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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还在冲她招手,说:“这边来这边来, 你瞧这乱糟糟的, 前几日下雨, 有几幅画压在箱底, 返潮了, 今儿日头还成,我正叫丫头们拿出去晒晒。”
颜敏努努嘴, 冲时瑾福了个身, “嫂嫂。”又撒娇说:“祖母,我不是有意的, 就是一不小心, 手笨了些。”
老太太点点她,又将融哥儿抱到怀里, 让赵妈妈先去把那幅损了的画收起来。
时瑾过去帮忙, 看了看那那画, 是幅溪山楼观图, 潮得倒不厉害,只是刚刚不知是被融哥儿还是颜敏撕了个大口子,因让赵妈妈先去取了宣纸衬上一层,又转而问颜老太太:“祖母说九哥在广东,是说的两年前在德庆的那次么?”
“对, ”老太太看她似乎懂些, 倒想起来, 说:“我差差忘了, 时瑾你是在苏州长大的!那你可知道汤家么?裱装、修复字画的汤家。可堪称这一行当里的国手。”
时瑾笑了笑,将画卷起,又用绸带在刚撕毁的地方仔细缠了一圈,说:“是知道些,只是汤家人都在苏州,祖母怎说九哥是在广东寻的人?”
“两三年前,小九谴人去过苏州,”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但那位汤老先生年纪大了,已不再出山,而他的长子那时不知是何缘由,也无法接这活计。好在听闻汤家还有一幼子,只是在外游历,不怎么回苏州,小九去广东的时候便想碰碰运气,托了两广的金总兵寻人,不想他那里有个部下,其妻子恰好是苏州人,多半儿与汤家有些渊源,反正不知人家怎么找的,竟真寻到了汤家幼子,帮小九重新裱装了那幅画,你说巧不巧?”
时瑾:“……巧。”
姓金,当时又在德庆,那就是两广总兵没跑了,他的那个部下妻子是苏州人,又寻到了自己,就是堂姐沈时琳了。
时瑾简直牙痒痒,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倒不费工夫。
“祖母若是放心,就先将这画交给我吧,”时瑾道:“我幼年在苏州,机缘巧合,见过汤家老先生几面,他老人家与家里祖母算是薄有几分交情,回头我先去信问一问。”
“哟,那敢情好!”颜老太太和甄氏都大为意外,遂欣然点头:“那你快收着,也省得咱们又寻人寻不到。”
甄氏笑起来:“就该让渊哥儿早早把时瑾娶进来,那时可就不必拿着画还在广东折腾了一番。”
“我看也是!”颜老太太跟着打趣儿,小声与时瑾说:“若是小九那会儿就把你娶进来,祖母眼下定都抱上小重孙儿了。”
时瑾低着头抿唇笑,心想她当初修复好这画细细瞧过好几遍,可确保绝无问题,颜九渊还让人拿着这画找到汤家,显然目的不纯,是不是从那时就已知晓她和汤家的渊源了?
这人!
时瑾想起上回他问自己梢间里的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自己还哄骗过他……
简直又气又想笑。
因也没在平乐堂多呆,拿了画到东跨院陪沈老太太用过午饭,便先回了雪沧斋。
宫里。
一日当空,天色碧蓝如洗,颜九渊打马而过,到得神武门前方停下,早有小太监候在那里,上前接了缰绳,引着他往宫门内走。
到了紫宸殿外,隐约有说话声传出来,颜九渊脚步一顿,问:“哪位大人在里面?”
小太监轻声道:“皇上今儿在读宋史,宣了翰林院里的陆编修侍讲,这会儿正在里头呢。”
陆瓒?
上次的事陆瓒隐在人后,但参颜九渊的两个六科言官是受了罚的,中间牵线的刘大人此时应不愿意再让陆瓒出头,他如何这般快地走到殿前来了?
颜九渊捋了捋袖口,不紧不慢问:“算上今儿,陆编修来侍讲几日了?”
“从前儿开始,”小太监低眉,“今儿是第三日了。”
颜九渊略点了个头,一边唇角微勾,正殿中大太监来宣,他便一理武服袍襟,阔步进了殿门。
“太祖说,”殿中陆瓒的声音渐次传来:“……朕信得过诸位,然而你们部下众多,若他们想要富贵,一旦将黄袍加在你的身上……”
——殿中讲的,是宋太祖杯酒释兵权。
讲得好。
颜九渊微微一笑,上前给怀德帝见礼。怀德帝正闭目靠在藤椅上前后摇,闻言睁开眼,双手在脸上搓了搓,笑道:“九渊来了。”
后面的陆瓒也微微欠身见了一礼。
怀德帝便挥挥手:“你先退下罢。”
陆瓒应声,躬身施了一礼,静静退出了紫宸殿。
颜九渊余光瞥了眼,道:“皇上今日兴致好。”
怀德帝朗声一笑,自藤椅上站起,接过大太监奉上的茶咂了一口,目光往案头示意,道:“看看。”
一旁的大太监忙将折子递过来。颜九渊看了看,也是一笑,“益王爷谢恩的折子这般快就到了。”
怀德帝踱着步,脸上满是笑意,点点头:“他折子上说也不需三个月,成婚所需一切他均已备全,只待你岳丈等人回了临江,便可迎娶新王妃入府。”
“算算日子,”颜九渊道:“也差不多就要到了。”
他知晓怀德帝为何兴致好了——益王上折子求允婚时,沈道乾尚未辞官,因而不少朝臣认为他有所图谋,曾劝皇上不要准了这桩婚事。
但后来沈道乾罢官,皇上赐婚,众人以为益王府趋利避害,没准会让老王妃上折子哭求哭求,再寻借口委婉推了这门婚事,即便是怀德帝自己,心中也曾这般猜测。
因这桩婚事虽名义上对益王是关怀,实则却含贬斥之意。
不料益王府却欣然受之,谢恩的折子这般快便呈了上来。朝野上下一看皆大欢喜,自然都在表皇上仁爱,怀德帝心中也十分满意。
“如此看来,离成婚也不剩几日了。”怀德帝踱了一圈,问:“朕知你爱妻心切,此次要携她回临江么?朕可准你几日假。”
颜九渊摇头,也不避讳,道:“臣与益王一向不睦,未免在王爷成婚当天就闹出个什么事情来尴尬,臣还是不去的好。”
怀德帝拍了拍他的胳膊,哈哈大笑,说:“你这个脾性啊。”
颜九渊也笑了笑,但随即微微躬身,却话锋一转:“但皇上若想给臣放阵子假,臣领旨。”他说着,掏出随身携带的兵符,双手呈上。
怀德帝当即面色一变,“九渊,你这是何意?!”
颜九渊抬头,眼中露出一丝伤意,道:“方才臣进殿时,听见翰林院的陆编修正在与皇上讲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一节,虽靖国公府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表,皇上也并非有意敲打,但一人进一言,时日久了,靖国公府便是再无辜,也挡不住这般多的诽谤之语。臣不免惶恐,到不如此时便卸甲归去,也省得他日连累了父亲之名。”
“不可!”怀德帝一把将兵符推了回来。
若说他今日无一丝一毫的敲打之心那是妄语,因前两日他曾听人说靖国公府在辽东一片的声望甚至不在朝廷之下,靖国公每去一次,百姓无不夹道迎接,甚至就是那里的土皇帝……
朝廷打仗,东线和北线向来都是颜家的场子。
怀德帝心里有数,今日陆瓒恰巧讲到这一节,他让颜九渊此时进来,确实微有敲打之心。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只他不料颜九渊的反应竟如此决断。
怀德帝一时有些尴尬。眼下,东线和北线稍得了几年安稳,是因颜家的大旗在那儿牢牢地插着;蓟州战事未平,那里的守将亦是颜九渊一手提上来的;广东、福建,便是他早年间追随戚帅打过仗不算,都还有平乱之功;更何况天子卫的神机营,也是他一手历练……
怀德帝一想到这些,头都大了,按着腕子将兵符压在他手里,沉声道:“昔年朕刚刚坐上这把椅子,根基未稳,犹记当时鞑靼大举挥兵,东线告急,朝中众臣却都想在此时于朕这里给自己争个最大利益,因而你推我让,朝中竟是无兵可派。当时是老国公一力站了出来,你父子二人带着不到十万兵马而去,对鞑靼的三十万,苦战了四个多月,最后将鞑靼三十万兵马击于北境,让朕坐稳了这把龙椅。当时朕便想,你父子二人是朕的恩人。”
“臣不敢。”颜九渊手掌平摊,只不接那兵符,道:“尽臣子本分而已。况且陈年旧事了,皇上还念着这个做什么。”
“你收好。”怀德帝拍了拍他的肩,须臾笑了,说:“今日朕并无他意,九渊不必多心。宣你来,是想与你商议,眼下中军都督出了空缺,你看谁合适。如今也不必议了,依朕看,没人比你更适合。你再辛苦些,就这般定下,朕下半晌就叫人拟旨。”
颜九渊顿了顿,须臾单膝点地行了个武将礼,道:“皇上既如此说,那臣领旨,谢恩。”
怀德帝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待颜九渊出了大殿,怀德帝倚在矮榻上,闭目想了会儿,吩咐大太监:“明日不必宣人过来侍讲了。”
大太监远远瞄了眼颜九渊的背影,忙应了声“是”。
颜九渊得了旨,打神武门出来,却越发淡然,回头看了眼宫门,低声交代颜梧:“去查查,是谁举荐了陆瓒到殿前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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