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床尾和

轻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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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歇了一会儿,就要开始做工了,今天的任务是要先平整出一块地方,盖一批简易的棚子, 作为工程期间他们这些工人们的临时宿舍。

    划分好各组的负责范围之后,大伙儿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 大家都是做惯了农活的人,这里的活比起平时在生产队里干的活并不算累, 大伙儿说说笑笑的,一晃半天就过去了。

    站长说了, 哪一组的工作完成得最快最好, 晚饭的时候给加菜,此举大大调动了大伙的劳动积极性,转正加分太遥远, 还是吃的最实在。

    人多力量大,一个下午工作成绩斐然,大片的荒草被割下来,堆到一处, 一把火烧干净了,凹凸不平的地方也被平整过了, 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供电局的车队运过来的建筑材料, 主要是大块大块的洋铁皮, 用来搭简易工棚的, 这玩意儿轻便、好搭, 不用打地基,用完以后也好拆卸。

    半天下来,许秋阳他们组的工作是完成得最快最好的,别人说那是因为他们那一片地方是最穷的,个个眼里都盯着那口吃的,豁出命去地干,能干不好嘛。

    许秋阳他们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穷就穷呗,又不吃你家大米,反正大伙儿都穷,区别仅仅在于早上熬玉米粥的时候,是放一把还是两把玉米面的问题。

    成绩最差的反而是最被人看好的第一组,第一组的人都是来自县上或者镇上的居民,先不说家里条件好不好,起码比其他农村来的好得多,平时吃得好,人也长得精神,穿得也体面,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都看不太起其他农村来的人。

    但干起活来就抓瞎了,连锄头是怎么拿的都搞不清楚,经常干着干着,撅在后面的棍子就打起架来,加菜对他们没有什么吸引力,转正考评加分也没什么用,他们能进来这里,家里都是有一定能耐的,要不是知道将来稳稳妥妥能转正,谁愿意来吃这个苦头啊!

    所以最难管理的,竟然是罗建刚带领的这个第一组。

    其他的几个组,陆陆续续都干完了。

    这些人早上来的时候,一个个收拾得体体面面,都在笑不修边幅的许秋阳寒碜,可这会儿大伙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能笑谁了,就连杨雪珍,也在烧草的时候被扬了一头一脸的灰,用手一抹,满脸的黑道道,小辫子松了一边,辫梢上的小手绢也成了灰色的了。

    一收工,大伙儿嘻嘻哈哈地涌到河边,也顾不上河水冰凉,洗脸洗手洗脚,上上下下一通好洗,最后带着一身清凉的水汽排队去领今晚的晚饭。

    路过第一组的工地的时候,许秋阳发现他们还没干完,有几个县城来的姑娘家还闹起了脾气,甩手不肯干了,作为组长的罗建刚一边要带头干活,一边还要安抚人心,自个儿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许秋阳的心里没来由地觉得解气,干起活来还是人人平等的嘛,凭你再出众的人,也有狼狈的一天。

    工地的食堂还没建起来,工人们第一天上工,也没带吃饭的家伙,不方便分发一些汤汤水水的食物,因此晚饭吃的还是馒头,两个白面馒头搭一个玉米棒子,许秋阳他们组的奖励是每人多分一小袋榨菜。

    手掌那么大的油纸包,包着十几根婴儿小手指头粗细的榨菜条,上面还撒着红红的辣椒粉,香香辣辣的可下饭了,就着一根能吃下一整个大馒头。

    许秋阳只吃了两根就舍不得吃了,照原样包起来放好,留着后面几顿吃。

    各组组长在吃饭的时候被召集到一起开会,有人还嘀咕了一句:“他们该不会是开小灶去了吧!”

    杨雪珍不屑地白了那人一眼:“就算是开小灶那又怎么了?有本事你也当组长去啊!”一开始就说了,这组长只是临时选出来的,能不能继续干下去,还是要看以后的表现,表现不好随时换人。

    杨雪珍作为干部子女,最讨厌别人说这种话,人家付出比你多,得到更多的资源是应该的,有本事你自己也去当干部呀。

    被怀疑去吃小灶的朱朝盛愁眉苦脸地回来了,小灶没吃着,倒被安排了一个令人为难的任务,在工人临时宿舍盖起来之前,每个组的人都可以先回家住,但每天晚上每组必须留下一个人值夜,看守材料。

    这大冬天的,露宿荒郊野外,谁乐意啊!

    要是只有一两天,他这个组长一咬牙也就守下来了,可这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粗略估算一下,这片临时住宿区能盖得起来,起码也要一个多月,只好组里这几个男人轮着来了。

    朱朝盛说了这事,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表态呢,许秋阳就先站出来了:“多大事啊,不就守夜吗?我来!”她正愁住宿的事没法解决呢,这不,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朱朝盛立刻说:“不行,咱们组又不是没男人了,怎么能让女人来守夜。”

    其他人也立刻表示,作为一个男人,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让一个女人来干这活。

    许秋阳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呀,又不是不能睡觉了,我还省得来回走了呢,路挺远的。”

    朱朝盛正色道:“你别以为就是睡个觉那么简单,这大冬天的,山风多厉害,吹上一夜能把耳朵都冻掉的,你一个姑娘家,身子骨能受得了?再说了,这荒山野岭,晚上说不定会有狼啊、蛇啊什么的,你不怕?”

    许秋阳有点迟疑:“不、不怕吧,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咱点个火堆,狼也不敢来啊!”

    “反正不行,女的不能留,今天第一天,我是队长,我先留下,以后几个男的轮流来。”

    “可是我不住在这就没地方去了呀!”许秋阳说,“反正你们都知道,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妈把我卖给王瘸子了,我是逃出来的,要真的回去了,肯定得被关起来再也出不来了,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一个容身之地吧!”

    “这个……”朱朝盛这回为难了,“要不你这几天先去别人家住?”

    “谁家?这年头谁家都缺屋子,哪来的地方收留我,去你家吗?你能保证王瘸子和我妈来抓我的时候一定护着我?”

    朱朝盛不敢保证,他可以收留许秋阳,但如果人家真的找上门来,他也不敢拦着,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他要拦也不占道理。

    许秋阳挥挥手:“行了,就这么定了,你们都回家去,要真的想帮我,明天就给我带条被子,我在这儿还指不定要住上多久呢!”

    杨雪珍担心地拉着许秋阳:“你真的行吗?别逞强啊,咱们可以再想想别的法子的。”

    “我没事的,你们都放心好了。”再难她也得撑住呀,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在这儿站稳脚跟,以后的日子就算是海阔天空了。

    “那你千万别硬撑,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

    许秋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你回去找找,有没有一些不要的衣裳,明天带过来给我替换,铺盖什么的也要一套,以后等发了工钱,我再做新的还给你。”

    “说什么还呀,你放心吧,需要用到的东西我明天都会给你带来的,你只管安心用着,我还不至于就差你那点东西了。”杨雪珍眼眶有点红红的,她这个姐妹投胎投上这么个家庭,也太惨了点。

    邓淑美掏出她剩下的一个馒头,今晚口粮发得多,她确实是吃不完,倒不是故意省下来的。把馒头塞给许秋阳:“这个你拿着晚上吃,天冷,肚子饿得快!”

    许秋阳笑道:“不怕你妈打你了?”

    邓淑美也笑着说:“她不知道。”

    “那行,谢谢你啊!”许秋阳接过馒头,笑容满面地目送自己组里的小伙伴们陆续离开,最后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堆铁皮板上,叹了口气,这漫漫长夜,要熬过去可真不容易啊!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罗建刚从许秋阳面前路过,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又奇怪地回过头来:“你怎么还不回家?”

    接着便轮到她们了,点到杨雪珍名字的时候,许秋阳跟她一起过去了。

    坐在桌后的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抬头看了杨雪珍一眼,眼镜后面目光一闪,然后呆了一下。

    许秋阳撇嘴,小样,看见美女就说不出话了。

    小眼镜握着拳按在嘴上,咳了一声:“你就是杨雪珍?”

    “对!”杨雪珍激动地回答。

    “十八岁,安平镇石南村人,父亲叫杨土明?”

    “没错!”

    小眼镜点点头:“行,那你先在那边那边等着。”目光随着杨雪珍转过另一头,好半天转不回来。

    许秋阳忍不住提醒他:“那个,眼镜哥,下一个?”

    小眼镜脸红红地回过头来,也不好意思抬头看她,直接念起下一个名字:“许秋阳!”

    “到!”许秋阳大声回答,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细细弱弱的小嗓门,“到!”

    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来,站在许秋阳的身旁。

    许秋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淑美,你这应的是哪门子到啊?”

    小眼镜也闹糊涂了:“你们两个,究竟谁才是许秋阳。”

    许秋阳连忙大声说:“我是。”

    邓淑美小脸涨得通红,都快要哭出来了:“我……,杨支书说秋阳姐来不了了,让我顶上,说,说是来了之后点到秋阳姐名字的时候出来说一声就可以了。”

    对水电站的人来说,这些名单都是各个村自己报上来的,临时换人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总人数对得上就行,可是这两个人都出现在面前的,那就有点儿难办了,名额数限定在那儿,肯定有一个要被削下去的啊!

    小眼镜好脾气地说:“要不你们俩先去商量一下,定好了是谁再过来?”

    “不用商量,是我先报名的,就应该是我。”许秋阳强硬地说,“淑美,我现在来了,你就先回去吧!下次有机会再来。”

    邓淑美的眼泪就一滴滴下来了:“为了我的事,我妈给支书家送了十斤花生,如果我就这么回去的话,我妈一定会打死我的。”

    杨雪珍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瞪大了眼睛骂她:“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家还稀罕你那十斤花生吗,一定是你们家不要脸,又到我爸面前哭哭啼啼去了吧,我爸这人心软,肯定是被你们哭怕了才让你来的。我告诉你,你在我们面前哭没用,我们才不会理你呢!”

    说着转过来对小眼镜说:“领导,这是我的好姐妹许秋阳,我们才是正式报了名的,没她什么事,你快点给我们点完名去那边吧,还有好些人等着呢,别耽误您的工作了。”

    小眼镜被她这一声“领导”叫得浑身舒泰,他在单位里就是一颗最小的螺丝钉,年纪又轻,从来都只有被人使唤着干活的份,第一次听到有人恭恭敬敬地叫他领导,听得他全身都飘飘然了,胡乱核对了一下许秋阳的身份,就让她们到旁边等去了。

    至于邓淑美,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蹲在树根下,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许秋阳一边寻思着杨雪珍这一套美人计可真好使,一边又觉得邓淑美这哭得也太可怜了一些,忍不住走过去:“哎,你在这哭也没用啊!”

    邓淑美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秋阳姐,我不是故意想要跟你争的,是我妈说你不去了,空出了一个名额。”

    “好好好,这事算我不对,没能给杨支书一个准话,可这份工作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我不能让给你,对不起了。”

    邓淑美猛地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怕我妈,回去她一定会打死我的。”

    杨雪珍不耐烦地说:“不就是十斤花生嘛,我回去亲自给你家送回去,总可以了吧!”

    邓淑美哭得更大声了,另外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你还想要怎么样啊?”

    邓淑美抽抽搭搭地说:“我,我没想什么,就是,就是觉得好丢脸!哇……”

    可是姑娘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哭更丢脸,许秋阳和杨雪珍站在她身旁,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一会儿,小眼镜来到她们面前:“哎,别哭了,少来一个人,多出了一个名额,你想要的话帮你顶上去。”

    三人同时一愣,邓淑美更是抬头呆呆地看着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真是要多傻有多傻。

    许秋阳心里的台词是:卧槽,原来哭也是一大武器呀,到时候要是转不了正式工,她是把杨雪珍拎出来使美人计呢,还是学邓淑美的样子跑到领导们的面前大哭一场?

    小眼镜见她们没反应,说了一句:“不要吗?不要的话我问别人了。”

    杨雪珍最先反应过来:“要,当然要啊!”再怎么说也是她爸答应了人家的,真去不了她家也没面子,说完又踢了踢还在发呆的邓淑美,“快去登记一下啊!人家都答应要你了。”

    邓淑美回过神来,往前一扑,抱住小眼镜的小腿大哭:“谢谢,谢谢,你是大好人啊,是我的大恩人啊,我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把小眼镜吓坏了:“赶紧打住,咱们这是新时代,不兴讲旧社会的这一套。”

    杨雪珍把脸转到一边,心好累,为什么她要认识这样的人。

    反正不管怎样,她们三个人都算是留下来了,接下来一群人被指挥着往山里深处又走了好几里地,到了一处山窝下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带咱们来这里干啥?”

    许秋阳仔细看了看地形,周围一圈山脉,植被茂密,地面宽阔平坦,四周荒无人烟,地上都是半人高的荒草,泉水从山上冲下,汇聚成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

    好一片荒山野岭,差点儿就没跟后来那个风景优美的白龙湾水电站联系起来。

    接着是站长给他们作动员讲话,站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一张黑脸膛,看着挺威严的,他一咳嗽,下面就没人敢说话了。

    “大家别看如今这里只是一片荒山野岭,在我们大家的共同努力奋斗下,就在这个地方,一座全省规模最大、发电量最高的水电站将会拔地而起,成为全省、甚至全国水电行业的标杆……”

    人群掌声雷动,人们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能成为全国标杆的建筑的建设者一份子,感觉好骄傲的。

    站长那些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的大道理许秋阳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关心的是进来以后的衣食住行问题,可站长讲到最后也没提这茬,可把她急坏了。

    许秋阳悄悄撞了撞杨雪珍的手肘:“不是说包吃包住的吗?”

    “是这么说的呀!”

    “可是你看看这儿,有住人的地方吗?”

    “也对哦,那就回去住呗!”杨雪珍不在意地说。

    许秋阳苦着脸说:“我现在是无家可归了。”

    “怎么回事呀!”

    许秋阳趁机把家里这两天发生的事跟杨雪珍说了,杨雪珍听了也觉得颇为无奈:“本来还想说你可以去我家住几天的,可是现在这情况,你一回去说不定就出不来了。”

    “是啊,怎么办呢!”许秋阳都要愁死了。

    “你们先别说了,快去分组集合了。”邓淑美提醒她们。

    原来在她们俩顾着说话的时候,上面已经进行到了分组的程序,一百多个人按照二十个人一组,分成了八组,许秋阳她们三个人一起分在了第五组,朱朝盛也跟他们在一块儿,因为长得够高大体面,所以被选为了暂时组长。

    现在是分组集合,然后再给各组安排不同的工作任务什么的。

    第五组的都是附近几个村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很快就闹成一团,有个隔壁村的小伙子还不怕死地问许秋阳:“你不是要嫁给我们村的王瘸子了吗?怎么还能来做工?”

    许秋阳狠狠地给了他一脚:“你才嫁给王瘸子呢,你全家都嫁给王瘸子。”

    朱朝盛好不容易才让大伙儿安静下来:“静一下,现在咱们有个任务,要为我们组取个名字。”

    “算了!”许秋阳懒得跟他争执,从钱包中抽出三十块钱递过去,“谢谢了。”

    摩的司机接过钱塞进口袋:“靓女,呆得久不?不久的话我等你一会,待会你在这儿可找不到车出去。”

    “不用,我今天不走了。”许秋阳抬头看了一眼将黒的天色说。

    “靓女你没事吧,谁会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过年啊!”摩的司机一脸震惊地嚷嚷。

    许秋阳冷下脸不再理他,拉着行李箱就往大门口走去。

    摩的司机在背后嘀咕了一句:“神经病!”调转车头,轰起油门绝尘而去。

    许秋阳仰头,望着大门上“白龙湾水电站”几个斑驳的大字,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白龙湾,我回来了!”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虚掩着,许秋阳一步步走过去,抬手轻轻按在拉手的铁环上,仿佛这是一道时空的大门,只要一推开来,里面还是那个鸟语花香、风景如画的白龙湾,行色匆匆的叔叔阿姨们,看见她,都会停下脚步,热情地招呼一声:“小阳啊,回来啦?”

    锈蚀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大门缓缓打开,不出所料地一片荒芜,急促的狗叫声突兀地响了起来,许秋阳吓了一跳,赶紧后退几步,等了片刻,不见有狗冲出来,想来应该是机房里养的狗,被拴起来了吧!

    许秋阳记得曾听外婆说过,白龙湾里住的人越来越少,机房里发生过几次失窃案件,后来就养了两条大狼狗,也算是给值夜班的人做个伴,壮壮胆了。

    皮靴踩在满地的落叶上沙沙作响,不知道多久没有打扫过了,积了厚厚的一层,几乎都已经看不见底下的水泥路面,许秋阳记得这地上的落叶以前是包干到户的,每家都要负责自己家门前的一段路面,小小的许秋阳一早起来,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挥舞着比她的人还高的竹扫帚,把门前的落叶扫成一堆,然后拿小簸箕铲回去装在厨房的竹筐里,晒干了用来引火是最好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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