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赴雪前行

三夜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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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尧坐在车里,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打方向盘。

    他想把自己变成一颗卫星, 只绕着林微尘公转, 那个人在哪里, 他就把车开去哪里, 然后抱着他, 吻他,看着他好好的,带他一起回家。

    告诉他, 今后自己会永远陪着他,只爱他一个,没有苏钰,没人任何人。

    可是, 林微尘…不见了, 他…却找不到他。

    “啊!”季尧狠狠砸了下方向盘, 震掉了车前镜上挂着的一个小小的平安结。

    那个平安结已经有几个年头了,有些褪色, 红色的璎珞泛着一点点白。

    “来,我们把这个大的平安结挂咱家门上, 小的挂你车上,这样你就出入平安了。”

    季尧想起林微尘的话。

    那是04年,他们刚买下时代花园小区那间60平米两居室, 两个人终于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家。

    除夕那天上午, 他带林微尘去买了几副春联还有各种各样的烟花, 离开时店家送给他们一对平安结, 寓意新春大吉。

    林微尘拿着平安结高兴的像个孩子,他把大的平安结挂在了两居室的门上,把这个小的挂在季尧车上。

    当时季尧的车还只是一辆几万块的大众,后来他有钱后换过很多车,几乎半年就入手一辆。但因为开车时看那个平安结看习惯了,所以每次换了新车,季尧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把那个平安结取下来挂在新车上。

    林微尘一直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外出,然后等着他平平安安的回家。

    出入平安。

    那个人真得很容易满足,他对季尧的唯一一点儿期许就是季尧能每天晚上完好无损的回到家中,两个人一起吃着或许不算太丰盛但很温馨的晚餐。

    捏着那个已经泛白的平安结,季尧慢慢将其收进掌心,同时也把那些早已腐朽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重新翻找出来,使得它们得见天日。

    这是一种折磨,几乎绷断了季尧精神的最后一根弦,越是回忆起曾经两个人的点点滴滴,他就越发不能原谅现在的自己。

    也是拿着平安结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林微尘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而且也只有那个地方…林微尘会去。

    车停在时代花园小区楼下的时候,季尧看到五楼的窗口有橘黄色的灯光微亮着,终于松了口气。

    眼眶一热,他竟趴在方向盘上低低呜咽起来,压抑…悲恸。

    林微尘还在,他没有真的把人弄丢。从医院出来到现在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若不是刚亲身经历过,季尧从来都不会认为一个小时过起来会那么久。

    刚才一瞬间仿佛被抽空的心重新被填满,丝丝的尖锐的疼着,但他却很满足,只要那个人还好好的在他身边就好。

    缓了很久,那些炽热而汹涌的情绪才慢慢淡了下去。季尧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猩红,有些肿,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这幅鬼样子,但却不在意。

    停好车,季尧以最快的速度跑上楼。虽说之前闹过分手,他也赌气地立下豪言壮志——以后我不会再回这间屋子了!

    但门锁林微尘还没来得及换,他也口是心非地一直留着曾经的钥匙,与车钥匙什么的拴在一起。

    只一眼,季尧就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到了要用的那个,插进锁孔的时候手有些抖,钥匙碰撞发出哗啦的声音。

    门开的那刻,季尧的心往上提了一些,他在想,看到林微尘时自己应该说什么,如何道歉,如何解释。

    他在路上已经打过无数遍腹稿,可真到了需要用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卡不出来。

    客厅里没有人,卧室也是空的,门边的衣架上挂着林微尘早晨穿过的深灰色外套,上面雪化成的水已经半干了,还有些潮,至少说明人的确是回来过。

    但看不到人季尧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迅速往下沉了下去,手心里有了冷汗。

    这时,厨房里“当——”一声,似乎是有碗什么的砸在地上摔碎了。

    季尧肩头一震,迅速转身跑去厨房。

    锅里传来一阵糊味儿,林微尘正蹲在地上,捡着摔碎的一只碗。

    “阿尘!”看到林微尘的那一刻,季尧忍不住冲过去一把将人从地上拉起来紧紧揉进怀里。

    “嗯?”突然被人拉起来,林微尘有些懵,他的手臂垂在身侧,手里还捏着一片瓷碗的碎片。

    季尧把头埋在林微尘肩头,深深呼吸着对方的气息,想好的道歉的话,却变成了带着一丝隐怒和颤抖的指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关机,你听到了对不对?根本不是信号不好,对不对?”

    “……”林微尘把手隔在两人中间试图推开季尧,他咬着下唇,琥珀色的眸子低垂着望向地面,直到唇瓣失去血色他才挤出几个字:“放开…我…”

    “阿尘,你看着我,看着我。”林微尘挣得厉害,季尧不得不松开了他,他捧着林微尘的脸逼着他看向自己,红着眼睛道:“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在他的强势之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是看他了,但里面却荒芜得让人心寒,什么都没有,好像对方的心也混着那死寂的目光一样死了。

    “别这样看我,阿尘,你这样让我…”季尧的声音里有了哀求,“没错,我是在医院,你听到的也不是什么实习生,是护士,而且她们的确提到了苏钰…可那是因为…苏钰割腕自杀了!”

    “!”林微尘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他直勾勾地盯着季尧想辨别一下真伪。

    是真的,因为季尧在发抖,那双贴在他脸上的手因为害怕而轻颤着。

    “他自杀了,因为我…”季尧身体前倾更靠近他一些,轻声问着:“我去医院只是想断了他的念想,你也不希望我背一条人命在身上,是不是?”

    这个人啊…又把难题抛给他了。

    其实季尧说得究竟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季尧或许放不下他,但又真的能放下苏钰?他会因为苏钰自杀而不安,这次是,下次也是。

    现在季尧把那把致人死刑的铡刀交到他手上,让他当最后的刽子手,可这把铡刀他不想接。

    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他淡淡道:“你不用对我解释这些,她们说了什么我真没听到,关机是因为手机…没电了…”

    “?!”季尧一愣,又惊又喜:“你说什么?”

    “手机没…唔嗯…”话刚出口,便被男人的吻堵回口中,炙热而灼烈的呼吸,带着强势的亲吻。

    林微尘退后一步,后背就挨上了墙壁,退无可退。手中的碎片“啪嗒”一下掉落在地,他推着季尧,那人发了狠似得,急躁地把他压进怀里。

    身子微微颤着,他闭上了眼睛任凭季尧的索|取,手臂却一直垂着再没了动作。

    良久,季尧终于放开了他,见他嘴唇被吻得都有些肿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的,语气带着懊恼和自责:“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对不起阿尘,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也不会再让你等我那么久,今天下了雪,你等我时肯定冻坏了。”

    “我没有等你,你不用道歉,见你不在小区门口我就直接回来了。”林微尘淡淡道。

    季尧一僵,手慢慢松开来。林微尘没有等他,也没有因为苏钰而生气,那他为何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回到这里?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林微尘是真的不再爱他了,因为不爱,才会决绝地连招呼都不打就轻易离开。

    林微尘借机躲开季尧,走到锅灶前关了火,把已经糊掉的粥倒进碗里端去客厅吃饭。

    因为林微尘一句话,季尧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他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拿了扫帚把地上打碎的瓷碗收拾了,又把锅刷了,走出厨房。

    林微尘小口喝着粥,糊味儿太重,他每喝一口就要皱一下眉,但还是固执的,不屈不挠地跟一碗本该倒掉的粥较劲儿。

    季尧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眼中翻涌着炽热而压抑的情绪,终于,他劈手夺过那碗粥,仰头一口把那些又苦又涩还糊着的滚烫的液体全灌进了自己嘴里。

    舌头立刻被烫起了泡,搅动时钻心的疼,这使得他说话有些大舌头一样的搞笑,充满滑稽感。

    “明天我带你去买一块续航持久的手机,你现在这个这么容易没电…就别要了。”

    林微尘没有笑,如此滑稽的季尧,他七年了都没有见过一次,的确该笑,但他笑不出来。

    “我去重新做饭。”季尧道,沉沉望了林微尘一眼,转身一头扎进厨房。

    林微尘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我没有等你,真的没有,我等的只是曾经的季尧和原来的林微尘。但他们两个相约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们回不来了。”

    他低头看着刚才一直被藏在身后的左手,手心里是一道用碎瓷片划出的不算太深的伤口,正缓慢的往外渗着血丝。

    若不是季尧刚才突然闯进厨房,林微尘不确定那块碎片究竟还能向下划多深。

    有透明的液体落下来,与血液交融,在他掌心绽开一小朵一小朵的浅粉色小花。

    因为林微尘搬去别墅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来住了,厨房里的很多食材都开始腐败。季尧在冰箱里找了半天,只发现了一包挂面和两只鸡蛋。

    太晚了,去超市也来不及,季尧只得先简单做了一碗葱油面,上面卧着两只形状完好的荷包蛋。蛋黄煮的恰到火候,带着嫩黄色,却不会有生鸡蛋的腥味儿。

    季尧端着碗出来的时候,林微尘还在沙发上坐着,盯着自己手心里的伤痕发呆。

    听到耳边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季尧从厨房出来了,他急忙把手握起来,将受伤的左手藏在身后。

    但季尧还是注意到了他遮遮掩掩的动作,把面放到桌上,他蹲下身去拉着林微尘的手,温声道:“手怎么了,给我看看。”

    林微尘不愿意,直往后躲。

    季尧硬是拽着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拉过来,看到他紧紧攥在一起的指缝里有血渗出来,忙掰着他的指头道:“松开,阿尘,给我看看,松开。”

    林微尘摊开了手掌,横在掌心的是一道长差不多三厘米的划痕,伤口不深,但流了不少血。

    “刚才捡碎片时划得…”他把脸偏向一边,目光讷讷地落在墙角。

    捡瓷片顶多在手指头上划破点儿皮,谁家能划到手心,而且还能划这么严重?

    季尧有些狐疑得看着林微尘,那人眼下是一圈失眠已久才有的青色。看着他越来越憔悴的模样,季尧想起最近林微尘经常一个人发呆,有时还会无端落泪…现在…手又莫名其妙受了伤…

    这种异常的表现,季尧见过…而且是从小看到大的,他曾看着自己的母亲如《半生缘》里的顾曼桢一样,在深夜只穿一件白睡衣,披头散发赤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一个孤魂野鬼。她会拿针刺自己,用剪刀在手臂上留下划痕…最后…终于在他面前从六十多米高的大厦顶楼…跳了下去。

    他怎么忽略了呢?两个人的表现明明这么相像,明明一模一样…自己怎么就忽略了呢?

    林微尘,生病了。

    捏着林微尘的细瘦的手指,季尧呆呆地望着他手心的伤口,灵魂却好似已经飘远了。

    他一度最恨自己的父亲将母亲逼死,但他现在同样成了那个可恨的刽子手。他微张着嘴以为自己在绝望地大喊大叫,其实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可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有些疯狂和歇斯底里的自己,那个季尧缩在墙角崩溃地抱头痛哭,不断抽着自己耳光…

    然而,现实中的季尧却只是捏着林微尘冰凉的手指,然后…神经质一样猛得从地上弹起来,跑进卧室翻箱倒柜去找药箱和纱布,抖着手打开药箱取出那些东西。

    林微尘也不动,冷眼看着季尧拉起他的手消了毒,上药后一圈圈绕着纱布。季尧虽然放轻了动作,但依然很疼,可林微尘却跟感受不到似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如经历了一场历时弥久的战役,季尧好不容易才给林微尘包扎好,再抬起头时他的眼中布满猩红的血丝。他轻轻把林微尘揽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嘴唇微微颤抖着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阿尘…没事的,明天我带你去心理医院,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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