿七站了会,就闻到一阵浓浓的烟味靠近,烟老板看他一个人在冷风里站了许久也不动,好心递上来一支:“兄弟,抽根?”
“不了,谢谢。”
烟老板也不再说什么,也无所事事的陪他站着。
街对面是一家精致的日料店,木雕的装饰门,门前挂一只纸灯笼,一对年轻男女从里面出来,被屋外的寒气吹地直跺脚。男孩将自己的围巾拆下来圈在女孩脖子上,低声说了她两句,女孩嗔笑了一声,转头偷偷在男孩脸颊上亲了一口。
两人牵着手,依偎着离开了。
“还是年轻好啊……”烟老板抽完手里最后一支烟,摸摸口袋已经空了,他猛烈咳嗽起来,却还是坚持回到屋里,再取一条烟抽。
那咳嗽声,听着是从肺里出来的。
廿七低头抓起自己一把头发,心想,“是啊,年轻真好,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干呢。”他回头看到烟老板,佝偻着腰背在抽屉里找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穆风,想几十年后穆风是什么样子的。
想自己在外面能拼打多久,穆风又能等他多久。
他站到衣衫冷透,才挪了挪位置,踮起脚去拉顶上的防盗门。
一个人匆匆忙忙地从旁边走过,口袋里掉出一张卡片来。廿七眼尖,松手去捡,防盗门刷地缩回去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廿七环顾四周,想喊那人丢了东西,结果人已经跑没了影。他低头看看卡片,就看到了穆风的名字。
那是张名片,廿七不知道穆风还有这种东西,更不知道这种名片其实是医院给每个入职的大夫都批量印刷的。只看见穆风两个字方方正正的印在上面,显得规矩又沉稳,简单得和穆风的为人一样。
廿七从书中了解穆风的工作。他也曾给人开膛破肚过,知道里面脏器的搏动,也知道每根血管和骨头都是那么的复杂,少一点错一点都会要命。
同样是见血,他只会杀人,不会救人——而穆风会。
这让廿七没来由的感到了羞愧和懊恼。
他几乎是气乎乎的,把名片揣进自己口袋,跳起来去拉防盗门,拉到一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一手拽着卷帘门,皱着眉一手去掏。
最近推销电话越来越多了,烦死。
但当廿七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脑子一矒,卷帘门“啪”地卷了回去。
是穆风。
捧着手机的手颤了一下下,廿七看了看四周,推开门回到店里,在门把手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他盯着来电看,想接,又不知道接起来应该说什么,他不想说这一个月东奔西碌的过程,更不愿穆风知道。
他宁愿说些开心的,让穆风也开心。
电话通了许久却没人接。
穆风决定打这通电话是下足了勇气,要不要按下这个拨号键,他前后思考了好几天。短信也编过好几条,删删改改,也都压底成了草稿箱里的一桩旧案。
等了很久,久到穆风开始胡思乱想,想也许不会有人接了,也许廿七已经把这支号码丢弃了,更也许,他早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再也不会回来。
然后,电流呲呲响了两下,话筒里传来声音:“喂?”
廿七的声音通过电流的扭曲,显得有些过分的低沉,又或许,他心情不太好,穆风凑近了话筒,小心唤道:“廿七?”
“公子,是我。”
这么多年,穆风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面试,还没有哪次能像这通电话一样,让他这么紧张。他费劲地想从廿七的这四个字中听出什么别的感情,却发现或许里面什么也没有。
“你,还好吧?”
廿七坐下来,一边点头,“挺好的,您呢,工作还是那么忙吗?”
穆风听他说话很自然,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也慢慢放松下来,“和以前一样。”
搁一个月前,两人就算只是在一起吃盒泡面、看看视频、出去散步,都能挨得紧紧的,有那么多话可说。可现在分开不过一个月,隔着电话,除了两边电流脉冲的动静,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穆风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连着线,诡异的沉默起来。
才一个月,真的有这么大改变吗。穆风握紧了手机,手背上都浅浅地浮起了青筋,而廿七这边也没有多好,他听着穆风的呼吸声发呆,膝盖上平摊着一本书,还是刚才那部《曙光》。
书店的窗外,一辆机车突突突地疾过去,廿七忍不住转头看它。穆风也听到了,尴尬地笑了两声,说:“你很忙吧,那我……下次再打”
廿七一听他说下次,可这次的电话他就等了一个月,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他叫道:“公子!”
穆风“嗯”的扬声一应。
“你刚下手术台吧,时间不早了,别拖着,好好吃饭。”廿七说。
穆风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走出来的手术室大门,忽然觉得眼角有些发痒,他用手背用力的揉了揉,对廿七笑道,“嗯,我知道了。”
接着又是短暂的沉默。
穆风走下楼梯,一门心思全在于该说点什么上,全然没有在意脚下,更没注意到旁边放置的黄色警示牌,写着“地滑小心!”的红色大字。
于是,果不其然的,他一脚没踩稳,屁.股结结实实的撞在阶梯地板上,疼地闷哼了一声。
“公子没事吧!”廿七紧张道。
屁.股铁定是摔成两瓣了,他坐在台阶上半天没爬起来,可这一摔,就像是把他摔出了灵感和勇猛,抓起手边还在通话的手机,问道:“你在哪里,我请你吃饭吧!”
转换太快,廿七有点反应不来。
“我在……看店,一时半会恐怕走不开。”
穆风紧逼不放,“没关系,我去找你,等你下班了再一起去。”
廿七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无意识地扫了对面还在营业的日料店一眼。
一个醉汉趔趄着脚步从店门前经过,一下子坐倒在书店的玻璃橱柜前,给媳妇边打着电话边大喊:“在哪?中、中静街!”他探着身子瞧了瞧,“大衡……大衡烟酒糖茶店!你快点来,走不动了。他妈的一群龟儿子净给老子灌酒!下次老子非得喝死他们!”
醉汉媳妇怎么回答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电话里穆风突然说:“我知道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廿七:“……”
穆风知道中静街的位置,那条街虽然是条商业街但不是很长,只要从头到尾走一走,肯定能找到大衡烟酒店在哪,从医院这里赶到中静街,坐公交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他蹬蹬蹬地从楼梯上跑下来,回到科室换了衣服就走,赵勤追在他后面问手术的情况,他也只来得及喊了一句“自己看病历和手术记录!”
自从学校毕业以后,他不常锻炼,已经很少这样跑动了。
等他从住院大楼一路奔到医院门口,已经喘得不像样子,肺里全是冷冰冰的空气,偏就活动开了脸色红扑扑的,给本来白皙的肤色染上了一层润红。
嘴边还挂着淡淡一丝笑容,更显得诱惑。
在医院门口,穆风想,要不干脆坐出租去吧,万一廿七跑了怎么办呢。
一招手,一辆酒红色的骚气满满的车应声停下,车窗缓缓摇下来,“去哪,送你一程?”车里人转过头来,朝穆风勾起眼角笑开了。
一招冷风穿进领子,冻地穆风一个激灵。
……竟然是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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