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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池到半夜的时候醒了一次,旁边空空的,何微还没回来。
屋里的残烛已经失去了光亮,正月的夜风吹着窗户纸,让人光听着都感觉冷。方池隐隐约约听到天上烟花爆响的声音,上元节的热闹似乎还没有结束,他把头埋进了被子,凭借那丝顽强的睡意,又睡过去了。
但睡得不是很踏实,直到感觉被子被人拿去一点,身边的床铺下沉了一些,方池才气顺了,之后就彻底陷入了酣眠。
第二天一早,饱饱睡过之后,方池已经把昨天的不开心抛到脑后了,觉得何微的状况真的有点不对劲,他出声懒懒地问了一句:“何兄?……你昨儿怎么了?”
静寂良久,从身边传来何微很轻的回应:“没怎么。”
何微还在床上躺着吓了方池一跳,这个时辰他不是一向都起床了么?……暗自惊叹,方池又问:“没带上你,我自己一个人上街玩,你生气了?”
“没有。”何微的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真实情绪。
“什么啊,”方池伸手一摸,摸到何微一条胳膊,凉凉的,方池把他胳膊猛地拽进怀里暖着,大咧咧地说:“你这家伙,怎么这么闷呢?说不高兴下回就带你去了,真的,昨儿街上也很热闹,你一个人在屋里干什么?书看多了要成呆子了,以后还是少看点吧。”
何微挣了两下胳膊,没挣出来,也就随便他了。
方池咳了咳,有些严肃地问:“兄弟我是真心实意的,你有什么麻烦就张口说,家里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这附近有人找你麻烦,还是说,读书遇到困难了?说出来,兄弟尽全力帮你的忙。”
“没什么。”何微的声音低低的,但听去起码不冷了,方池只当他被软化。
看他还是不张嘴,方池也很无奈,但是谁没有两件对人说不出口的烦心事儿呢?
如此一想,他就释然了,也不再问,伸手摸摸何微的脑袋,说:“我也不逼你,只要你记得有麻烦的时候,兄弟永远都在,就行了。”
何微躲开了他的手。
“我去?”方池不信这个邪,闭着眼睛迷迷瞪瞪地说:“还闹别扭?你这什么破脾气,果真酸书生与女子难养也?……”
他硬要去摸何微的头,被何微多次拦下,但是两人闹腾了一会儿,方池靠耐心取胜了,他终于把何微制得牢牢的,一边顺他的毛一边叨叨:“我知道你肯定是嫌我到外面玩耍没有带上你了,要么今儿晚上我们布置些酒菜,好好乐一乐吧,当做兄弟我向你赔罪,如何?”
何微:“……”
等方池真正从床上爬起来,又在他睡醒很久之后。
那时候何微的读书声早已经响遍邻里了。
方池叹一口气,他承认他是懒,但是他也总以为自己懒得有分寸,以前当学生的时候也是在做到成绩和体育兼顾的基础上,才放羊的。
但是现在每时每刻看到何微在用功读书,确实让他产生了心虚的感觉。印象里高考的时候周边的人也没有像何微这样用功的。
他越是这样,方池就越是担心,他最后考不中状元,是不是要怨他。
吃过午饭过后,方池打断何微的读书,把他叫到桌前来,问:“何兄,你每天为了读书茶饭不思,是不是对今年的会元、状元志在必得了啊?”
何微闻言摇了摇头:“方兄,最近话本里都把茶饭不思用在表达男女相思之情上面,还望你……”
“哦哦,”方池忙打住他长篇大论,说:“好,废寝忘食,何兄你如此废寝忘食,是不是对状元志在必得了啊?……或者说,你的目标就是中状元?”
何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此时,清风入窗,吹动他鬓边长发,看去翩翩然,方池目光闪了一闪,暗叹何微是个皮相不错的,情绪激动有些口不择言:“何兄,听我说,当了状元难免成为驸马,当驸马是娶公主,那可是不能二娶不能纳妾的,即使不娶公主,也是娶了座师、高官的女儿,这样的女子身家厚,对应的妒心也强,在私情上肯定管牢了你。说到底,状元是个苦差,像你这样貌比潘安之人,还是不要这样子了吧,就屈就个榜眼、探花,岂不人前人后两得意,岂不快哉?……”
何微听他这话哼了一声,目光阴晴不定地看着他,看得方池住了嘴,何微沉下了脸,睨着他:“在方兄眼里,女色就这么迷人,可以让你方寸大乱,为了能够享齐人之福,连读书人治国平天下的宏愿乃至素日苦读为争意气的初衷都忘了?”
方池被说得浑身乱晃,睁大了眼,心想,治国平天下?争夺第一的意气?……呵呵,这他还真没有,看何微思想觉悟如此之高,他渐渐地蔫了。
何微看他闷闷不乐,嘴角牵起不易察觉的笑容,说:“我这样说倒也不是承认了我定要出将入相,定要当上状元,只是说我的抱负绝不在女色二字上面罢了。我的斤两我自己是知道的,方兄平日也将我抬得太高了点,其实像我这样程度的人,天下间多的是,我并不认为自己能考中状元。”
方池笑笑:“你谦虚了。”
凭你的水平能当会试第一,这是你的真实水平,皇帝让上官逸当状元,没准是你太耿直了,惹怒了他,方池心想。
——除了耿直之外,方池已经找不出何微其他的缺点了。
方池打量何微两眼,毫不怀疑即使只是探花,何微以后在仕途上绝对也是大放异彩的人物。
他忽然坏坏地笑了起来,去厨房抓了把米,摆在何微面前。
何微一脸莫名其妙。
“不知何兄有没有听说过用米也可以占卜,我这就为何兄一占,占你会试、殿试的运势。”
何微:“……方兄跟谁学的?”
方池:“这个何兄别操心,莫不是怕我随意乱说,讲你贬得太低?”
何微明显不感兴趣,说:“我不信卜筮,方兄不必麻烦。”
“就是玩玩儿,”方池笑道:“别紧张,我会公允地判断的,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
说着,将米放到了他的手上,说:“把这些米随意分成三堆放置。”
何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听他的话,将米分成三堆。
方池说:“好,接下来让我为何兄解读一下。”
方池对米占只知皮毛,这时只是对着三堆米瞎瞅,却装作很有讲究的样子。
约莫几分钟后,他开口了:“据我看,何兄此次会试一往无前,能得会元,名震天下。”
何微愣住了,抓住桌角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别紧张,”方池笑道:“何兄莫不是觉得我说了便不灵了?不会,何兄只要保持平常心,绝对会取得如愿的成就。”
何微脸上有些茫然,他大概自己还没想过自己能达到怎样的水平吧,这副憨憨的样子取悦了方池,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何兄以后绝对是官运昌隆,一路扶摇直上。”
何微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方池低头咳了两声,转了话锋:“但是何兄身上也有一件不美之事。”
何微看着他等他说。
方池:“状元另有其人,何兄与之失之交臂……”
他看何微脸色有点变化,忙说:“但这无伤大雅,我说了,何兄以后绝对是扶摇直上,前程似锦。”
何微沉默了一会儿,说:“哦,是吗。”
方池干笑两声:“何兄对我说的结果还满意吗?”
何微:“托方兄吉言。”
方池看他满意,心里一块石头放下,心想,以后事情说中,何微估计会怀疑他,问他为什么知道,那时估计会有麻烦,但总比让他中了会元觉得状元手到擒来,最后却没当上,怨恨他来得好。
晚上。
方池上街买酒菜,回来摆了一桌子,请何微吃,算是兑现早上的诺言。
何微对为什么发脾气还是闭口不提,他不提方池也就不问。两人一言一语,说些有的没的,倒也很愉快。
方池没收住,喝高了,去拿酒杯的时候手一晃,酒泼了出去,他的脑袋也砸在了桌上。
“啊!——疼!……”方池叫道。
他揉揉额头,抬起头,正对上何微关心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方池心想这才多一会儿自己就醉了,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他往前探头去看何微的酒杯,竟然还是满的!
“你没喝?!”方池不信,又去晃晃他的酒瓶,果然,连小半瓶也没去。
方池拉下了脸:“哥们儿,你不够意思啊,刚才难道在喝水唬我?”
何微语气有点羞涩:“……我不胜酒力,所以稍微少喝了点。”
“不行!不行!!”方池虎着脸:“光我一个人醉了怎么行,是兄弟干了这杯!”
说着,把自己的酒杯送到何微嘴边。
何微一动不动,像是被他的架势吓住了。
方池举得手累,皱着眉说:“真不喝?这点面子也不给?”
何微没法,噙住酒杯,啜了一口。
方池倾斜着杯子,把整杯酒都给他,何微也配合着喝了进去。
“这才像话。”方池眯着眼笑,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杯子,自己又倒了一杯喝。
他眼前发晕,看对面如雾里看花,就在这如雾如烟的场景里,他仿佛看见何微弯唇笑了一下。
两人且饮且谈,很快,桌上的酒全部进了肚子,话也谈了一大篓子。
方池兴致很好,冬夜喝暖酒,吃大块儿肉,有比这更幸福的?
他站了起来,说:“我再去买些酒。”
何微赶忙扶住他:“喝这些已经差不多了吧。”
“不……不行……”方池喝多了,吐词有些不清,但还是坚持地道:“还没喝过瘾……”
“你醉了,站不稳,别出去买酒。”何微说。
“那你去。”方池一指门口,从兜里掏出银子,放到何微手里,说:“去刘老花雕那儿买吧,那店的花雕我好久没喝了。”
何微有些不确定地说:“……别喝了吧。”
方池笑出了声,越笑越想笑:“别扫我兴,去买就是了。”
于是何微拿起门口的灯笼,出去给他买酒了。
方池坐回椅子上,吃了两口菜,觉得嗓子有点干辣,想喝东西,但是除了酒桌上没有喝的,他想去厨房倒水喝,站起来人却晕晕的,最后他又坐了回去,眼巴巴等着何微买酒回来。
木板门响了一下,何微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酒壶,方池看着他笑了:“你回来了。”
何微的步伐僵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像有一把火,方池怀疑他看错了,定睛再看,何微已经恢复了冷清的样子,稳稳地走过来,用白皙如玉的双手为他斟酒。
方池仰头一杯下肚,对他说:“再来。”
何微有些无奈:“你喝多了。”
但他似乎总是不善于拒绝他的同窗,所以最后还是妥协了。
何微又给方池倒了一杯酒,这次方池还没喝完,就呛住了,手不稳,白瓷的杯子摔到了地上,发出轻响。
“操。”出了洋相,方池有些恼,弯腰去捡地上的杯子。
何微和他同时弯腰,在铺着碎瓷片的地上,两人的手蓦地重合到了一起。
方池的手在底下,敏感的一动,何微赶忙缩回了手,方池举起手,发现就刚才一下,手被瓷片划出了口子。
鲜血从右手中指的上方流下来,不一会儿就流到了手指的中部,方池起先看到还有些愣,后知后觉地说:“创可贴。”
“什么?”何微的声音失了分寸,音调似乎比平时高些。
“啊,没什么,”方池暗骂自己蠢,创可贴都出来了,他说:“来点纱布吧,屋里有吗,你找找。”
“太严重了。”
“啊?”方池皱着眉朝何微看去,没懂他在说什么。
“我说你的伤口,太严重了,是我鲁莽了,弄伤了你,抱歉。”何微说。
“哈?”方池愈发不解:“大老爷们儿流点血怕什么。”
何微半跪在他身边,把他垂直的手放平,握在手里,说:“房里没纱布,我应该准备一些的,现在只能由我给你简单包扎一下。”
何微声音有点抖,眼睛亮亮的,竟然有些兴奋,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方池的手。
方池:“……”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对方看到血竟然兴奋,这……
谁料手没收回,何微做出了让他更困惑的举动,他竟然伸出舌头舔掉了他手上的血。
肉舌从手指上溜过,许是酒的缘故,带过一阵酥麻的快|感,方池彻底吓傻了,盯着何微瓷白的脸瞧,一怔一怔的。
何微的脸颊被看得微红,他长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弄得方池不敢多看,还以为面前站着一个被自己非礼了的姑娘。
不……不对啊……被非礼的是他对不对?!
方池愕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朝何微的嘴唇看去,刚才那抹嫣红的颜色已经被封锁到淡色的唇瓣里面去了,但是记忆还在,那一幕不受控制地回现在方池面前……
布料撕裂的声音惊醒了方池,只见何微撕了自己袖子的里衬,给他包扎伤口。
何微的脸色还有态度,都恢复了正常。
宛如他刚才看到的那不寻常的一幕全是他的臆想。
方池有些困惑,深锁了眉头,趴到桌子上。
很快伤口就包扎好了,方池听到何微小声说:“喝到这里就可以了,到床上休息吧。”
方池下意识的点点头。
“我扶你过去。”
何微的手从腋下伸来,从后面架起了方池,然后走到他的左边,搭住他往床边走去,方池的身体重重砸在床上,一阵天旋地转,方池感觉累到极点,立刻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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