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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见真章 况且也只有常嬷嬷这等眼睛里头只能看见银子的人才觉得陶家穷苦。
这两日她也看了, 别的不说, 就光老夫人的书房, 那书柜上头的书就不是一般人家能置办的起的,再者老夫人平日里写字用的纸,是上好的澄心纸, 一刀怕是不下一两银子。
也就是说,上回玖荷写的那张卖身契,就光纸就得好几文,也就只有常嬷嬷这样没什么见识的人才看不出来。
“你!”被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抢白,常嬷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 只是她这话又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况且还抬了老夫人出来, 常嬷嬷嗯啊半天, 也只能道:“这般没有礼数, 也不知道是那个犄角旮旯里来的丫头!”
依依伸手按在常嬷嬷手臂上,示意她不要说了,同时又冲玖荷点了点头, 用有点虚弱的声音道:“常嬷嬷是我母亲的陪嫁, 后来更是做了我们姐弟两个的奶娘,跟我母亲情同姐妹,我母亲如今去了, 她难免情绪失常, 说话失了分寸, 你莫要跟她计较。”
小姐都这样说了, 玖荷便也服了个软,道:“方才我也有些激动,只是常嬷嬷切不可再说老夫人的不是了,况且就算是国公府,也断然没有在小姐面前编排主人的道理。”
常嬷嬷眉毛一瞪,“你嘴倒是利,我看看——”
“玖荷!”外头传来谢嬷嬷有点严厉的声音,“老夫人的饭呢?”
玖荷应了一声,道:“吃完了一会我来提。”便跟着谢嬷嬷又回去了。
“你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谢嬷嬷的声音虽然有点严厉,不过话里话外都能听出对自己的维护,还有对常嬷嬷的不屑。
玖荷有点高兴,虽然两辈子加起来都三十好几年了,她也总算是找到了点被人宠着的感觉,终于有了点小孩子特有的顽皮,她冲谢嬷嬷笑了笑,道:“总之她说谁我都不管,但是不能说老夫人。”说完她又补充一句,“也不能说陶大人。”
谢嬷嬷笑了笑,两人又端了饭回去老夫人屋里,谢嬷嬷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冲老夫人说了。
玖荷有点忐忑,生怕老夫人说她,没想谢嬷嬷道:“依我看,您也该管一管少爷跟小姐了,翻过年去可都十岁了,一个没两年便能科举,一个没两年便要嫁人,再不管就来不及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也没避讳玖荷,道:“原先我想着有他们亲娘在,齐氏自己的教养也是能说的过去的,况且读书习字,刺绣女红是样样都会的,没想……”
她又长叹了一口气,“这次齐氏去了,遇上点事儿,这两个孩子就完全显现出来了,平日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教孩子的,陶行软绵绵的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样子,至于依依……更是,”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说的的确让人条不出错儿来。”
玖荷想起方才小姐的那番话,还有当日在灵堂上劝说齐家来的宋嬷嬷的话,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小姐的确是会说。
老夫人伸手给玖荷,又对谢嬷嬷道:“你去叫他们两个过来,就说我有话要说。”谢嬷嬷朝外走了两步,老夫人又补充道:“她要来听也不用拦着她,我们陶家人行事坦坦荡荡,没有一件事情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玖荷又去准备了茶水,不多时,只见谢嬷嬷扶着小少爷,常嬷嬷搀着小姐,四人一起到了老夫人屋里。
两人行了礼,又分别坐下,玖荷跟谢嬷嬷两个一左一右站在老夫人身后。
老夫人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过去,不管是小少爷还是小姐,没有一个敢跟老夫人的视线相对的。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玖荷听见耳里,不由得心里一揪,上辈子她死的时候是二十二,九年过去……面前这一对姐弟也该有十八·九岁了,但是跟陶大人相比,是一点名声都没有。
想来他们两个被接到国公府上之后,齐家的人分毫没有用心教养他们。
玖荷用力握了握手掌,老夫人上辈子是今年故去的,还有不到两个月了,她一定得打起精神来,分毫不能松懈。
想到这儿,玖荷觉得一会出去再买些萝卜生姜回来熬汤喝,总之不能叫老夫人生一点病。
“……当年你们祖父故去,家里只剩下我,还有你们父亲,以及你们父亲的生母,我放了她归家……”
玖荷急忙竖着耳朵听了起来,这段经历她听得是个极其简略的版本,总结起来就两句话,老夫人这个嫡母养大了陶大人这个庶子,还养的很有出息。
“……后来她找上门来,想要孩子回去,我没答应……”
怪不得,玖荷想起上回老夫人在灵堂上昏倒了,怕是戳中了以前的旧事。
“……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她不会好好的教养孩子,不过是受人蒙蔽想来要银子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听着就有点心酸了,老夫人给人洗衣缝补,一点点将陶大人拉扯大,又教他读书习字等等。老夫人的言语里头虽然平静,但是一样做过这些事情的玖荷却很是感同身受。
她知道寒冬腊月里头洗衣服是个什么感觉,知道靠着那一点点月光缝衣服又会在手上扎出多少洞来,她更加知道如果不是老夫人细心教养,陶大人不会是这样一个性子,甚至在老夫人死了之后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着,直到遇上了她被睿王妃诬赖的这个案子。
玖荷眼圈有点红,不由得低头擦了擦,抬起头来却看见常嬷嬷鄙夷的眼神,她立即狠狠的瞪了回去。
“后来敏儿考中了状元,我守寡二十余年得了这面贞节牌坊,连先帝也曾褒奖我,亲自下圣旨说我高义,说我会教养孩子,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其实并没有好多少,玖荷心想,她知道老夫人手上的关节粗大,还有膝盖一到冬天就酸疼,都是年轻时候受的苦,每一道痕迹都留了下来。
老夫人已经说到了结束的地方,“我给你们说这些不为了别的,是为了告诉你们,你们父亲是怎样一个人,他是如何长成今天这样子的。”
老夫人端起茶杯喝了水,看着下头两个完全没有听明白她要说什么的孩子,还有一脸不安分,明显很多反驳想说的常嬷嬷,将杯子稍稍用力的放在了桌上,发出咣当一声响,少爷跟小姐都抬起头来看她。
“没两天你们便出了热孝了,之后便是过年,等到过完年你们两个来我屋里,我看看你们的学问还有规矩学的怎么样了。”
“是。”
两人的脸色其实都挺苍白的,玖荷倒是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常嬷嬷明显愣了愣,回过神来就有点惊慌了,她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跟在小姐身边出去了。
玖荷看着她的背影,问谢嬷嬷道:“那一位齐家来的宋嬷嬷还没有走?”
谢嬷嬷点了点头,“在外头已经住了十天了,老夫人都不见她了,她还没死心。”
玖荷皱了皱眉头,“齐家为什么一定要接少爷还有小姐去京城呢?”只是上辈子这会她连着床上躺了一个月养病,直到过完年才去了别人家里当丫鬟,什么消息都没听说,一点不知道齐家这举动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不用管她。”谢嬷嬷不太在乎,“没多久就要过年了,她耗不了几天了。”
玖荷嗯了一声,跟着谢嬷嬷去厨房做饭了。
再说常嬷嬷陪着小姐回了屋里,一进去便关了门,“姑娘,要我说你得早作打算了。”
依依抬头看了她一眼,“嬷嬷此言何意?有祖母亲自教导我们姐弟两个,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情?祖母能教得我父亲考中状元,她自己又是德行兼备,连先帝都曾夸奖过她,不管是县令,还是族老,见了她都很是客气,每年还有不少的孝敬,她来教导我们,不管是我弟弟的前程,还是我的名声,都是大有裨益的。”
“咳,”常嬷嬷叹气,“您外祖母家里可是国公出身,别说县令族老什么的,就是知府来了也得恭恭敬敬的。况且她那样的生活,可不是年轻女孩子应该过的。”常嬷嬷一边回忆一边道:“当年夫人还在做姑娘的时候,身边跟着四个大丫鬟,别说梳头了,连衣裳都不用自己穿。上午府里给请了读书习字的先生,还有专门教女红的绣娘,下午便是相熟的女孩子三三两两的出去游玩,春天看花看草,夏天游湖,秋天打猎,冬天还能看个雪景儿,这过的才是姑娘的日子。”
“可是您要是再这么下去,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就要被养糙了。”常嬷嬷很是痛心的拉着依依的手,“我也句不该说的话,您看看您这手,当年夫人身边的丫鬟,手都比您这细。”
依依变了脸色,猛然间将手抽了回来,藏在自己袖子里,常嬷嬷见这一剂猛药管用,连忙又安慰上了,“您好好歇着,就是豁出去这张脸,我也不能叫姑娘在这家里蹉跎下去了,我去找我嫂嫂商量,一定要把您带回京城过好日子去!”
常嬷嬷说着便出去了,屋里没人,依依两只手搭在桌上,翻来覆去看了好久,眼神也渐渐坚定了下来。
玖荷惊觉她身边响起一个略带稚嫩的却又很是威严的声音,她惊异于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被人被走到了身边,不过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那两个从狐假虎威变成抱头逃窜的家丁吸引住了。
“世……世、世子。”
吧嗒一声,那两根木棍也掉到了地上。
“大哥。”那只小名喜鹊的鸟也低了头,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甜滋滋的叫了一声。
玖荷皱了皱眉头,说句不好听的话,她想起上辈子睿王妃出现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做出一副大肚的模样,还柔声细语的好像要替她伸冤,可是最后却是她亲手送自己上路的。
而且当日这位世子也在大堂上,猛然间玖荷浑身一颤,背又疼了起来。
“把这两个人各打二十大板,送去田庄上种地。”这一位世子理都没理那喜鹊,直接处罚了两个家丁。
玖荷低了低头,想趁着这个机会溜走。现在她对上睿王一家还太过软弱,只能徐徐图之。
可是……若是动了,将那世子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谁放她出来的?将二门上的婆子也都换了。王府不需要这等门禁不严的婆子。”世子说话声音不大,还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朝气,只是更多的却是不容挑衅的威严,“她身边的丫鬟也得换。”
“大哥!”喜鹊儿的声音有了几分焦急,“这可是后院的事儿。”
玖荷没有抬头,只是听着世子半晌没出声,忽然他听见一声叹气,“你真以为我想管你?”
玖荷的心里抖了抖,那边已经传来了喜鹊的哭声。
只是这哭声……对于一个有弟弟的玖荷来说一点都不陌生,每次张发想要什么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假哭!
玖荷一点都不心软,世子也是一样,他指着喜鹊的脚,“哪一只迈出大门,我就砍了哪一只,你可以试试。”
哇!这一次听起来是真哭,那只鸟儿一边哭一边撒丫子往大门里头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我叫我娘收拾你!”
世子冷笑了一声,玖荷也是一样,只不过一个笑出声来,一个闷在了心里。
不过就这么一回,玖荷对世子的印象好了许多,她想起上辈子睿王妃那虚张声势的话来,只是又叹息一声,想必睿王爷还是偏向这一对母女的,否则世子不会管不住她们两个。
“姑娘,方才——”世子说了这四个字就稍稍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用来称呼跑进门的那鸟一样,半晌他索性什么都不说了,只用她来代替。
“她仗势欺人,我定会严加管教,姑娘可有受惊?”
玖荷摇了摇头,轻声细语道了一声,“多谢世子搭救。”说完便朝后退了一步,“我不过是路过此处,原想抄个近路,没想——”她抿了抿嘴,装出一副很是着急又客客气气的样子,“我先告辞了。”
世子似乎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道:“姑娘路上小心。”便也带着身后两个小厮回了王府。
至始至终,玖荷都没抬起头来,她看不见世子的脸,加之个子又矮,世子自然也只能看见她头顶,还有小半个光滑的额头。
门里头已经传来了方才那两人的哭喊声,还有毫不留情的板子击打肉身的声音。
玖荷嘴角翘了翘,又回头看了看门匾上大大的睿王府三个字,转身离开了。
一路又走到了热热闹闹的闹市区,玖荷伸手摸了摸背,离开睿王府,离开睿王这一家子,她的背再也不疼了,也再也没有那种绝望到了顶点的无力感。
那只鸟还不到十岁就被教养的这样歹毒,可想而知那睿王妃是什么人了。就算这辈子她不去将军府,她们也定是会找别的替罪羊,况且……她不相信她是死在睿王妃手里的第一个人。
事情做得那样熟练,一点愧疚都没有,手上毕竟沾了不少鲜血。
玖荷咬了咬牙,又往自己背上狠狠一按,她是一定会再回来京城的,到时候有冤伸冤有仇报仇,不管过程再曲折再坎坷,上辈子的仇要报,这辈子……非但不能叫她们继续害人,还要血债血偿!
至于她这一对父母,想必没了她的供养,两人定能自力更生勤勉持家,连她那便宜弟弟发哥儿也能早早自立,好好当个顶梁柱了。
玖荷嘴角微微翘了翘,不管怎么说,没了她,他们也不会为了那区区一百两银子断送了性命,也算是报答了他们半死不活的养了她这好些年吧。
玖荷步履轻快的从西门出了京城,下面就是一路往西,有一个名叫平兴的小镇子,那儿就是陶大人的老家。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加快了脚步,她记得京城出来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头有个很大的车马行,南来北往的生意络绎不绝,只是因为京城租金太贵,掌柜的索性选了这个地方,不过离京城也不远,来回都很是方便,尤其是对出不起大价钱的百姓来说。
不过就这么去了还是有点冒险,玖荷现在万分庆幸她上辈子那十几年都在别人家里做工,来来回回的事情听了不少,虽然没有行过万里路,也知道这种情况怎么上路才是最安全的。
她先去买了两个篮子,又去村民家里买了不少的干笋鸡蛋等物,因为已经到了秋天,这等东西正是最多的时候,置办下来也不过才花了二十文钱,还有人送了她不少馒头等干粮。
提着这两个篮子,玖荷到了车行门口,“掌柜的,我去平兴镇。”她笑眯眯的将两篮子东西放在了柜台上,“我姐姐生孩子啦,我娘叫我去看看她。”说着又从篮子里头摸出来一个鸡蛋塞在他手里,“这是给您的,沾沾喜气。”
坐在柜台后头那老头抬眼看了看她,似乎也被她这笑容感染了,笑道:“正好今天就有要走的,还有两个位置。”
玖荷痛痛快快的掏了钱袋子出来,问道:“还是跟上半年一样的价格?”话虽然这么说,不过她知道这价格肯定是要涨的,毕竟上半年出门的不多,这会儿正是秋收过后大家都有点空闲的时候,她这么说不过是想造成一个她知道行情的印象。
老头手里捏着鸡蛋,道:“涨了,现在是一百五十文了。不过拉车的牛是新换的,最近天气也好,兴许这一趟不到二十天就能到了。”
玖荷将铜板给了那老头,从他手里换了一个刻着字儿的木板,那老头又道:“晚上管住,早上管一顿稀饭,还跟以前一样。”
玖荷点了点头,提着篮子上了外头的牛车。
上头几乎已经坐满了人,而且跟她差不多的大的姑娘也有两三个,到了现在,玖荷心里最后一口气终于是放松了下来。
上辈子在那刑部的官员家里,她听了不少比方在律令下头,老百姓是怎么过活的。
比方这走亲访友,出城是要路引的,尤其是男丁,一旦被查出来就是送去边疆服役的下场,加上边关大小战争不断,男丁们出门就更加的危险了。但是办路引是要银子的,而且价格不菲,基本上一年出一趟门,对于庄稼人来说,就是两三个月白干了。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头,一般不太重要的走亲访友或者路程不太远的地方,都叫女孩子去了,官府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随她们去。玖荷上车,看见不少人见上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都是表情一松,玖荷心里也是一样。
她找了空位置坐下,冲着旁边的人一笑,“我去看我姐姐,给她带的东西,都是我娘亲手做的。”
那姑娘一愣,随即也跟她笑了笑,“我是从姐姐家回去。”
两人相视一笑,两句话说完,便感觉关系拉近了不少。
牛车开动了,玖荷心里一阵狂跳,这下子可真是走了,走的一干二净,她伸手捏了捏藏在腰间的钱袋子,里头还有三十文钱,加上这两篮子里头还有不少吃的,怎么也够她到平兴镇了。
牛车渐行渐远,玖荷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挚,可是在京城里头她的那一对养父母就不那么开心了。
玖荷中午没回来,孙氏还骂骂咧咧的,可是到了晚上她还没回来,孙氏就有点害怕了,“还不赶紧去找!别叫人拐了去,那我们可是一个铜板都赚不到了!”
只是张林前前后后都问遍了,没一个人知道玖荷去了哪里,更有甚者连门都不开,“别赖上我们家了。”
“你这是已经卖了又来做样子装无辜呢。”
“这天杀的小娼妇!”孙氏不住的拍着桌边,“养了她十来年,一点好处没捞着,眼下这最后一笔银子也不叫我们赚到手!”
张林没说话,忽然皱了皱眉头,道:“你说万一当初那人又找回来怎么办?”
孙氏脸色一变,竟然现了几分惊慌。
她耳边互相响起孩童的声音,迷糊中还带了几分委屈。
这个声音她太耳熟了,这不正就是上辈子收养她的孙氏一直放在心尖上,养的十好几岁了还混在家里没个正经差事的张发吗?
“你又作什么死!”不远处的大床上传来孙氏半梦半醒的声音,“让你跟弟弟睡是让你照顾弟弟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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