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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尊上节哀!”
声音刚落,一声巨响:“咣!”
镶玉的屏风被掌风劈成了四分五裂,满地碎片,折射出玉中的祖母绿,映进楚彧的眸中,绿油油的颜色,阴冷而幽深,他嘶吼,咆哮:“住嘴!你们都住嘴!”
“尊上——”
“再说一句,全部杀了。”他暴戾地怒喊,额头青筋暴起,全是森森戾气,“滚出去,全部都滚出去!”
顿时噤若寒蝉,诸位妖主都没有再说话,只怕再多少一句,命便要没了,一个个面色凝重地出了杏荣殿,皆摇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完了!妖后这么一走,尊上就完了。
情深不寿,奈何情深不悔。
楚彧找了一件白色的裙子,用银丝绣了云纹,那是阿娆很喜欢的一间衣裳,她说很利索,适合打架动拳头。
楚彧扶着她坐起来,解下她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动作很慢。
“阿娆,他们说你死了,还让我葬了你。”
楚彧动作一顿,说:“我才不信。”又继续解她身上的衣服,“你怎么舍得死,我还活着。”
褪下血衣,楚彧看见了她家阿娆身上的伤口,纵横交错的,呈青紫色,干涸了的血,是乌黑色的,身体冰冷冰冷的。
楚彧募地一怔,原来真的如外面那群不知死活的家伙说得那样,她死了,这是尸体。
他将干净的衣服给她穿上,扶着她靠着床榻,他坐在她跟前,替她将凌乱的头发理好,取了湿帕子给她擦身子。
阿娆很爱干净的,就是尸体也不能脏的。
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楚彧跪在了榻上,抬起眼看她时,目光模糊,滚烫的眼睛,终于,低低呜咽出声。
“阿娆,你睁开眼,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阿娆,你别不理我,别丢下我。”
“阿娆。”
“阿娆。”
“阿娆……”
殿外,听得见里面一声声嘶喊悲戚,他们的王,在痛哭流涕……
菁华听得心里难受,大男人也不由得红了眼。
“父亲,现在怎么办?”
沂水面色沉重:“若是找不到一个让尊上撑下去的理由,我怕他会跟着萧景姒去。”
菁华哑然。
怕是的确如此,萧景姒没了,尊上怕是也不想活,跟着去是早晚的事,当务之急能拖他一时是一时,
父子两思量了许久,对殿外众妖道:“派人去寻另外一位小主子。”想了想,沂水又道,“还有那只三尾紫绒貂,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要把她逮出来,要抓活的。”
楚彧抱着萧景姒的尸首,整整三天没有出杏荣殿一步,殿里殿外放了很多很多的冰块,春天气暖,冰块融成水,潮湿阴冷了整个杏荣殿。
三天了,他不准别人进去一步,自己也不出来一步,众位妖主便也在殿外跪了三天,奏请楚彧发丧。
榻旁,堆了巨大的两堵冰墙,他就跪在那里,衣裳都被冰水打湿了:“阿娆,都已经三天了,你还是不肯睁眼看看我吗?”
三天了,她身上的温度同这冰一般。
楚彧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自言自语着,像这三天里一样,他一直不停地同她说话,哭哭笑笑,求她喊她,他想,他这么吵她总该醒了吧。
“阿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听茸境,你就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别人了,再也不会让别人来保护你,嗯?”
他软软地求她,只是没有用,拨了拨她耳边的发,一碰,便有一缕断发,手募地一僵,低头怔怔地看着手里,从发根断落,银丝白发。
“阿娆,你没死对不对?”
楚彧挽起她的衣袖,那些受伤的地方,变成了青绿色。
混混沌沌的眼突然清明了,楚彧俯身凑在她耳边:“你要是死了,”他低语,却毅然决然,说,“那我也不活了。”
然后,他抱着她,出了大阳宫。
沂水与驻守妖都城的几位妖主一见楚彧出来,都喜出望外。
“尊上,您终于出来了。”
楚彧立马用手挡住怀里的女子,戒备又狂躁:“你们都滚开,不准靠近我的阿娆,你们都想害她,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滚开,滚开!”
都三天了,怎还不清醒。沂水等人没法,亦不敢再惹怒楚彧,以免会引得他发狂。
众位妖主退开之后,大殿门口,还跪了一个人,他挺直背脊,殷红着眼,喊了一句:“主子。”
是古昔,那日从雪山之巅抬回来,只剩了一口气,在阎罗殿里走了几道,才捡回一条命,整整昏睡了近半个月,醒来后,便拖着这副快要断气了的身体在杏荣殿外一直跪着,怎么拉都拉不走。
楚彧抱着萧景姒的尸体,走过去,眼里是冰冷刺骨的阴戾:“别让我再看到你,我会杀了你。”
他不蠢,不可能猜不到阿娆为何会在刚生产之后去了雪山之巅,他的阿娆因此没了,这人却活着从雪山下来了,他罪该万死。
古昔跪着一动不动,抬头,眸中一汪死水,他说:“你杀了我吧。”
楚彧抬脚,狠狠踢中了他的心口。
这一脚,虽没有用妖法,却使了十分力道,古昔被踢得撞在了墙上,呕出了一大口血,蜷缩在地上半晌动弹不了,许久后,才艰难地爬起来,双膝跪在地上,用膝盖一步一步挪回去。
等跪到了楚彧脚边,他磕了一个头,便又直挺挺地跪着。
楚彧又是一脚,这一脚,他用了一成妖力,古昔呕了一滩血,摇摇晃晃着身体又跪回去了,对着萧景姒的尸体磕头。
如此反复,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楚彧动了杀念,古昔也一心求死。
跪在地上的人,满嘴是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沂水又看了一眼楚彧,心中有了计算,这本就从阎王殿里刚回来不久的人,最多还能受得住楚彧一脚。
偏偏,那傻子还挺直了背跪到楚彧脚边,摇摇晃晃地,大口大口的血用嘴里涌出来,混沌涣散的眸竟还是那般决绝。
真是不想活了!
楚彧抬脚——
“尊上!”沂水喊住了楚彧,一脸肃穆,“尊上,他可是萧景姒用命救回来的人。”
楚彧的动作顿住了,发狂的眸子垂下,看着怀里紧闭双目的女子。
沂水没有上前阻拦,只是言辞郑重而悲壮:“尊上,您真的要杀了他吗?”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许久之后,楚彧问怀里的人:“阿娆,他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她不惜用命去维护。
他的阿娆,重情重义,他从未这般埋怨过,埋怨她如此重他人之命,他是恨自己无能,未能护住她,却也怨她,怨她如此心狠,竟舍得为了他人,将他丢下。
“既然你心疼他,那好,我不杀他。”楚彧抬眸,冷若冰凌,“挑断他的手脚筋,扔出北赢。”
留下这一句杀气凛然的话,楚彧抱着萧景姒出了杏荣殿。
沂水摇摇头,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古昔,挑断手脚筋,又加上这一身伤,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几位妖主跟着楚彧一同出了殿,片刻,大殿之上,空无他人,只留满地的血,还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的古昔,他眼神空洞,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去,躺在了血泊里,混混沌沌的眼涣散开来,他张嘴,嘴里大口大口的血渗出来:“我该死……”
他家主子,他家可怜的主子,不该死的,该死的人是他,是他才对,萧景姒也是他的命,可他却在雪山之巅上丢了命,自己回来了。
迷离空洞的眼,看着殿中灼灼发光的玉,他好像看到了那日山巅上白茫茫的雪,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古昔!”
“古昔!”
“你醒醒古昔!”
他快死了,被那紫绒貂割破了手腕绑在了山巅的冰锥上,流了很多很多血,将周身的雪全部染成了红色,恍恍惚惚地,听到了他家主子的声音。
他拼命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了萧景姒,穿着雪白的衣裳,头发也是白的,从千丈雪山里跑过来,向他跑过来。
他家主子来了,像那年的战场,也是这样,她一个人从万丈光芒里来拉他,拉他出生死边缘。
他睁不开眼睛,瞳孔被冰子刺得生疼,身体与四肢僵冷而麻木,动弹不了,模模糊糊看见她走到了他跟前,用力扯着捆绑在冰山上的绳子,她身后,是万丈深渊。
“走……走。”
他用力撕扯,用尽力气吼她走。
她不走,徒手撕扯着绳子,磨破了皮,全是血,红着一双眼大喊:“古昔,你给我撑住!不要睡!不要睡你听到没有!”
他眼皮太重,撑不开,张张嘴,没力气说话,他想说,走,让她走。
她便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古昔,你别睡!撑住,你给我撑住听见没有。”
“古昔,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我要你活着,好好的给我活着!”
“紫湘已经没了,你不能再有事。”
“你听见没有!给我活着!”
“古昔,古昔……”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哭,歇斯底里一般,他张张嘴,想告诉她,别哭,他不死,他不死。
绳子终于被扯断了,他整个人往雪地里栽,牵扯到了手腕上结痂了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萧景姒撕破了自己的衣裙,绑在他手上,然后扛着他,背在了背上,没有力气,便拖着他往山下走。
消瘦的背,跌倒了无数次,才将他背下来。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雪山塌了,滚滚大雪覆盖而来。
他艰难地抬手,推她:“你……走。”
“古昔,听着,你要记住我的话,”她看着他,满脸的雪,苍白了她的容颜,她说,“一定要活着。”
然后,她用力一推,将他推下了山,自己被风雪卷进了深渊。
“景姒!”
那个叫镜湖的男子大喊了一声,将襁褓里的婴儿放在他旁边,捻了光圈罩住了他与孩子,转身义无反顾地也跳了下去。
他也想跟着跳下去的,可是,一动都动不了……
楚彧将萧景姒的尸体放在了大阳宫的冰窖里,那是从听茸境的寒潭下面凿来的冰,千年不化,是北赢最冷的东西。
他将她放在了紫玉冰晶的棺木里,将她的衣服和头发整理好。
“阿娆,你先等等我。”摸了摸她的脸,楚彧趴在冰棺上,同她说,“不用很久,我就会来陪你。”
俯身,他的唇落在她唇上,轻轻吮了吮,唇瓣厮磨,他舍不得挪开,不敢大声惊扰她,他很低声地说:“别先走,阿娆,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阿娆,等我。”
他将她留在了冰窖里,设了结界,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
沂水和几位妖主侯在冰窖外面,见楚彧这么快便出来,喜出望外:“尊上。”
楚彧抬了抬眼眸,湛蓝的一双眸子,像极了冰魄,没有一点温度:“荣树,明缪,他们在哪?”
尊上是要报仇了,这就好,只要不寻短见,杀人放火都没关系。
沂水连忙道:“成玉与智悦两位妖主已经去擒明缪了,很快便会将她带来交于尊上处置,至于荣树,臣令人盯着了,一直在天华山的夜明洞。”
那荣树邪妖,不是个怕事的,在自个儿的洞里逍遥自在呢,大抵是没在尊上手下吃过苦头,没见过白灵猫族的厉害,还以为是两百年前他兴风作浪的那个北赢呢!
这会儿,刚出杏荣殿,菁华来报,说:“尊上,听茸镜的凤青妖尊来了。”
沂水方才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他觉得凤青妖尊是来算账的。
大阳宫的守卫自然是拦不住凤青,不等传召,凤青便抱着一个孩子进了大阳宫,方进殿,便冷着脸质问道:“你为何拆了我的听茸境?”
果然,是来算账的。
十几日前,在雪山巅上翻了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妖后大人,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便捻了妖法,将听茸境的雪夷平了,十里梅园也毁了个尽。
楚彧道:“我还想杀你。”
他看向凤青的眸光,阴戾狠辣,尽是杀气。
沂水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妖后大人是在听茸境没了的,不管凤青妖尊如何赴汤蹈火地救了孩子,可大人没了,他就是难逃其咎。其实,说到底荣树那麋鹿是与凤青妖尊结了仇怨,才不安分的。
只是换个角度想,这件事里头,也找不出凤青妖尊的错来。
凤青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楚彧一句:“那你应该先杀了你自己,是你将她送来听茸境的。”
这话,还不如他替自己辩解呢!
沂水连忙打住,神色严肃:“凤青妖尊,还请您慎言啊!”别再刺激尊上了!不然他真去死怎么办!
沂水察言观色,打量楚彧的神色,果然,凤青妖尊的话杀伤力太强,楚彧眼中全是悔恨与决绝,若不是大仇未报,没准他当真会自我了结。
为免凤青再说出身刺激楚彧的话,沂水便岔开话题:“凤青妖尊此番是特意来送还公主殿下的?”
凤青对沂水的话置若罔闻,平素里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清润眸子,竟阴沉了不少,对楚彧道:“你的女人在我听茸境没了命,你的女儿我也给你救回来了,两不相欠,从此,你白灵猫一族,绝不可入我听茸境半步。”顿了片刻,嗓音骤然提高,字字句句铮铮有声,“你若要找我寻仇,奉陪到底。”
楚彧,你毁我听茸境,自然要给你吃点苦头,痛失爱妻如何。
凤青说完,凉凉一双黑玉的眸,掠了楚彧一眼,将手里的孩子塞给沂水妖主,转身便走,一眨眼功夫身影消失,无影无踪了。
楚彧不发一言,正要追出去,沂水手里的女婴突然大哭。
哭得真及时!好样的!沂水自然不希望尊上与凤青妖尊再结仇,一来,凤青妖尊深不可测,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修到了什么境界,若真与尊上杠上,两败俱伤的后果不堪设想,二来,凤青妖尊也确实有点……无辜,莫名其妙地被牵扯进来,还赔了整个听茸境,三来……沂水探了探手中女婴的脉搏,立马明白了,三来,凤青妖尊救了大阳宫的桃花公主,她被封的脉息打通了,还有一股醇厚的凤凰真气护着她的心脉。
沂水哄了哄女婴,抱去给楚彧看:“尊上,是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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