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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人如今的生存状态和老村长那夜所说一般无二, 他们早已分裂成了无数个小村落,过上了与世无争的淳朴生活,酒肉热舞,摔跤狩猎,大同小异而又日复一日地过着简单粗鲁的半原始生活, 各个村落互不相扰,偶尔相帮。
在兽人朋友的陪送下, 他们四个外族人也并未受到其他兽人的为难, 意外顺利地向着瓦格隆一步步靠近。
越是向北, 天气环境也就越发严寒。
他们翻出值钱的物件, 向沿途村落的兽人们换取了赶制的厚皮袄, 谈不上合身,只为了御寒。
沃多封锁边境后, 兽人与世隔绝太久,并不懂人类那些物件的价值,便各自挑拣着看着顺眼的东西留了下来, 开开心心地为他们添置起了御寒衣物。
蒋筝随口开了个玩笑,说感觉自己穿得像个野蛮人,兽人听不懂她说的话,见那眉飞色舞的小神情,只当这人类少女应该是很喜欢这新衣,顿时挠了挠后脑勺, 憨厚地笑了起来, 弄得她总觉得自己欺负了老实人, 怪不好意思的。
只是一段路途总有尽头,领路的兽人在于他们告别时说:“往前再有四五天的脚程,就是无人居住两境交界,偶尔会有巨人出没,一路小心,异族的朋友。”然后就此别过。
如今的兽人好似一盘散沙,不可能再像当初那样,找出一个领导者,再次组织起来去与黑龙抗争了,接下来的路,还是要靠他们自己来走。
也不知为何,蒋筝最近总有一种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感觉。
她如今的身体,是从生命树中生长而出,流淌的更是不死鸟的血液,这段时间一路走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渐渐与这副肉身相融,甚至获得了曾经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一开始,大家最担心的是她的身体状况,因为她没有修习过法术,也不会武功,这样的跋涉太过艰辛。到后来却发现她活蹦乱跳的很,整个小队中最值得担心的竟是唯一的男性,那个小胳膊小腿儿的小矮人。
每次大家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总是压抑着自己不去大口喘气,抱着行囊缩在一旁,瞪着一双眼,唇色惨淡地望着待会儿还要前行的方向。
一想到这个平日里话不怎么多的小闷包,要是换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其实就连长笙,也大不到哪里去,她就多少有点犯姐姐病。
头顶的月色有些惨淡,跳动的火光照着每一个心事重重的人。
蒋筝朝着目光游离的包子身旁挪了挪,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道:“在想什么呢?”
“啊?”包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
“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家里人一直得不到他的消息,会不会担心,又或者,会不会已经知道他被学院开除,从此不见踪影的事了?
“想家了啊……”蒋筝道:“回头解决了龙骨这档破事,我们也去你家里做做客,欢迎吗?”
“我家小,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当然欢迎。”包子说着,抬头问道:“蒋筝,你就不想家吗?”
“我啊?”蒋筝察觉到长笙的目光飘向了自己,不禁笑道:“我没家好想,从小就没什么亲人,长大后基本不到半年就会换一次住处,一个人过得自在,对哪里都没特殊感情。”
说着,她看向长笙,道:“欲言又止的做什么,也想家了?”
长笙双手靠近火堆取暖,喃喃问道:“你说,冥络和二哥收到我写的信了吗?”
“没那么快吧。”蒋筝瘪了瘪嘴。
一旁盲淡淡说道:“以风家那位姑娘的性子来看,两个多月的时间,应该是都送到了。”
***
传说,艾诺塔以北绵延千里的山脉后,居住着一个美丽而神秘的种族。他们以树为屋,以藤作路,与森林中的一切生灵为伴,精通秘法与箭术,虽不爱战争,但也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们的宁静。
上千年来,沃多山脉一直被重重迷雾笼罩,不管进去的是三五旅人,还是人类军队,最终不是再没回来过,就是灰溜溜的回来了,却除去体会了几日被迷雾笼罩的感觉外,便别无他获。
沃多被人守护着,上千年来,任何人都没能入境。
人类各种书籍中有关精灵最后的记载,也已是两千多年前的事,在那之后,似乎再也没人见过精灵,于之一同隔绝的,还有沃多以北生存着的兽人和巨人两族。
帝国历776年,塔兰城中出现了一个牵着白鹿,头戴兜帽,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银发小姑娘。她身着素雅纱衣,背上背着短弓与小箭匣,步履轻盈,白皙纤瘦的踝间系着一串小铃儿,携着清脆悦耳的细响,吸引着行人的目光。
有人自称看见,那浅色帽兜中,银发遮挡下,若隐若现的,似乎是一双尖尖的耳朵。
她向人询问着一个人的住所,那是塔兰城中,一个身份十分显赫的人。
……
“精灵?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这两个月来,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精灵出现的传闻……说是,说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银发小姑娘,牵着一个带圣光的神鹿,从北面到西南,都在说……”弗兰格一脸认真地说着那夸大其词的话。
“越说越离谱。”塔斐勒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人云亦云。”
那回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异样情绪,这才是最让人忧虑的。
弗兰格曾与塔斐勒一同西里要塞,论身份尊卑,他要叫塔斐勒一声殿下,论战功军衔,塔斐勒也压他一级。可实际上,两人从同一个军校出来,风风雨雨一起这么多年,上了战场是战友,脱了战甲是挚友,从战事连连的边境,到和平安稳的塔兰,两人的兄弟情谊从未变过。
弗兰格自认追随了塔斐勒十多年,对他的性格再清楚不过,他越是有心事,就越爱表现得若无其事。
有心事,一定有心事。
如果心事难以启齿,转移一下注意力也不失为一个缓解心事压身的好方法。
“你不信啊?都到咱们塔兰来了,我弟妹说她亲眼看见了,一个银发小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背着弓,牵着鹿,戴着兜帽,脚腕上小铃铛一响一响的。”弗兰格眉飞色舞地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上了谁家姑娘:“你说,会不会真的有精灵从沃多来咱们艾诺塔了?”
塔斐勒一直望着他,等他说完了,这才应道:“听起来不错,这种装扮估计会在塔兰时尚一阵子。”
“……”弗兰格翻了个白眼,道:“算了算了,我看你也没心思和我多啰嗦,我还是不打扰你了……”他说着,起身要往物外走,走到房门口,见塔斐勒也没说留他一下,不禁有些无奈,转身叹道:“我说你啊,要把我当朋友,就别成天这么憋着,不管什么麻烦事,有人一起担总是好的。”
“我又能有什么事。”塔斐勒摆手送走了弗兰格,坐在紧闭的窗前,望向了壁柜上一个并不起眼的盆栽,愣愣出神。
——那个将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父王可根本没把你当回事。
——你镇守西南的时候,放任路克雷在塔兰缓缓集权的是他,你战功累累,军心所向时,他却把你调离西南,夺你兵权。不管你怎么一心一意忠于他,最后你所奋斗所努力的一切都不会属于你。
——就算没了路克雷,也还有冥络和长笙,你连你的弟弟妹妹都争不过。
——但是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恍神间,一股黑紫烟瘴自花草而来,缓缓将他笼罩。
“你还没想明白吗?塔斐勒,你骨子里流着争强好胜的血,你的亲人也一样。路克雷在权欲面前是豺狼,冥络也不可能永远是如今的小羔羊,有一天,他也会和路克雷一样,想方设法强大自我,铲除所有对手,不管你有心无心,他都不会错放。”
那声音,嘶哑诡谲,似从炼狱而来,带着层层叠起的压抑之感。
“你当初就是这样把路克雷骗得团团转的?”
“我帮助你,自然也需要你的帮助,我与你是合作关系,互相取利,你是聪明人,我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你可以自行分辨。如今我在这里影响范围有限,你要真觉得我说得不对,大可以随时中止合作,不是吗?”
“呵……”塔斐勒咬牙握拳,紧闭双眼,默不作声。
“怎样?想清楚了吗?”
塔斐勒正想回应,只见眼前事物瞬间恢复如常。
窗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塔斐勒起身追出,漫无目的地找了好一会儿,始终一无所获。
不可能是错觉,魔物藏起来了,肯定有他忌惮的人……那人,又听到了什么?
他在走廊中深思许久,心中焦虑万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
忽然,耳边银铃轻响如乐,有人从背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左肩,他警惕转身,只见一个个头恰及他前胸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把短匕,架于他颈边,一脸严肃:“我没有恶意的,你可别喊人,不然我会起杀心的……”说罢,还清了清嗓,道:“我问你啊,你们塔斐勒殿下平日都住哪间屋子?”
“你……”
那一瞬,往日里纵横沙场都丝毫不显畏怯的军人,在一个看上去很是年轻的姑娘面前,木讷得像个呆子。
“我?”她愣愣地抬眼回望。
四目相对十数秒,那姑娘先一步回过神来,红着脸往后退了半步,小声道:“我问你话呢……”
“……”
她见眼前的大个子仿佛是被吓懵了,连忙收起匕首,解释道:“别别别,别误会,我是来送信的,有很重要的信,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可门外守卫死活不让我进来,不管我怎么说,他们就一句话:‘信我可以帮你转交。’我这才偷偷进来的……”
——银发小姑娘,十八九岁的样子,背着弓,牵着鹿,戴着兜帽,脚腕上小铃铛一响一响的。
小姑娘,倒是和弗兰格说得一模一样。
他问:“你的鹿呢?”
忽如其来的奇怪问题,让那小姑娘不由一愣:“我……我的鹿?”
“塔斐勒,我和你说,我刚想走,就在门口看见了一只白鹿,一定是那个小姑娘的!我觉得那就是个精灵,来到咱们艾诺塔绝对有什么事,这关系到……”弗兰格激动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他看见塔斐勒身旁站着的姑娘,这才戛然而止。
“你,你是……”那姑娘不由瞪大一双眼,望了望弗兰格,又看了看眼前之人,愣愣伸出手指,指了指院墙,道:“我的鹿,它,它在外面呢……”
塔斐勒不禁笑了,道:“屋里说吧。”
弗兰格一脸懵逼地站在两人不远处,望着两人背影小声喃喃道:“这家伙……笑容不太对啊……”
大步跟上后,才发现何止是笑容不太对,那家伙整个人都不太对了。
那个平日里除正事外从不爱与人闲谈,严肃起来别人都不敢说话的塔斐勒,此时此刻在这个自称来自沃多,来替长笙送信的精灵面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整个谈话过程,塔斐勒都保持着一种和善的笑容,甚至用着一种努力想要温柔,却又偏偏不太温柔得起来的语气,一直想方设法的找各种话题说个不停,这让一边旁听得弗兰格感到十分肉麻,肉麻得浑身鸡皮疙瘩起了又掉掉了又起。
最可怕的是,人家姑娘竟还意外的配合他,不管他说什么,都接受得特别开心:“喝啊”、“好啊”、“可以吗?那我要吃……”
“喝水吗?”
“吃点水果吧。”
“你之前还去莫科多那边找过冥络?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要喝点水吗?”
“想吃什么就说,我让人去做。”
“长笙她还好吗?”
“要不要喝点水?”
“来,试试德姨做的点心。”
……
从下午到晚上,请吃请喝,废话良多,最后还把人家留在了家中,站在房门口目送下人把她引去客房,还叮嘱了好几次好好照顾。
望着好兄弟这副情窦初开的愣头样,弗兰格连连摇头。
“今天月色不错啊。”弗兰格说。
“还行。”塔斐勒应道。
弗兰格抬眼望了望天,只见几颗暗淡的零星,哪里来的月色?
“我平时来你这串门,从进门到回去,你连一句客气话都不说,今天却为这个风铃又倒水又削水果皮,光是问人家喝不喝水就问了十来次。怎么,看上了?”
“很明显吗?”塔斐勒反问。
弗兰格道:“还不够明显,你可以考虑直接写在脸上。”
塔斐勒笑而不语。
“你不要告诉我,你一个大老爷们相信姑娘家嘴里的一见钟情。”
“我相信。”
“……”弗兰格道:“她是个精灵。”
“性格很好,很可爱。”
“她只是来送信的,很快就回去了。”
“她难得有机会离开沃多一次,只在塔兰多住几日再回去,不是什么大事。”
“得,我看她那鹿是直接撞进你心里了。”弗兰格不再多劝,只伸手指了指塔斐勒手中的信:“你可别光顾着相思,忘了看啊。”
塔斐勒想也不想直接拆开信封看了起来,弗兰格强压着好奇心没探头去看,只在一旁东张西望,假装四处看风景。
好长一阵沉默后,塔斐勒将信交予弗兰格,道:“弗兰格,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怎么了?”弗兰格一头雾水,望着手中的信纸不知所措。
“看完后烧了,烂在肚子里。”
“是!”
“事关紧要,你明天就起程,帮我找个人。”塔斐勒进屋写下三行小字,揉做纸团,塞入弗兰格手心:“速去速回。”
“是!”
“还有……塔兰将发生大变故,凡事都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塔斐勒说着,轻叹了一声:“这是命令。”
弗兰格不禁沉默,直到双拳渐渐握紧,这才毅然应道:“是!”
回家后,他在昏暗的烛火旁读完了长笙自沃多寄来的长信,得知了黑龙即将复生的秘密与大多细节,心情复杂地将其烧毁,又缓缓抚平塔斐勒塞予他的那个纸团。
上面前两行字,写着所寻之人的住所与名字,最后一行则写着:“带他来见我,事后杀之,无需再次汇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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