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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结束后,方池送二老回江陵,再加上程宇回门的事儿,为此又忙了一阵子。
待忙完之后,便在府中待着,连着十数日不见外客,丞相看不过眼了,命他出门待客,方池以“染上风寒”为辞,婉拒了丞相。
凡是状元府的人,暗地里都想,爷明明看去无恙,吃的也好睡的也香,就不知道那病是打哪儿来的,又哪知道他那隐藏的痛处呢。
待彻底修养好之后,方池便上丞相府,向丞相请罪。因他已被任命了在户部为官,因此之后又会见了不少同僚,参与大小应酬,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了初冬,他接替的那位老官员终于卸任了,方池为他践行,接过他的乌纱帽,正式入朝为官。
上朝那天,方池的官阶较低,站在朝臣的最后方,是将将能上殿的那类人。
朝臣向光大帝行礼之后,一天的朝事就开始了,光大帝将政事先放一边,出口第一句话竟是:“本届科举人才辈出,然而今日能上殿的只有上官卿一人,上官卿还应克己奉公,更上一层楼才是。”
方池没想到皇帝竟然挺关注他,忙出列道:“谨遵陛下教诲,臣……铭感五内,不敢或忘。”
光大帝笑着说:“如此才好。”之后才开始商讨政事。
方池抹了把额头的汗,感觉朝臣中暗暗打量他的人更多了,风头出得太大,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他作为状元才堪堪能上殿,榜眼周融官阶还差一点,没能来成,何微又差一点,自然也来不了,那些进士部分被派到地方做地方官,部分留在京中当一个小官,还要慢慢爬,只有他一个人,虽然只站在朝臣的尾端,但好歹是和这些贵不可言的重臣们同处一殿,压力自然不小。
方池没有为政技能,一切还是要靠系统提点,他所要关注的,大概就是人际方面的问题了,接下来他需要低调一点,才能在朝中站得更稳。
……
下朝之后,户部的同僚主动走到方池的身边,问他:“上官兄,不妨一起到户部去?”
方池笑说:“自然,我和魏兄是在一个班房的,以后一同处理事务,还请多多关照。”
那魏姓官员回了他一个笑,说:“不用上官兄说,我魏某也会多多帮衬你,我这边自然也是……请多多关照了。”说着拱了拱手。
方池也向他拱拱手,两人笑呵呵地到户部去了。
对这个同僚方池还是了解的,他大概是看中方池和丞相的那点关系,想要和他套近乎,这自然是无妨的,方池很快就和他打成一片。
几日后,方池下朝后再次到户部班房处理积压事务,旁边高他一级的同僚黄某说:“上官兄,这件事我看没什么问题,你何不押个印,早一日让它实施下去?”
方池瞄他一眼,谦和地说:“黄兄,这事自然没问题,只是我想着最近此类事务很多,不如等都凑到一起了,一起处理比较好,怎么,黄兄……急吗?”
黄姓上司有些红了脸,咳了咳说:“并不,这事能放行则放行,我只是这么一句话,也不牢上官兄记着,改日处理也是好的。”
说完,他走开了。
方池沉默着,有些黑了脸。
刚才那个事大概是和姓黄的有利益关系的人的事,所以他想尽快让方池处理。方池在这个班房是管银钱的,需要花钱的事都需要他押一个印,才过得去,即使姓黄的是上司,但没了方池的印,依旧没辙。
他的意思很明了,希望方池早些处理这个事,让他的人最快受益。方池不想忤逆他的意思,虽然姓黄的也没什么厉害的,但是大他一级就是大他一级,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其实本来不用他说方池都会尽快处理这事,他不去处理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不想这么快去见……那个人。
可是躲是躲不过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当官的,没个印,是办不了事的。
方池深吸一口气,得了,今天就去找何微把印要回来吧。
离开户部之后,坐着一顶小轿子出了正阳门,然后一路向何微家里驶去,方池不想耽搁,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
拿回了印,就可以不再拜访他了,然后再花一些时间,可以把他这个人完全地抛在脑后。
有些缅怀以前相互扶持的日子,但是过日子的艰辛之处就在于,一个人也要走下去。
轿夫将轿子稳稳地停在了何微家的门口,何微本要回家探亲,同为大理评事的人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走了也没事,但是他好像放弃了回老家一趟,自从印鉴官牒下来,就一直在京中待着。不需要去大理寺的日子,便一直在家中闲居读书。
方池站在院门口,本想敲门,却发现院子的门是虚关着的,他心知何微在房内做事入神,敲门也听不见——他一向如此,因此他直接走了进去。
时隔两月,再到这个院子来,方池的心情是复杂的,他站在屋檐下的长廊上,敲响了主室的门。
没有回应,方池正想再敲,一阵脚步声传来,何微跑来开了门,抬头看是他,露出粲然的笑容,询问:“进来坐坐?”
“不了。”方池不想踏进屋里,说:“我来干什么,你是知道的吧。”
何微点点头,表情似是有些遗憾:“然而连坐下喝一杯茶的时间也没有?”
“嗯,我挺忙的。”方池说。
何微住嘴了,看着他说:“那你等等,我去拿你的印。”
方池点了点头。
何微回身走进房间深处,并没关门,方池在房外站着,望着院内景色,有些失神。
仔细看,发现这个院子和他们曾经租的那个房子倒有几分相似,别的不说,院中的大柳树便让人想起春芳河岸那些婀娜的杨柳……
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却仍没见何微出来,方池皱了皱眉,正想大声询问“东西还没拿来吗”,但是他忽然领悟了什么。
……何微这厮,怎么会乖乖地把印鉴拿出来交给他呢,他是诱他进入屋子啊。
“进来坐坐?”
“连坐下喝一杯茶的时间也没有?”
这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命令。
方池叹一口气,他本来也没想这么轻易就拿回东西,话又说回来,进了何微的屋子,他也不觉得自己就危险了,上次已经警告过他,他该引以为戒才对。
方池怔忪一阵,抬脚走进了屋子。
屋里飘出阵阵茶香,原来刚才那一会儿功夫,何微已经泡出了一壶茶。
看是他,何微从茶炉边走过来,手捧一杯热茶,笑说:“尝尝大理寺少卿严大人送我们的银针茶。”
“恭敬不如从命。”方池刚才站在屋外,有点寒意,也就不推脱了,端起茶杯,从杯口望着淡青色的茶水,说:“里面没有加别的什么吗?”
何微脸色一僵,说:“我怎么会下……咳,下药,你觉得我会做出这种事?”
方池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觉得有些有趣,说:“我问你加没加东西,是问怎么不放些点茶之物,最近不是盛行这样吗?”
何微回过味来,有些尴尬地掩饰脸上的红晕,撇过头说:“点什么茶,我喝茶就喜欢喝茶纯净的味道,不喜欢放些古怪的东西。怎么,上官兄喜欢?”
“我也不喜欢,我只是问问。”说着,方池抿了一口茶,找了个椅子坐下。
何微坐在他的对面,也饮了一口茶。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又过了一会儿。
看他低头不说话,方池忍不住催了一句:“坐也坐了,茶也喝了,你快把我的印拿来,我有急用。”
何微点点头:“我知道大概是要得急了,不然你也不会找来。”
方池噎了一下,顿了顿说:“本来便是如此,你还想怎样?”
“……只是近日不怎么能见到你,心里有些空罢了。”何微忽然说。
方池听他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不知该回什么好,他倒是倾诉他的情感,可惜作为接受的一方,方池只觉得如坐针毡。
方池的躁动好像传达给了何微,他的神情有些灰败,站起来说:“好了,我去拿印了,你把这杯茶喝完再走吧。”
看他起身离开,方池三两口把一杯茶下肚,就等他回来的时候可以走人。
何微大概故意磨蹭了一会儿,但再怎么磨蹭取一方印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他还是回来了。
方池看他手里果然拿着那个包着印的锦囊,心中一喜。
何微望了望已经空了的茶杯,抬眼看了看方池,方池感到莫名心虚,但是挺了挺脊梁,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从他手里接过印鉴,方池说:“那我就告辞了。”转过头去。
何微在他背后问道:“十月二十日我们这一届的学生约在得月楼会面,你去吗?”
方池想了想,这次会面好像是周融等人倡议的,他去了估计也只会听到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吧,因此他说:“不去。”
“那十一月五日小王爷约我们这一届在京的进士到问梅墟赏雪,你去吗?”
方池想了想,小王爷这一摊事不好推拒,便道:“也许去也许不去吧。”
“好,”何微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说:“你慢走,我不送了。”
方池看他一副自己去了便很期待的样子,说道:“即使见面了,除了互相点头之外,也不会发生别的什么。我不是很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劝你,有这时间,不如在别的事上花功夫。”
何微似笑非笑看着他:“你竟劝我,这对你没好处。要知道,现在饱受见不到的痛苦已经使我快发疯了,倘使不能在那些有限的场合见到你,我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再一次做出绑你过来的事。”
方池闻言哼了一声,甩甩袖子快步出了房门,说:“这却是没可能的,我不可能再一次落到你手里,我劝你好自为之。”
他一路离开了院落,乘着轿子远离了何微家,一直过了好久,受压迫的心情才平静下来。
没想到,他人的好感是这样沉重的一样东西。方池有时甚至会狠毒地想,若是真的让他死,那么就不用受这份情感的束缚了。
……
十月十八日,方池收到了周融送来的请柬。
说是请柬,其实就是一张灰色的劣质的纸,薄而且脆,是市面上最便宜的一种纸,甚至读书人根本不用这种纸来书写,上面的字写得龙飞凤舞,方池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交给系统看,说是“邀请上官状元二十日到槐树街得月楼一聚,切记切记”。
切记个鬼?方池在心里骂道,会去才有鬼了。
周融用劣质纸张给他写请柬,摆明了是藐视的意思,这样过去只是接受他那边的人的群嘲而已,除了受气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方池直接将请柬扔到了一边。
二十日过后,他在京都大道上和周融巧遇。
周融掀开帘子望着方池所在的轿子说:“上官兄,你好绝情,昨儿丘兄还念叨着你,说上回八尺楼的事是他不对,要给你赔礼道歉,没想到你竟不给面子,好端端的请柬,竟然也不搭理一下,让兄弟们好伤心。”
方池在轿子里坐着,扶了扶额,就在大街上,他不想跟周融吵,包括他那个兄弟丘唯珍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也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
方池在帘内对轿夫说:“上去跟他说我的官位比他高,大街上相遇,按理他该让我,让他快滚。”
轿夫是从丞相府挑来的能干的人,对谁说话都不卑不亢,还有眼色,听方池这么说,便前去交涉了。
不知他怎么跟周融说的,方池在轿里坐着,只听吵闹声渐渐小下去了。
知道周融肯服软,方池松了一口气。
很快轿夫就回来,抬起了轿子,把方池往府里拉去。
方池掀开帘子透透风,没想到周融的轿子竟就在他旁边停着,两辆轿子擦过时,他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这边。
方池看了他的眼神,很明显是嫉妒的眼神,方池平淡地回视过去,周融咧嘴笑了。
方池的感受不好,相当不好,只感觉这厮要做出什么事来。
在户部做了几个月事,方池也算有了点眉目,在六部里,这算是比较富的一个部,换句话说,这里的人能捞到的油水比较多,经常看见同僚做一点不规矩的小动作,但是为了和谐的同僚关系,方池都当看不见了。
当初上官逸也是这么做的,他装作一副和他们同流合污的样子,然后在第二年的春天劝说户科给事中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把他旧日的同僚都坑遍了,最终自己调离了户部,升了一级转到了吏部。
在方池看来,上官逸果然够狠。
他现在也是跟着上官逸有样学样,对那些贪赃枉法的行为见过就算,这样识趣久了,大家也就不觉得他是皇上金口称赞的那个耿直的年轻人,觉得他是老油条,他和户部同僚的关系一日更比一日好。
但也有处理不好的关系,方池韬光养晦久了,便有曾经眼红他的人看他好欺负,想来咬他一口,对这种人方池都是记着,等着日后算笔总账。
时光飞快,不久便到了新春,在元旦这天,皇上召文武百官进宫,大开宴席,席上饮酒作乐,君臣其乐融融。
宴会时间长达数个时辰,从早晨到傍晚,方池喝了些酒,而且也倦了,在宴会结束的时候,被侍人扶着坐上轿子。
很多人都来向他打招呼,方池强撑着精神,口齿清晰地和他们道别,然后各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天气很冷,回程的路上下起了雪,方池在轿内坐着,拢了拢外衣,倦倚在坐榻后方,从帘子的缝隙里看轿外的雪景。
轿子走过长长的御道,终于离开了皇宫,到了外面的街市上,路上没有什么人,大家都回家和家人团圆去了,宽广的街道显得有些空旷。
方池倦意更重,眯着眼睛像是要睡着了。
蓦地,一辆轿子进入眼帘,一主数仆都站在轿子外面,冻得缩手缩脚的,对着轿子唉声叹气。
方池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毕竟不好事,没有叫轿夫停下打听发生了什么,打算就这么从他们面前过去。
让他感到吃惊的是,那一主数仆竟然拦下了他的轿子。
只听那主子说:“这位官爷,实在抱歉,下官的轿子在路上坏了,先前就觉得那轿梁淋了很久的雨水怕是要折,但谁想他昨儿折不好明儿折不好,偏偏在我回家的路上折了,这下可好,这离家还有好远路,天又这么冷,只能等着谁来载载我……”
“本想着元旦这么热闹,路上该有很多人吧,却真是万万料不到,大家今天都陪家人,不出门,已经等了很久,快冻僵了,也没看到一个人影……官爷,这么晚了,咱们遇见,也是有缘,您肯行行好,载我一路吗?”那人殷勤恳切地说道。
方池听他自称下官,在轿内问:“请问兄长是个什么官?”
“下官是小小巡城吏,实际上并不算个官,这官真是不入流,也忒小了,还请问官爷是?……”那人试探着问道。
方池模糊地说:“我在户部做事。”又说:“你说你是巡城吏,但是我听你答话,有条有理,不像是没看过书的,在巡城吏里面倒算是拔尖儿的了。”
“唉哟,官爷,这是哪儿的话呀,”那人臊得脸红了:“下官也就是会认几个字的程度,不敢说自己读过书。至于我们这行,根本不靠念书识字,靠的是脚力和耐力啊,下官的程度万万达不到‘拔尖儿’的水平,不说拖后腿都算客气的了。”
方池觉得他说话风趣,生出一些好感,心想他雪夜等待确实可怜,便掀开帘子,往外望了一眼。
只一忽儿的功夫,雪已经积得铺满地面了,按照这个架势,真的不能再等。仅仅是探出头,方池也冷得眼圈、鼻尖泛红,他忙看那人一眼,问:“你姓什么?”
“下官姓梁,梁克。”
梁克长着一张挺正派的脸,方脸圆目,高额头,利眉毛,说不上俊,也挺耐看,方池心想倒是挺面善一人。
便道:“你进来吧,你家在哪儿?”
“下官家在方家荞面的旁边,在承明巷的尽头,官爷的轿夫认得吗?”
方池朝轿夫看了一眼,他说:“认得的。”
方池又问:“你的轿夫怎么办?”
梁克笑道:“让他们自个儿回去就可以了,轿子就停在这儿,我明儿叫人拾走。”
说着搭着轿帘挥了挥手,冲几个轿夫道:“你们都回家去吧,我载上这位官爷的轿了……你们都劳累了,等明儿我赏你们银子,都回家看娘子孩儿去吧!”
方池看几个轿夫散去,把目光收了回来。
梁克谄媚地冲他笑笑,明明一个挺壮的汉子,却把自己挤在座榻的角落,不敢坐得离方池近了,看起来倒挺可怜。
方池并不提醒他坐近,轿子又动了起来,向承明巷走去了,晃着晃着方池的倦意又涌了上来。
梁克轻声在他旁边说:“官爷可是累了?”
方池简单地“嗯”了一声,本想告诉他让我眯一会儿,但是还是算了。
梁克在他旁边打开了话匣子,说:“官爷,下官知道啊,您是从皇宫出来的对不?”
方池无力地“嗯”了一声,并不想说话。
梁克自顾自的说:“下官知道啊,每年的元旦,皇帝就会请文武大臣们进殿,开大宴会,欣赏大歌舞,喝酒吃肉,这真是咱当官的人的荣幸啊,可惜,下官只是区区巡城吏,根本没有资格坐进那等场合,不然,我这一辈子可算没白活了……”
方池听得想笑,心想,你就这点志向可要不得,但实在提不起兴说话,因此还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梁克继续说道:“官爷人年轻,长得又好,想必还没有娶妻生子吧?”
方池支吾着道:“妻是娶了,还没生子。”
“呀,竟娶妻了,”梁克忽然同情地看了方池一眼,看得方池莫名其妙,他说:“下官已经三十,既娶了妻,也有孩子了,可官爷你猜怎么着?下官娶的那不是一个妻啊,是一个母老虎!成天在下官耳边念叨着补贴家用,一个不注意,便要揪住下官的耳朵,那真是有的受的!”
“官爷,您这么年轻,就娶了妻,这苦日子日后恐怕是……”他说着说着,看方池的脸色变了,忙住了嘴。
“没什么,你继续说。”方池若无其事地恢复了正常表情。
梁克呵呵笑笑,又说:“对了,官爷,您可知道下官住的承明巷,有一桩异事?”
“我不知。”方池有些纳闷儿,直起了背,听得也认真了些。
“事情是这样的,”梁克说:“三十年前,我们承明巷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姓王,嫁给了一个屠夫做妻子,两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谁也没想到,过了才几年,屠夫就厌倦了她,旧日的花容月貌也变得索然无味,屠夫另找了女子,养在一个院落里,月月幽会,王姑娘知道之后,便去找那个女的和屠夫了,捉奸是不用说的,将屠夫和那女人痛骂了一顿,她哭着说要这屠夫不得好死,然后掉头跑出了房门,谁想……那屠夫被她激怒,从背后掷过去一把剪刀,戳在脖子上,王姑娘倒地就死了。”
方池瞥梁克一眼,不知道他跟他说这种事是纯粹的解乏,还是有什么用意。
梁克继续说道:“王姑娘死了之后,屠夫也没有得到应得的报应,官府不管他杀妻,只听他一面之词,认为王姑娘是意外死亡,安葬之后这事就算完了,之后,这院子便日日闹鬼啊……”
“鬼宅?”方池皱着眉毛说了一句。
“是啊,”梁克说:“大家都说那鬼便是王姑娘的冤魂,鬼怪夜夜作祟,屠夫抛下地产到别的地方生活去了,倒连累我们承明巷的人夜夜不得安宁,后来,来了一个道士,说要给我们驱鬼。”
方池笑了一声,心想,根本没鬼,莫不是这道士耍的花招,想从巷子里的人身上捞点钱吧。
梁克说:“道士驱鬼成功,我们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总之,按照他的说法,冤魂受不了他的道术,即将魂飞魄散时附身在了院外的大桃树上,然后道士依旧驱赶,冤魂受不住,又从院外爬到了院内,之后才被消灭了。”
“……这就是为什么承明巷的一棵大桃树一夜之间,从院子外面,进入院子里面的原因,这是冤魂挣扎逃逸时造成的。从此,我们承明巷便有了这么一桩怪事,有时,大家不叫我们巷子做承明巷,也叫桃树巷呢。”梁克道:“官爷,你听这个故事,觉得怎么样?”
方池皱眉想,桃树真从院外跑到院内?这倒也是奇了,他疑惑地朝梁克看去,只见梁克转过身去,右手从后腰上掏着什么,他的左手有些僵直地伸到方池面前来,像是一个不经意的不受自己控制的动作。
方池朝他的手看去,只见左手手指指肚皆有茧,像是常年耍弄什么东西所致,方池双瞳缩起,嘴上却淡然问道:“梁克,我问你,你说你是巡城吏,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呢?你是追捕盗贼,还是?……”
梁克笑说:“我不负责追捕盗贼,我当的是最无能的小吏,每天上街敲锣,维护治安,赶一些地痞流氓,还有一些赌博斗鸡之人。”
“敲锣?”方池瞳孔骤然缩小:“你不舞剑?”
“区区巡城吏,舞什么剑呢?”梁克笑着说,转过头来,他的右手终于转了过来,藏在袖中,握着什么东西。
方池突然跳起,朝座榻左侧缩去,但是距离梁克仍不过三尺之远,梁克往左迈了一步,右手一个铮亮银白之物从袖口现出,乃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
匕首向方池胸口送去,轿内逼仄,方池退无可退,向左再缩,整个人挡住了轿中的窗户,梁克视线忽然变暗,一刺不中,刺破了后头的窗户纸,方池吓得寒毛竖起,朝轿帘扑去,梁克紧追而上,拼命刺出匕首,这匕首逃无可逃,方池被扎中腹部,勃然变色。
梁克抽出匕首,鲜血溅出,对面的车壁被染上一层浅浅的红色,梁克嘴角露出得逞的笑,挥手再刺。
方池瞪大眼睛看着他的举动,梁克瞄准了他的胸口,当右手猛然刺出时,左肩有些不稳,蠕蠕颤动,方池瞅准时机,伸出右掌,击中他的左肩,刺客转眼间躺倒在血泊之中。
方池喘着粗气瘫倒在地,那匕首还直直的对着他,离他只剩最后一寸的距离……
“爷,您怎么了?刚才那阵声响?!……”轿夫在帘外问话,方池却无力从口中蹦出一个字来,睁着眼睛望着轿顶,觉得身体正渐渐冷却。
“爷?!!”轿夫掀开轿帘,发出惊慌至极的一声喊叫。
喊叫声响彻夜空,让人立刻联想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雪下得更快了,此时,隔得老远的地方,从轿子上走下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人,他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朝出事的方向疾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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