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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幅南宋李迪的雪树寒禽图。
沈时瑾顿来精神,弯腰仔细看,当年跟着先生学技时,曾见过一幅仿品,不料今日竟能在沈时琳这儿看到真迹。
然而大为可惜的是,这画损毁不轻。
画卷的下幅应是被落物砸过,有一块儿严重的破皱,且周围有褐色的水痕,像是茶渍。
沈时瑾眼睛盯在画上,当真心痛,同时,又有点儿手痒。
她问沈时琳:这画是姐夫得来的?
“不是”,沈时琳见她站到画前就有股子冷肃劲儿,不由放轻了声音道:“是他的上峰,因知晓我是苏州府的,前几日问他可知道吴中汤家?又说汤家有位小儿,唤作玉郎的,问他听过没有。”沈时琳掩唇笑,“你说这不巧了?玉郎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沈时瑾七岁时拜了汤先生为师,裱行里不便,就常扮个小男儿跟在师傅身后,师傅与人说起时说是家中小儿,唤作玉郎的。
只是她这几年未回苏州,销声已久,且看这画上的裱签亦不是她的,显然并非旧故,怎会寻到她身上?
沈时琳道:“你姐夫说,这画也不是那位上峰的,还是更上边的人。听说以前也去苏州请过汤师傅,可是老先生这两年身子骨不成,已无法接此费神耗力的事,汤家大哥不知为何也没接,就打听起早没影儿的玉郎了。”
沈时瑾蹙眉,她心里是知晓的,汤家大哥有个手抖的毛病,治了许多年不见成效,如今怕是又严重了。
她驻足片刻,也没甚好犹豫的,看着沈时琳打手势:我尽力一试,但能否修复重裱如初不能保证。也莫提我的名儿。
“这自然不能”,沈时琳道:“我连你姐夫都没告诉。只让他与上峰回说若信得过,就将画暂且留下,我想法子找人;若信不过,只能请他自己再寻了。”
时瑾点点头,不过此是正是盛夏,天气湿热,不是装裱的最佳时节,需得等天气凉爽些,正东西也不齐,就写了单子给沈时琳,边买备东西边收拾出一间北屋做用。
进了八月天气稍凉,沈时瑾渐渐连屋子也不出,饭更不按时吃。沈时琳以往只知她师承名门,却没真正见过她裱装书画,此时一见,不由跟老太太感慨:“绵绵一碰起这个来,六亲不认的!我昨儿叫她吃饭就叫了三回,末了她烦了,还与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老太太笑她句活该,问她:“怎有大半个月没见观哥儿回府了?”
“正要与祖母说呢,”沈时琳低声道:“南边打起来了,这才短短二十几日,听说就端了瑶人一个寨子。”
老太太沉吟道:“之前我听过一些,先帝二十九年,那时候还没有你们呢,朝廷就派过兵,没打下来。听说瑶人的寨子都在深山老林里,地势很是险恶,易守难攻,朝廷的兵进去就迷了路,这次怕也难,你叮嘱观哥儿小心些。”
“如今哪能见着他的影儿?”沈时琳抱怨:“那日半夜回来,没说几句就走了。此次好像也不是两广总兵统帅,是京里下来的人,他只说了句小阎王什么的。”
老太太摇头:“常年在此的统帅尚不能平乱,京中来的人……”言下之意,估摸更够呛。
正沈时瑾神神噔噔地进来,她这阵子全部精神都在修复画作之上,除此之外,吃饭睡觉的时候都像在神游,沈时琳哎呦一声,忙吩咐丫头去吧温着的饭菜端来,看沈时瑾好好坐下吃饭她才继续道:“可这次不知怎么就打进去了,听说那小阎王也狠,生擒了一个瑶人的头头儿,生剐了,倒吊在寨子前,直至血流干而死,里头的老弱妇孺一个活口都没留。”她说完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沈时瑾慢三分地回过神,只听到了最后半句“一个活口都没留”,抬眼去看沈时琳,沈时琳忙道:“是说瑶人,南面打仗了。呀,你吃着饭,不说不说了。”
沈时瑾一口枣糕噎下去,心里想,没活口……那日那人,也没命了吧。
然而她也就是念头一闪,下半晌又一头扎进她屋子里去了。
过了几日是中秋,沈兆谦也赶回来,眼下在打仗,虽未波及德庆城中,但出城进城都要盘查,他道:“上个月在肇庆遇见辰哥儿,他本要来德庆的,家中来信催,只好先回去了,在庆口居订了些点心甜嘴儿让我走时带着。”他全拿进来,将一包油栗搁在沈时瑾跟前儿,“这个是特带给小妹的,说记得你幼时爱吃,不知现今还喜不喜欢。”
沈时瑾剥了一个放进嘴里,甘香细糯,笑着点点头。
沈时琳与老太太对看一眼,没说话,也低头笑。
到了九月,南边的仗愈打愈烈,一个月里也见不着邢观回来几趟,沈时瑾的雪树寒禽图已经过揭洗修补,再经过最费神的小托即可大致恢复原貌,她稍停了几天才动手,这回除了偶尔打下手的绿绮,连沈时琳也进不去她的屋子了。
如此又耗时一个月,等到最后上杆、贴签完毕,沈时瑾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只有眼睛放光,恋恋不舍地瞧着那幅画,沈时琳把她赶回内室,沈时瑾往榻里一倒,足足睡了两日。
沈时琳心里是真想留老太太几人在德庆过年,可眼下这平乱不知何时能完,沈道乾那边来信请老太太回去,老太太自己也想回苏州,遂定了十月中的日子启程。
走的那日邢观回来了一趟,甲衣未褪,将他们一路护送到城外,沈时琳送过一里又一里,分别在即,众人都是满腹离愁,又恐哭起来更走不了,都使劲儿红着眼眶忍着,最后还是老太太说:“都回去吧,送出千里,终有一别,常来信就好。”
沈时琳只攥着手不撒,也说不出话来,老太太先背过脸上了马车,沈时琳又抱着沈时瑾,姐妹俩没忍住,噼里啪啦掉泪,最后沈时瑾朝她打手势,绿绮说:“小姐说请大小姐千万记按她说的保存那画,她好不容易重新装裱好的。”
沈时琳噗嗤笑出来:“我还当你是多舍不得我,原是舍不得那画!”
总算开始走了,沈兆谦也忍不住连连回头,看见沈时琳哭倒在邢观怀里,邢观搂着她目送马车远去。
直至出了广东地界,那股子让人心里发酸发涩的离愁才稍稍冲淡,老太太心里对沈道乾还有气,又恰好有沈兆谦在,因决定不回临江,一行人直接回苏州府。
沈时瑾自是乐意的,正是十月间,南方天气宜人,且她们是坐惯了船的,路上并不难熬,由此十月中自德庆走,十一月底入了苏州府。
沈时瑾的大伯并未入仕,却也是苏州府里数得着的富绅,当下迎了母亲和侄女回去,好一番接风洗尘。
大伯母这两年身子不大好,几人不想她担心,也未曾提德庆的战事,只捡着些好的说了。
歇过几日就是腊月,家中忙着置办年货,没怎么得闲,老太太与长媳说起宋家来,说宋青辰途径临江特意去拜访,如今她们回来了,也该些回礼。
吴氏道:“那是应该的,我前阵子还在庙会上遇见了宋家夫人,她家老爷明年多半要迁官。”
两人才说着,外头就进来报,宋家送了帖子来,听说沈老太太回苏州了,请老太太和夫人小姐明日去宋家梅园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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