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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芍见血了。
好消息是,她只是略动了胎气,坏消息是,她必须至少卧床静养一个月。
说真的,从郑芍怀孕以来,一直是大事小事不断,她能坚持到现在才出问题,已经算老郑家的香烧得好了。
相比起来,因为胎气不稳而带来的小小副作用简直就不用提。
只是郑芍还有些担心:“薇薇,我不在的话,你一个人可以吗?”
当着郑芍的面,就是再不行,郑薇也要拍着胸脯地说“行”啊。
她皱眉道:“你能不能少操点心?我这么大的人了,还用得着你担心吗?放心吧,准备的事情我都交给别人在做,我又不负责上厨炒菜,更不会进御厨房的门,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郑芍欲言又止:那怎么能一样?只是一个二十三小宴就差点出事故,更何况年三十大宴?
按道理,头一年的大宴应当是皇后在办,而她们姐妹却抢了这个锋,皇后不恨他们到骨子里,不给他们找麻烦才怪!
换句话说,就像郑薇说的那样,皇后转性了,可节庆大宴要招待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事要筹备,出了一点小岔子,放在她身上可能不算什么,可放在郑薇身上,她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容,她有这么大的脑袋,顶得住一堆一品二品,甚至超品的命妇,公主,郡主,王妃们找的麻烦吗?
郑薇见她还是皱眉,只好放了杀手锏:“你再操心,你肚子里的小外甥都不干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这件事重要。”她笑眯眯地道:“甚至啊,我的命可能都要靠它来保。”
郑薇没把话点透,可郑芍已经明白了:只要郑薇不把天捅破,凭着她目前肚子里的孩子,为了她的情绪稳定,皇帝也不可能放着不管郑薇。
郑芍的心勉强放了一半,拉着她还要嘱咐点什么,郑薇却呵呵一笑:“哟,这么快就忘了,你在家里被侯夫人捉着算帐的时候找的谁捉刀了?你这三招两式能不在郑大帐房面前耍吗?”
郑芍噗嗤笑了,假意怒道:“这可是你说的,我真不管你了啊!”
郑薇一挥手:“不管不管,我才不要你管!你只管吃你的睡你的,把你自个养成猪就行了。”
郑芍又是一笑,却哎哟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
澄心原来在床边捂着嘴笑,一见这情况,忙紧张地把郑薇推到一边,对郑芍嘘寒问暖:“夫人,您还好吧?要不要再请御医来看。”
郑芍厌腻地道:“只是抽了一下,想来是孩子在我腹中踢我了,没事的。不用叫御医。”
趁她们主仆两个说话的时候,郑薇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一出正殿,她就直想唉声叹气。
刚刚在郑芍面前把话说得满,可她心里明白自己几斤几两,这么大的责任,一下压在她头上,她真不能担住。
她绕着院子走了两圈,眼睛一亮,来了主意,兴冲冲地拉上丝箩:“走,跟我出门逛逛。”
“逛?”丝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容,现在我们不是应该去尚食监,或者是御膳房吗?”
郑薇刚刚想到办法,正是得意的时候,闻言敲了一下丝箩的脑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懂不懂?”
丝箩自然听不懂这吊书袋,“啊”了一声,急忙跟上了郑薇的步子。
郑薇走后,正殿的窗户也终于销死了。
玉版走到郑芍的床前低声道:“薇姑娘走了。”
郑芍“哦”了一声,问:“她是笑着走的,还是哭着走的?”
玉版笑道:“自然是笑着走的,薇姑娘啊,什么时候都是笑呵呵的,这一点脾气可真是叫人羡慕。”
郑芍一笑:“在院子里转了这么久,又是笑着走的,那指定不是傻乐,那是有主意了。”
郑芍怀孕怀得辛苦,玉版有心要逗她多说笑两句,便顺着往下问:“哦?薇姑娘刚刚不还在这里跟您把胸脯拍得山响吗?她要是没主意的话,那拍胸脯干嘛?”
郑芍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玉版便知道,郑芍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笑得往回收了些,还是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郑芍笑道:“我啊,不光知道她有主意了,我还知道她的主意是什么。”
玉版这回是真的奇了:“夫人不是在说笑吧?薇姑娘为了不让您劳神,可是什么都没告诉您的啊。”
郑芍高深莫测:“你若不信的话,我们打个赌如何?”
玉版自然不会说不,取了自己的金坠子:“那奴婢就拿这对坠子当彩头,姑娘可以说了吧。”
郑芍道:“她一定是去搬救兵去了。”
“搬救兵?可满宫里,她就只有您一个救兵可搬哪!”
郑芍摇了摇手指:“不,至少还有一个。”
“谁?”
……
“淑妃。”
玉版觉得,自己能当威远侯大姑娘的贴身丫鬟,至少说明了,她比很多人都聪明,尤其她家这位姑娘的心思比其他人还更简单一些,而现在,她说的话,自己好像有点不大明白了,“淑妃,她一向为人冷清,即使她跟夫人您有些交情,可薇姑娘毕竟不是您,她有什么理由帮助她吗?”
郑芍却没有答话,是啊,淑妃有理由帮她吗?若是薇薇求助的对象不是淑妃,那其他人更没可能。就算江昭仪站在了他们这一边,可她只是一枚暗棋,薇薇不会那么笨,只是一场宫宴就舍得暴露江昭仪。
惠妃明哲保身,更没可能掺合她们的事,让好不容易交权上岸的她再湿一回身。
算来算去,也只有淑妃了。
启顺宫里,淑妃也在问这个问题。
“郑妹妹,你是不是自视过高,以为你开口了,本宫就会帮你?”
郑薇苦笑着摸了一下鼻子,淑妃直言不逊的语言风格放在别人身上,作为看戏的当然爽,而放在自己身上,那就谁受谁知道了。
她来之前就想过会碰一鼻子灰,也没有太大的落差,而是道:“妹妹有那个自觉,只是此次若非无奈,也不会用这个法子来请娘娘出山救命了。”
淑妃眉心一跳,预感到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不妙。
“什么法子?”
郑薇轻声道:“自从佳福公主迁到您这里来后,一直症候不断,您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呢?”
淑妃不在意地道:“小孩子本来就体质弱,病些冻些这有什么?”话虽如此,她神色还是闪过一丝紧张。毕竟,这是皇帝为数不多的孩子。
郑薇看她一眼:“您有没有想过,你肖虎,她肖兔,你们虎兔相克呢?”
淑妃面色终于大变:“你胡说!”本朝虽严禁巫蛊事,但求神问佛本来就是普通的民间活动,便连皇家发生大事也会卜噬问神,郑薇若是拿住这个做手脚,这可就麻烦了。
郑薇没说话,淑妃是个聪明人,她会明白这里头的道理。
淑妃果然很快就想清楚了,咬牙道:“好,我帮你!”
郑薇顶着淑妃那利剑一般的目光,硬着头皮,力图从容地说道:“多谢娘娘体恤了,妹妹那里事还多,先告退了。”
“慢着,”在郑薇快踏出门槛时,淑妃突然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你难得是个聪明伶俐又光明正大的人,想不到,你也会用这种手段来要胁人。”
郑薇又摸了一下鼻子,在心里苦笑:如果能当个好人,谁愿意当坏人?本来我是来跟你打感情牌的,好歹你也有个妹妹死在宫里,谁知你软硬不吃,我还想好好活着,说不得就要做个恶人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福了福身:“多谢娘娘抬爱了,这一回娘娘可不会再认错妹妹了。”
淑妃这回再没拦她,在她出门之前只听身后幽幽一叹:“是啊,到了这里,还有谁不会变?的确是我把你高看了。”
郑薇的心突然像被谁揪过一把似的,那一瞬间几乎难受得无法透气。
她的下限,自从进了宫总是突破得特别快。
她还不知道,景辰宫里那个针对她的赌局在她归来没多久也落下了帷幕。
玉版嘟着嘴把耳坠子给了郑芍,郑芍赢了钱,心情很好地道:“来宫里头一回下赌注我就赢了,这对坠子我可得好好收着。”
眼瞅那对坠子是再没要回来的可能了,玉版哭丧着脸,只好转移了注意力:“夫人怎么看出来薇姑娘去找了淑妃娘娘?又怎么知道淑妃娘娘会帮她?淑妃娘娘真的是个面冷心善的人?”
郑芍笑了:“你一连串的那么多问题,到底想叫我先答哪一个?”她将耳坠子放进首饰盒里,脸上的笑又收了起来。
若是这些问题我有弄明白的一日,我也能像她这样做,那么,我以后需要她的时候就少了吧?
郑芍蓦然一惊:为什么好端端的,我会想到这些?
她卡嗒合了盒子,心烦意乱地道:“我去睡一个时辰,你到点了叫醒我。”
主殿这边的纠结郑薇全然不知。
自从回了宫,她每天的生活就像是在冲锋打仗,只有宫里下钥,不得不回宫的时候才会轻闲下来。
即使如此,还要忙着对帐直到下半夜。
郑薇做帐房也只是凭着在穿越前家里长辈有时候告诉的一点知识,她自己也只知道一鳞半爪。
而且尚食监人多事杂,远不止是管一个帐本就能管好的事。
以前有皇后在,各司权力都可以下放,至不济,宫里也会专门派嬷嬷辅助管家,但郑薇自己就是个低阶嫔妃,皇宫里就是拨了嬷嬷来,别人的品级说不定比她还大,到时候要听谁的?
皇帝的女人这个身份固然在宫里通行无阻,但并不是万用万当的挡箭牌。
闲话休说,尽管磕磕绊绊的,除夕大宴不管是好是坏,终于到了要揭盅的时候了。
除了郑薇这个新管家婆,从厨子到监正,郑薇都没有大动,沿用的也是去年一套菜谱。
即使她想搞个创新,可是她最大的靠山不在,万一玩脱了,别人拿她的创新来搞小动作,她抱大腿都没处抱。
反正宫宴也没什么吃头,每个人都知道进宫不过是走一遍程序,别人家里头自备有美酒佳肴,郑薇抄袭旧年菜单抄得毫无压力。
中午那一场是命妇宴,外头宴百官。
大雍朝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内外臣结交,除夕宴办两场,中午这一场皇帝招待臣僚,晚上那一场就留给了自家兄弟。
皇后早上起床时发现头疼,等叫了御医来,却是感染风寒了,不能来参加宴会。
郑薇将信将疑,生怕她还有什么大招憋着没出,结果直到中午开宴结束后皇后都没有出现。
她心里一边疑惑,难道皇后真是转性了?一边也觉得,皇后这一招挺聪明的,就是使得有些晚。
皇后托病不来,也就不必面对作为主妇,却没有准备家宴权力的尴尬,而她这一病,还在皇帝那里赢得了不少可怜分。
郑薇没回景辰宫,就听说皇帝在结束后赶往了坤和宫去探望皇后,正好让还没出宫的命妇们看到,算是为京城外面这段时日越传越烈的“帝后失和”而打破了流言。
郑薇满以为皇后肯定会借着皇帝看她的机会在晚上家宴的时候复出一把,没想到,这一回她又猜错了。
皇帝登基的第二年,皇后缺席了一整天的除夕活动。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郑薇这头,那些能在新年进宫领宴的内命妇们都是老人精,只要没有人添乱,即使有些小小的问题,她们自己都能掩下去。
至少表面上,郑薇这一场宫宴办得十分完美。
宫宴过后,威远侯夫人和太夫人过来了。
因为开宴之前郑芍让玉版来说明了情况,两位夫人虽有些担心,但也好容易熬到了宫宴结束,准备去看看郑芍再离宫。
郑薇有些奇怪:她们完全可以不用等她,她们又不是不能自行去景辰宫,该怎么去,难道她们还需要自己指出来吗?
郑薇正要给她们行礼,季氏忙扶住了她,笑着道:“薇姐儿如今也是小容了,再不可多礼。”
郑薇看了看老夫人,老夫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郑薇心里更是摸不着头脑,季氏一向是个做得让人不太难受的势利眼,现在是看她对自己女儿确实能起到极大的帮助,不叫自己行礼,她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老夫人,她为什么没附和着说两句?这老太太年纪大了,什么事都能抓住说一说。
郑薇按下满心的疑惑,让乔木叫两顶软轿过来。
季氏忽然按了一下她的手:“不忙,小容给老夫人叫一顶就够了,我陪着小容走一段。”
这更加奇怪了,女儿胎气不稳,当娘的还说不忙,这事都不忙,那有什么好忙的?
不过,人来人往的,郑薇不方便多问,正准备把乔木叫回来,老夫人也开口了:“我也不忙,薇姐儿,老婆子好久没跟你走一段路了,想跟你走走,你可别嫌我老婆子走得慢啊。”
有事,还有大事,而且是郑芍不方便知道的大事。
郑薇心里七上八下的,能让两位久历风雨的侯门贵妇如此郑重以待,会是什么大事?她跟季夫人一左一右,两人搀着老夫人,默契地拐向了御花园:“园子里有两株梅树,一白一红,开得可好了,两位夫人先去跟我赏赏梅,折两枝梅花给盈夫人房里增增色如何?”
季夫人面色微松,笑着道了谢:“难为小容不管什么时候都想着盈夫人。”
郑薇再看老夫人,老夫人神色依然绷着,未发一言。老夫人年纪大了,就不爱些弯弯绕绕,从她的神色里反而更能看出事态的严重性。郑薇心里更加忐忑。
御花园上那个唯一的亭子早让幔帐围了起来。
乔木带着老夫人的侍女核桃先行一步,将石桌下的炭盆弄燃,三个人围坐成一圈。
老夫人打发侍女们出了门,以目示意季夫人。
季夫人即使为人如此圆滑,这时候也觉得有些不好开口,“薇姐儿,我跟你讲一件事,你千万别着急。”
说到着急的话,也只有她娘出家这一件事能让她着急了,难道说她们准备把她娘出家的事情坦白告诉她了?
郑薇刚一这么想,季氏便道:“都是我们不好,没做到你的嘱托,你娘她,出家了。”
郑薇早就知道了,也不想再演一遍,便垂下了眼皮。光是她娘出家这件事还不足以让侯府两代夫人这么着急,看上次她们进宫就知道,单为这一件事,侯府里都不会把实情告诉她,肯定这里头还有其他的事。
郑薇的这个神色让季氏心里更没底,这事放在她心里跟油煎一样地煎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进次宫,她一定要把想办的事情办好!
想到这里,季氏再开口就没那么难了:“你娘去了一个叫寂月庵的地方,那地方不太干净,她在那里不知从哪结识了——”
郑薇的脸色随着季氏的话越来越难看:要不是之前沈俊跟她说过她娘的处境,单凭季氏的片面之词,还不知道要给姜氏泼多少污水!
反正现在姜氏也不在她们手里,她更不怕自己的婚事被拿捏住,这些都不怕了,还用怕季氏说三道四吗?
她眼色一利,就要打断季氏的话。
这时,只听老夫人一声斥喝:“老大媳妇!”
季氏一惊,这才察觉到郑薇脸色不对,她毕竟老成,只好不甘不愿地住了嘴。
郑薇的脾气没发出来,憋在心里差点成内伤。
却听老夫人和声安抚道:“薇姐儿你别生气,你大伯母她就是着急了些。你娘现在在外头平安无事,只是你也晓得,她生得太美,在家里有我们护着,在外头……哎,她毕竟是郑家的媳妇啊。”
老夫人这个气叹得十分有技巧,好像她省略的部分十分难堪一样,郑薇胸中怒火腾腾起来:女人生得美就一定会出事,而且一出事就是女人的问题,这是什么道理?
她压着火气问了一声:“老夫人这是在说,我娘做了有辱门风的事了?”
郑薇死死地盯着她,如果她敢说声是,她就敢把这件事有多大闹多大!
就算她们是孤儿寡母,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泥巴!她娘是她的底线,谁也不能随意践踏她,哪怕是从语言上!
郑薇在郑家的长辈面前从来都是聪明有条理的好孩子形象,老夫人从没见过她这样凶狠而富有攻击性的眼神,怔愣之下摇了摇头:“这倒没有。”
郑薇呵了一声,不客气地道:“那两位夫人就请明言,我娘到底怎么了,不要含含糊糊说些使人误解的话。”
还是季氏先缓过了神,但郑薇的强硬也令她生气得很,连说话都不阴不阳起来:“你娘出家,这个家出得全城的男人都为她痴为她狂,即使我没抓到她做出有辱门风的把柄,但长此以往,郑小容恐怕就要多几个后爹了。”想起威远侯那副恨不得让自己住到蒙山的德性,季氏恨不得拿把刀当即把姜氏那张惹祸的脸剁个稀巴烂!
季氏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不堪,老夫人也听不下去了:“好了,我们就是来跟你说这些的。你大伯母说话虽难听,但不是不可能发生,你娘孤身一人在那野庵当中,旁人若想对她用强,她挡得住吗?”
她拍了拍郑薇的手:“只怕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这个当女儿的能劝住她了,要不然,你写一封信,我给你送过去?”
郑薇早就惊呆了,理智告诉她,不要相信季氏的一面之词,但情感上,她很明白,除非是有这样有可能影响到全族的大事,季氏和老夫人才会郑而重之地与她找一个避人之处把这事说出来。
可是,姜氏一个怀念亡夫都能把自己怀念成抑郁症重度的古代女子,她会让自己处于这样危险的境地当中吗?她是疯了吗?她要是图攀个高枝,那她嫁给她爹干什么?她爹死了还守什么?随便一个土财主都够她躺着吃躺着穿了。
郑薇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房,姜氏和老夫人两个人一步一回头地去看了郑芍。
她们两个走的时候倒是专门来提醒过郑薇要不要送信,可郑薇现在压根就不信她们,而且那信经过她们的手,还不知道要拆阅多少回,一点私话都不能夹,倒不如直接让沈俊送。
沈俊?他们认识没多久吧?她怎么会那么信他?
郑薇躺在床上呆呆地想了下半晌,直到乔木催了几遍:“我的姑奶奶,您还不快着些,晚宴快开始了!”
郑薇只好收拾好情绪,又领着丝箩去了乾宁宫。
下午的这场晚宴和中午不同。
中午那场因为男女互相不认识便分成了两个大殿,男宾们在正殿,女宾们在侧殿。
而晚上的这次,因为都是自家亲戚,也不可能把满宗室都请来,就只请了近支的几个亲王,郡王,公主和郡主及其家眷,便全部摆到了正殿,男女宾只用一张十六幅山水画的绢丝屏风隔起来。
郑薇本来就起得晚了,再一收拾就几乎成了压轴到场的那一个。
她紧赶慢赶地到了乾宁宫外头爬台阶,刚刚爬到一半,她感觉到身后有人。
郑薇侧过身去看了一眼,倒没想到这是个认识的人,她连忙福了一下:“见过秦王。”
秦王这才停下来看她一眼:“我认得你,你跟我在圆智大师那里见过。”
这位王爷一改在圆智大师那里那种流里流气的作风,脸冷下来时还真有些吓人。
郑薇没想到他会跟自己答话,只好笑道:“秦王好眼力。”
秦王望着她若有所思:“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郑薇吓了一跳:这位王爷起码有三四十了,听说守边都守了好些年,她从哪去见他?
秦王不见她回答,又自言自语了一句:“你的确很眼熟,我一定是在哪见过你。”
郑薇紧紧地闭着嘴巴,决定无论如何也不开口说话了。
这位秦王看着像个正常人,怎么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好在他说完这两句话,又用让人发毛的视线打量了她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前头去了。
郑薇望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郑薇的这口气舒早了,还没等她到地方,就看见秦王站在殿外,背对着大殿门口,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郑薇心里提了口气,还在想要怎么应付过去,秦王却只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真是个怪人。
郑薇一边想一边进了门,人还没走进去,便听一个女声尖声笑道:“这就是我们那位小皇嫂吗?凭的这副样子也能管着御膳房?”
郑薇还有些蒙圈:这挑的,也太直白,太没技术含量了吧?
但是对方都问到脸上去了,郑薇不可能再跟之前对付太子一样装聋作哑。
她看了看对方的服色,是个郡主。
品级低就是这点不好,走哪都要给人行礼。
她施了个半礼:“郑小容见过郡主。”
那郡主长得容长脸,脸上一颗硕大的痦子,哼了一声,痦子随着颤动:“我当是怎样的绝色天仙,怎么我皇嫂还没死就等不及要脚踏着她上位了?”
这话实在太难听,郑薇地位比她低,按寻常时候,她就该抹抹眼泪表示无辜了。
可郑薇不爱这么演,她看了眼淑妃的方向。
淑妃正捏着帕子正冲她微笑,笑容里写着“请你自己搞定”。
郑薇暗暗呕了一口血:上午没事,居然让她生成了一个错觉,以为淑妃只是跟她生生气,遇到问题还是愿意帮她的。但她忘了,淑妃答应的,是帮她给宴会撑场子,而不是帮她撑场子。
现在的这个人,明显是找她的场子来了。
郑薇心念急转,望着这女子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听一个男声不耐烦地道:“康玉,你能消停点吗?每次不管去哪,什么时候都是你在说说说,你不烦我都烦了。”
说话的,正是秦王。
康玉气得叫道:“哥!我教训一个小丫头要你来多什么嘴?”
秦王道:“你教训的这个小丫头是陛下的人。”
“你!”康玉气得胸口起伏。
秦王说完这些话却不再看她,步子一转,早就到了男宾那边坐着。
等康玉再回头的时候,郑薇早就溜到角落处自己的位置藏起来了。
等看到康玉坐下时,郑薇才直起身子松了一口气。
旁边江昭仪见她这样狼狈,忍不住笑了:“郑妹妹怎么这么怕事?她身份再高贵,我们是陛下的女人,她还能真的怎么样不成?”
郑薇笑了一句:“我这不是不想惹事吗?快到了开宴的时候,万一这里头出什么事端,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江昭仪也只是跟她套句近乎,怕郑薇怪她刚刚不给她解围,见她没往心里去,遂不再说话。
后妃们的宴席在腊月二十三已经摆过,而且皇后不在,晚上主要是招待宗亲女眷,后妃们一共也就摆了郑薇她们一桌。
这一桌里只有江昭仪,淑妃,惠妃几个高位嫔妃,郑薇是沾了一个主办人的光,才能加塞进来参加,尽管她一点也不愿意。
又等了一会儿,皇帝和太子一起进了门。
跟中午的流程一样,皇帝致了几句辞,晚宴就算开始了。
这时候的大宴已经不是分餐制,郑薇在开吃前四处看了看,发现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并没有哪里需要她援助,心里松了点气:只求能让她像中午那样平安度过就行。
刚念完这句话,隔壁的席面上有人“咕”了一声,一个女人惊慌地叫起来:“闵儿!你怎么了?”
糟!有情况!
郑薇放下筷子,一步跃到面前,只见一名华服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三四岁大,面孔紫涨,张着嘴巴半天呼不出来气!
再望一望他的小碟里,里面滚着一个指肚大的糯米丸子。
郑薇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噎住了!
满桌宾客迅速大乱,有人叫道:“快去叫御医!”
有更多的人围过来:“怎么了?”
“快拍他的背。”
郑薇看得心急不已:叫御医,等御医来了,人也凉了!
她一边伸出手排开人群:“别聚拢了,给孩子留点气,”一边要来抱孩子,那华服女子却抱着孩子不放:“你干什么?!”
郑薇急道:“我来救他,我会救!”
华服女子还在犹豫,郑薇指着孩子道:“再不救他,就没气儿了!”
那女子低头一看,小男孩开始还踢蹬得厉害,这么会儿功夫,手脚已经动得很慢,情势很危险了!
她心神大乱,郑薇乘机夺过孩子,将双手勒胃,往上一提,同时用膝盖一顶,一颗晶莹的珍珠圆子顿时弹了出来!
孩子哇地一声开始大哭。
有人庆幸地笑了出来:“还真的会救啊?”却是个男人的声音。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男宾那边听到这里的动静全围了过来,郑薇忙着救人,居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她看见皇帝也从御座上走下来,双眼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与此同时,一人突然道:“娘娘的确很像一个人。”
秦王,他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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