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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京城,宝亲王府。
宝王爷萧焕乃当今圣上之弟,一母同胞,自是极受恩宠。
他的府邸规模宏大,占地颇广,方圆十余里,重墙两道,每道围墙都高达丈高,有门楼五间,正殿七间,后殿后寝十二间,左右还有配殿,金漆玉雕,乌木为柱,瓦顶重檐,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奢华庄严,布局之精巧,装饰之考究,让人叹为观止。
而府中后花园亦是巧夺天工之作,名曰“雨泽园”,景致多重。前有独乐峰、蝠池,后有绿天小隐、蝠厅,东接古戏楼厅,西有清新小阁,缠枝藤萝紫花盛开,秀丽无双,使人恍如花海听戏。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别有一番洞天。
眼下,严冬时节,白雪覆顶,园中景色虽不若春季,却不显单调。
一位男子,年近不惑,身披锦裘,头戴貂帽,静坐于湖边亭中,靠着石桌,细细品茗。其左手端着精心打制的御用紫砂玉杯,抬眼望着结了一层厚冰的湖面,兀自发怔,那双幽暗的黑色眸子在茶水缭绕的雾气中,模糊不清,忽明忽暗。
此刻,园中安谧,气氛缓和,可却又像是蛰伏着什么,令人压抑。
“王爷,天愈发凉了,可要回屋去歇?”
身后人一句轻柔的请示,打扰了玉桌旁男子独自沉浸的心神。
萧焕轻皱双眉,面上涌现淡淡不悦,却随即感到肩上多了一层锦袍,本已有些泛冷的身躯转瞬便暖和了,微微偏头,望向身后娴静姣好的女子,略显无奈,却又只淡淡吐出两字:“无妨。”
还是这般简单的回答,当真是却惜字如金啊。
每至冬日,他总这般斟茶独酌,看细雪纷纷,那份清寒已然入骨。
女子嘴角划过一丝苦涩,这么多年过去,眼前男子的心还是若寒冰顽石般,捂不热,磨不碎,生生膈应着,伤人伤己。
呵,可笑吾十年如一日,待尔至亲至爱,换回的也不过如此。
是不是该庆幸,你我至远至疏,却还未至反目。
女子心下黯然,双瞳逐渐氤氲,视线愈发迷蒙,还记得十几年前,初识萧焕,一见倾心,不管不顾,嫁入王府,只盼着总有一日能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又念想会有一天诞下麟儿,子孙绕膝。
不曾料,无论今夕何夕,他仍是那般毫不在意。
唉,萧焕,你到底还是舍不掉那如烟的女子。
即便她早已嫁作人妇,生下孩儿,相夫教子十余载,你还是这般执着,不曾释怀,不曾忘却,不曾放下。
唉,不知是你可怜,还是我可悲。
也罢,都怪我玲珑心思,挚念太过,以尘网自缚,信了日久情深,明知无人回顾,却还是飞蛾扑火,任你将这情剖开伤透。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皆寡言少语,然形同陌路。
这般诡异而尴尬的氛围,到底没有持续太久。
远处一位身着劲装的暗卫快步前来,单膝跪地,“见过王爷。”
“冀州那边有消息了?”
萧焕眼皮微微一抬,语气不咸不淡,态度不温不火。
暗卫隐晦地瞧了一眼立在旁侧的宝王妃,欲言又止。
“随我来书房吧”,萧焕起身,径自出了湖心亭。
“是”,暗卫低沉回应,直起身子,略作停顿,对着宝王妃鞠了一躬,转首随在萧焕身后,渐行渐远。
亭中独留的女子望着那依稀俊逸的背影,决绝冷漠的态度,黛眉狠蹙,银牙切碎般磕碰,眼底涌现一丝疯狂之色...
冀、登二州交界之处,三匹快马,奔驰在道。
“少爷,此次巴邑之行,真是大快人心,那昏官周钱被判死刑,连着一干恶差凶役也是伏法,陈大人快刀斩乱麻,真是令人畅快。”
萧黎一挥马鞭,转头笑道。
“陈元稹断案有理有据,果敢机敏,自是济世良臣”,萧暄微微颔首,应付一句,心情却不似萧黎那般轻松,反而愈加沉重,兀地一拉缰绳,眺望前方地界,再有一小段路,就到登州了。
自己一行人在冀州因雪灾之事耽误了三天,好在周钱等人恶霸一方,无所顾忌,未曾毁尸灭迹,以至于人证物证俱全,陈大人判案倒是水到渠成,剩下的只需顺藤摸瓜,将冀州大灾之事查到周家头上。不过刺史周放不似其弟那般草包,定会私下费了不少功夫掩盖劣迹,陈大人要想弄个水落石出,定会遇到极大的阻碍。
依现在的情报来看,搞不好,最后会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啊。
“萧黎,冀州之事,朝中可是知晓了?”
“依照少爷吩咐,我等不宜过于声张,故并没有放出消息,可是纸包不住火,依照陈大人的个性,定会如实禀告,此刻上奏的密折怕是已经在路上了,不几日,朝中大臣皆会知晓”,萧黎一想到朝中荣王爷那嫉恶如仇的个性,少不了雷霆震怒,不禁为冀州的贪官污吏们默哀,这回事情闹大了,他们算是要倒血霉了。
“哼,即便我们不说,陈大人不说,朝廷里的人也会嗅到风声的,别小看那些人精,哪里没有他们的眼线,里面的弯弯道道可多着呢!远的不提,单是冀州首郡的周放肯定坐不住了,陈大人这把火快要烧到他家门口了”,萧暄嗤笑一声,口气中竟是揶揄。
眼下,自己等人的目标还是登州,此次易容在冀州办事,总归不能放开手脚,行踪不宜暴露,不可参合太深,后续事情交给陈元稹去做,名正言顺,加之萧虎在暗中见监视保护,近期应该不至于出大岔子,也能把朝廷老狐狸们的目光吸走一部分,不至于把登州盯得太紧。
这般来,也有一定的主动权在手。
“少爷,此次冀州雪灾颇为严重,地方官员包藏祸心,欺罔视听,贪财慕势,卖法市恩,情形之恶劣,失职之严重,圣上不会置之不理,我看不久后朝廷定会大力整治冀州,周氏家族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萧黎平日里跟着萧暄,也学会了义正言辞一套,说起来头头是道。
萧暄闻言,却是剑眉一皱,“只怕朝廷会有所姑息啊。”
“为什么?”
“呵,你想想我那软弱皇伯父的脾性,他是那种拨乱反正的人吗”
“可是冀州的周氏家族这般贪张枉法,作奸犯科,堪比土皇帝,圣上乃堂堂一国之君,也会容忍?!即便朝中有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之辈,王爷等人定会陈词殿堂,呛声以驳,还百姓一个公道的”,萧黎有些疑惑,小主子难道对王爷也没了信心?
萧黎低眉敛目,一阵思索,少顷,猛地抬头,握着马驹缰绳的玉手狠狠一紧,“难道冀州的势力已是那般膨胀了?”
萧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何止是冀州,全国怕是不少地方皆是如此。唉,这回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当周家的替死鬼了。”
她知道抓了一个周钱对整个大局并没有什么作用,必要时,周家也会牺牲掉这个只知道财色酒食的蠢货。目今,大厦将倾,官员离德,外敌环视,内政腐败。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于狼心狗肺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这般下去,恐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唉,中央有奸佞当道,小人为祸,忠诚耿介之士,饱受迫害,地方亦官商苟合,匪患猖獗,江山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啊!
即使贵如父王,若不是占着宗室皇族之名,手握北疆数十万大军,怕是早就被排挤出决策层,坐半辈子冷板凳了。而今虽有父王等人苦苦支撑,可小部分人的有限努力,又怎能力挽狂澜,拨正乾坤呢?
自己早年随师父修行,见到了多少悲戚之景、霍乱之象,这大梁的天下真的是风雨飘摇。
萧暄长叹一口气,世态炎凉,自个儿早已经见惯了,却还是忍不住满腔怒火,了解到巴邑雪灾,后续内幕时,只想将周钱周放等人直接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平日里养气的功夫倒是险些破了功。
唉,还是师傅说的对啊,自己的性子太直太耿,早晚会坏事的。
萧暄望着前方,眼眸深邃,再一次忆起无名给予的淳淳诫言。
“萧暄,你且铭记,成大事者,谋天下为局,以苍生为子。机敏而不自大,傲气而不骄纵,果断而不刚愎,隐忍而不势发,你心正气急,往往喜怒言于色,这点乃是上位者之大忌,切记!”
自己将来要做的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也不是治理一方的刺史。小小的一个失误,却可能换来大批人陪葬,不得不慎重啊。
这急脾气,必须得克制得再严一些。
“黎儿,此番前去登州,必是会有很多棘手之事,我们初来乍到,不可鲁莽,你传令下去,飞麟不可轻举妄动,要隐于人后,谋定而动。”
萧暄一夹马腹,偏头吩咐道,即是告诫他人,亦是警示自己。
“是!”
言讫,众人皆是心有戚戚然,不约而同地狠狠挥鞭,胯下马儿的速度顿时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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