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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成国住院的第三天,穆风穿着白大褂,出现在了病房的门口。
他煮了排骨汤,用砂锅小火煲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装在保温桶里带了过来。通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母亲坐在床边在削水果。
穆风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自打听说老友住院以后,穆成国的棋友们都三三两两的来看他,鲜花和果篮已经摆满了床头。听见推门的动静,穆成国以为又是哪个听到消息的老朋友,便笑眯眯地坐起来,说着,“不是都说没什么事了么,怎么又……”
然后穆风的白衣出现在视线中。
话音一顿,顾向梅马上反应过来将水果刀藏在身后,穆成国一把抢过妻子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穆风动也不动,闭上了眼等他砸。
又不是没砸过,当年把穆风砸到医院里来的,是盛怒之下的一只高颈花瓶,当时就砸得他头破血流,踉跄了好几步还自己摔倒在茶几上,硌了肋骨。
“老穆!”母亲叫道。
穆成国似乎也记得这段往事,苹果举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能扔过来,又置气般的放回了母亲手中。
穆风走两步把保温桶交给母亲,说,“我炖了点骨头汤,还有道家常菜,都是热的。”顾向梅接过去之后,他又转身看到父亲,“爸。”
“别叫我爸!”
“哎呀,老穆!”
穆风连说话都有些发涩,但还是保持着平和,不愿与父亲再吵起来,“您的腿没什么大问题,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段时间必须得好好休息。”
“哼!”
“……”穆风呆了会,觉得再呆下去整个屋子都要冻出冰碴子来了,他是在外面应付得了各种各样的病人和家属,可是到了自己父母这,就一句好话也不会说。
他一张嘴,总能和父亲呛起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走时,顾向梅叫了声“儿子”,还招了老穆一个白眼。她匆匆跑出来拉住穆风,关上了病房的门,才低声说,“你等会,我想问问你。”
穆风露出了一副要受训的模样。
顾向梅说:“你那些破事我也不想管了,我想知道,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穆风皱起眉,“不是说了,我不喜欢——”
“不管男的女的!”顾向梅打断他,她盯着穆风,“有没有?”
穆风迟疑了一会,声音低地像个蚊子,“……算有”
“什么叫算有,有没有自己还不知道……”顾向梅有点不太乐意,念叨了两句,侧过身子过了好一会才接着问,“他对你好不好?”
穆风一愣,不知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问你话呢,好还是不好!”
“好。”这回穆风没有迟疑。
顾向梅得了答案,眼角的余光撇过穆风的脸,看上去也不像在骗自己。她深呼吸了几次,推开病房门走进去,又低声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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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风这边苦于和父母交锋,只要一下班就往骨科里跑,就算刷不了好感,也尽量刷刷存在。他觉得廿七说的对,人是活的,就不能把事情做死,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无论怎样他都不该再这样僵持下去。
而且自从上次顾向梅问过他话,母亲的态度已经开始软化了。
穆风知道比起石头一样硬的父亲,母亲这边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于是就可劲的献殷勤。
好容易在顾向梅的枕边风下,老穆心情好了,腿也好多了,偶尔还能赏穆风一个正眼看。还没松了这口气,又恰好赶上了全市的医疗卫生大检查,一时间根本顾不及廿七的事情。
等他得了空,跑到小书店里去找的时候,却被花姐告知,廿七已经辞职了。
手机打不通,人也找不到,花姐说她也不知道去向。
当时穆风就矒了,他冲到楼梯间里去找,把那薄薄两层被褥翻了个底朝天,连个碎纸屑都要捡起来研究半天,就差没把墙缝也用手电筒照了,要从里面抠出个廿七来。
然后他才相信,廿七是真的走了。
穆风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反反复复的想,来来回回的回忆,把廿七说过的每句话都放在嘴里咀嚼,可他还是想不到。
廿七想要时间,他给他时间;廿七不想回家,他也不再提。可是为什么廿七还是离开了,是自己把他逼得太急了吗,是无意间说的什么要求让他觉得过分了吗。
这段时间廿七一直不大对劲,可是穆风觉得他有他的想法,就没有管,难道从那时候开始,廿七就已经在做离开的打算了吗。
穆风浑浑噩噩的,想了一遍的事情,过了几分钟又拿出来再想一遍。
离开书店的时候,花姐担忧地看着穆风,叫也叫不停。
一路上他还在想,明明事情发展都在往好的方向去,廿七已经可以自力更生了,与父亲僵持的关系也在慢慢改善,他以为自己是在往前走,可是为什么一转头,却把廿七丢了。
他不能接受,也不可能接受!
于是离开了没有几个小时,天要黑的时候,穆风又折回了书店。他不进去,就站在门口,每进去或者出来一个人,他都要抬头看一看,看到不是他认识的,就失落一阵。
花姐开始不怎么理会他,可是当每晚关门和早晨开业的时候,穆风总雷打不动的站在店门口,如此连着整整两周,花姐就再也不能当做看不见他了,她都开始怀疑这半个月来穆风到底有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吃过一口饭。
可花姐也没有办法,开始是廿七不许她告诉穆风,后来是她也联系不上廿七了。有那么几次,她看到穆风站在屋檐底下,和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浪狗蹲在一起,他摸了摸小狗的头,小狗就蹭蹭他的脚。
她就觉得,穆风和流浪狗也差不多了。
廿七怎么就能狠心,把好好一个口碑颇丰的大夫、一个出类拔萃的博士,给整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
花姐丢下手里的抹布,实在忍不住了,走出去站在穆风跟前,跟他说,“回去吧。”
穆风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盯着花姐看了会,很久才认出来。他看了太多的人,感觉对脸部的识别有些迟钝了,但最重要的是,这些脸都不是廿七的。
花姐憋了一口气,训他,“好好一个大夫,像什么样子!你连工作都不要了吗!”
穆风也不恼,他伸手招呼着被吓跑了的小狗,说:“我请了假的,没有耽误工作。”
然后花姐就气郁了,这样的人,还怎么跟他沟通!
穆风不知道自己守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其实守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就知道,廿七不会出现的,可他还是没走,没日没夜的呆在这里。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走了,廿七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他应该等下去,天气那么冷,万一廿七看到了他,一定会来给他围围巾的。
这两周,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穆风还想通了一些事,一些以前总是暗示自己逃避的事,一些他一直在对廿七做却从来闭口不谈的事。
比如喜欢。
书里说的总没错,人的确是个不得教训的生物,必须要在失去中才开始忏悔。但人也是种胆小的东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穆风就是因为被后面这种教训狠狠打了一鞭子,才忘了前面那种更令人心塞。
所以他迟迟不说,迟迟不表达,将暧昧一步步升级到自以为不必再说的地步。到了今天他才发现,隔着那层纸,暧昧始终都还是暧昧,不能突破成自己想要的东西。
戚绍川说他疯狂,可他其实根本就不疯狂。不管是给廿七买东西、购置家具和衣物,还是给他办户口的事,那都是钱和关系能解决的东西,随便搁在一个有钱有势的人身上都能做得到,甚至比他做的更好。
他其实没能为廿七做什么。
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他说了、做了,廿七还会走吗。
穆风觉得手指有些僵硬,开始后悔没带双手套来了,要是可以,最好再多穿件秋裤,也不至于冻得快跟狗一样。他一转头,看见蜷在身旁的小狗,呜咽呜咽的叫唤着。
好吧,还真的跟狗一样。
他正这么想着,眼前递来一双皮手套,真皮,一看就是。这一定不会是廿七,至少廿七没那么多钱去买一双真皮手套。
所以穆风头也没抬,“谢了花姐,我不需要。”
手套没有拿走,反而往前伸了伸,皮手指戳在他的鼻子上,实在烦人。穆风扫开眼前的皮手套,抬头一看,不是花姐,而是戚绍川。
戚绍川低着头看他,再看看旁边的小流浪狗,最后又把目光移回来。舌头抵在牙齿上,啧啧两声,一张口就把穆风气了个半死,要不是蹲得腿麻了,真的要跳起来打他。
他说:“被人抛弃了?”
穆风真的不想理他。
戚绍川拿脚拱拱他,“起来吧,别丢人了,我请你喝酒去!”见穆风不理他,又说,“要不咱就近,找个能看得见这儿的地方,喝完你再回来蹲?”
穆风实在是冷得不行了,最后被他拖拽着进了小酒馆。
后来,他也没能继续回去蹲。
因为戚绍川把他灌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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