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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哥哥,早晚也会遇到开在他心头的那朵花,然后心甘情愿忍着疼,拔下最漂亮的那一撮毛,双手奉上,连同性命与灵魂。”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垂着的眸,微微抬起,神色却自若,唯独眼里两簇光影有些乱,他道:“听说大阳宫里有几株花开不败的杏花,你同我前去,讨一株回来,衬衬梅花。”
这理由,倒也冠冕堂皇。
鸣谷偷笑得合不拢嘴,清清嗓子,颇为正经地回道:“鸣谷这便去准备准备。”
当夜便决定,凤青陪同十七弟子回妖都,十八师弟留下来看家。因着时间还算充裕,便以马车慢行,次日动身。
桃花果断抛弃了花满,她要和青青同骑。
花满的小兔子的心肝再次受到一万点伤害,扒着马车的小窗,白眼飞上了天了:“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哼!
一甩手,把窗帘放下,花满不爽地踢了一脚坐榻,抬眼,对上一双局促不安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立马扭开了头。
这小护卫,怎么跟做贼了似的。
花满盯着瞧:“你脸怎么那么红?”
她低下头,额前厚厚的头发直接遮住了半张脸,从花满的角度,就只能看见她毛茸茸的脑袋,还有一双发红的耳朵。
他问:“热?”
梅花酥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大抵因为略微低了头,遮住了眉宇间一贯的沉冷与凌厉,格外显得她轮廓柔和。
她点头说了热,花满就自然而然地回了一句:“那你脱啊。”
这只兔子在男妖扎堆的赤练营糙惯了,哪懂什么公母有别,倒是梅花酥,双颊滚烫,握剑的左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
不脱算了,反正热的又不是他。
过了一会儿……
花满叹了一口气,谁叫他善良呢,好心地问:“你同我换个地儿坐,我这里有窗。”
梅花酥抬头,平日里从不拖泥带水的她,一身沉稳平白没了,没了戾气,局促又慌忙。
这小护卫作甚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难道他长得很贼眉鼠眼?花满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坚信是自己英明神武震慑到了对方。
他率先起身,意图换位。
冷不防,轱辘一抖,马车突然一震,花满一个趔趄,就扑了过去,他寻着本能,抱住了一截腰肢。
对方僵硬住。
花满摸摸鼻子,镇定地松了手,站起来,说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腰真细,上次三百鞭都没抽断,你腰功好啊。”
“……”
梅花酥的脸,直接红到了脖子。
花满完全不觉得他的话有问题,赤练营那堆男妖,凑一起就谈论哪个女妖的腰细,哪个男妖的腰功好,他有样学样。
“坐过去啊,愣着做什么?”
梅花酥便坐到有窗的那一边去了,脸上余热未褪,平日镇定果决都去见了鬼,只是抬头对视,便连气都喘不顺。
她突然开口:“花满。”
声带损伤,嗓音嘶哑而粗嘎,没有一分女子的娇柔,只是她念他的名字很轻,轻得要细听才能确认。
少年迷楞了一下:“怎么?”
她默了一会儿,眼睛很黑,又深又沉的墨色:“我叫梅花酥。”
嗓音依旧是撕裂的,每一个字都像用力撕扯出来,咀嚼了千遍万遍似的。
这气氛有点鬼怪啊,花满竟没由来得心尖尖儿颤。
淡定!他说:“我知道啊。”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是谁取的?”
兔君一愣一愣:“谁?”
取这么蠢逼的名字,一定也是个蠢逼。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迟疑了很久,抬起手,将额前的头发撩了起来,常年被厚厚一层发遮盖的额头白皙又饱满,与她那张英气却略微黝黑的脸稍稍格格不入,弯弯的眉下,平日总是幽深漆黑的眸,亮得惊人。
她用粗砺的嗓音说:“七年前,我这里还有蓝鳞,那时候,你没长头发,是个小光头。”
七年前……
花满瞪圆了兔子眼,那段不长毛的灰暗又沉痛的记忆,蹿得又涌进了脑袋里,记忆里隐隐约约好像有个脑袋上长了蓝鳞的姑娘。
“呃……”
给他三秒钟懵逼时间。
花满扯扯嘴角,咧出一嘴白牙:“好巧。”
蠢逼兔!
谁的年少不蠢逼呢,花满自我安慰,觉得梅花酥这么名字越听越有味道。
蠢逼兔问:“吃过梅花酥吗?”
梅花酥答:“嗯。”
“味道不错吧?”
“嗯。”
“你名字巨棒!”
“哦。”
“……”
尬聊至此啊。
再说隔壁马车,安静如斯。马蹄哒哒,踏过听茸境外雪覆的山路,略微颠簸,一摇一晃的,桃花便在这摇摇晃晃中,迷迷糊糊睡去。
凤青手捧经书,看着笔墨经纶,还是看着浅眠的侧颜,竟是半天没有翻去一页。
“青青……”
一声咕哝声,凤青放下书。
“嗯?”
他半蹲下,俯身凑近去听,半梦半醒的小姑娘梦呓了一句,便又睡去了。
凤青压着声音,低低沉沉,轻得有些哑:“怎了?”
小姑娘闭着眼,呢喃了声:“冷。”便往狐裘里偎了偎。
马车还未走出听茸境境内,雪山蔓延,此处离极寒之地不过远去几里,她睡着,自然觉得冷。
凤青沉吟了少顷,便用狐裘裹着她抱起来,环在了怀里。
她扭动了几下。
凤青稍稍用了力,搂紧了:“还冷?”
怀里的小东西伸出手,抱住了他的眼,眉头松开,便不再动了。
凤青失笑,调整好了姿势,又掖了掖裹着小姑娘的狐裘,这才又拿起书,只是,怎么也看不进去一个字,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贴在胸口的那张小脸,露出半边睡颜,吧唧了嘴,舔了舔唇,睡得双颊染红。
他怔忪了许久,低头,将唇落在了小姑娘的额头,移开,看了看她,吻便又落在了她眼睛上。
鬼使神差,着了魔似的。
小姑娘睫毛颤了颤,突然睁开了眼。
凤青愣住。
她抖了抖眼皮,似梦非梦,眼底朦胧氤氲,又迷迷糊糊睡去了。
凤青笑,舔了舔唇,还有残余的温度。
一路颠簸,摇摇晃晃,魂牵梦绕,她睡得却安稳。
她还做了个梦,梦见了人族市井里卖的一种小吃,叫冻冰子,她在梦里吃到了梅子味儿的冻冰子,凉凉的,甜甜的。
三日,听茸境的马车抵达妖都城。
桃花近三个月没见过哥哥,欢欢喜喜地跑过去。
“哥哥!”
一把扑进梨花怀里,撞得他后退了几步。
梨花摸摸她的头:“长高了。”又捏捏她的脸,“瘦了。”
桃花跟只猫似的,蹭哥哥的手。
她亲梨花,从小便如此。
梨花心都被她蹭化了,嘴角露出一抹少见的浅笑。
冷傲清贵的少年,一笑,周边树星零落的春光都暗了几分。
梨花牵着自家妹妹,回头命令了一句:“带听茸妖尊去朝阳殿休憩。”眼神余光都没投去。
朝阳殿是大阳宫里最偏北的地段,冷冷清清地坐落在一旁。
显而易见,这妖王小尊上同听茸境的妖尊大人,磁场不大对啊。梨花尊上果然同他父亲一样,跟听茸妖尊不对付。
凤青负手站着,亦没什么神色。
倒是桃花犹犹豫豫地小声说:“朝阳殿好远,哥哥,青青住我的昭明殿不行吗?”
梨花瞥了一眼身后:“当然不行,你是未出阁的女子,不能与公的同宿一处。”
语气,完全没得商量。
要分居两地呢,桃花可不舍得了,便同哥哥说:“青青他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不是询问的口吻,阴阳怪气的,酸溜溜的。
桃花很是认真地告诉哥哥:“我们早就一起困觉了呀。”
“……”
楚梨花只觉得心头一哽,磨了磨后槽牙,尽量心平气和:“带公主回寝殿。”
织霞与织胥听令上前。
桃花很是舍不得,还是想和青青同宿,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一步十回头,那眼神,恨不得扎他身上。
楚梨花怎地不爽,只恨不得将自家妹妹的眼睛从那老凤凰身上扒下来。
老半天,桃花硬是没挪动几步。
凤青道,淡淡:“桃花,你先回去。”
“哦。”
桃花乖乖走了,一下子就没影了。
楚梨花:“……”
有种种了一大片白菜,被猪拱了心塞感。
待小姑娘走远,楚梨花方才转过身去,微微抬起下颚,冷而低沉的语调:“桃花懂事乖巧,听你的话无非是尊师重道。”
凤青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不咸不淡的。
楚梨花语调再沉一分:“你便是如此为人师表?”
对方依旧不冷不热,平平静静的眸,隔着千山万水,清润且疏离。
这模样,仙得很,哪有一分人气儿。
楚梨花冷声:“为老不尊。”
凤青这才掠了掠眸影,漫不经心地勾勾唇:“哦,我如何为老不尊了?”
他年少为王,一贯喜形不于色,极少如此,忍无可忍,一字一字几乎都是咬牙切齿:“听茸妖尊,我妹妹还未满十四岁。”
凤青略惑:“所以?”
楚梨花咆哮:“你是禽兽吗?你同她一起困觉!”
也就只有遇到桃花的事,素来年少老成的少年,会如此关心则乱,像……像只炸毛的猫。
凤青唇角微起:“嗯,我是禽兽。”顿了一下,补充解释,“是飞禽兽。”
楚梨花:“……”
禽兽不如的老凤凰!
他咬牙,目光逼视,一片冷然:“我白灵猫族的伴侣,都是玩命来的,舍不得生舍不得死,你就滚得离我家桃花远点。”
留下一句话,楚梨花转身便走,再不走,估计得有一战。
凤青背手,看着少年,已经长成了倾城的模样,真是越发像他父亲,一身帝王之气。
龙泽殿里。
妖王小尊上正冷着一张祸国殃民的俊脸,本就心情不虞,这群老东西还来撞枪口。
“请尊上三思。”
大殿上,跪了一屋子胡子花白的老者,背脊佝偻。
龙坐上,楚梨花眼皮都不曾抬,薄唇轻启,言简意赅:“滚。”
“尊上——”
楚梨花抬头,面无表情:“再不滚,就自己去诛妖台领罚。”
“……”
四下无声,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之后,依言……滚了。
不滚怎么办,这十几岁的王,那手段,狠辣果决着呢,与其父一样,行的是暴政,顺者昌逆者亡,手腕极其铁血。
殿门口,正巧碰见小公主,一群族老连忙见礼:“公主殿下。”
桃花公主浅笑,乖巧地回了个礼。
方才里面是狂风暴雨,现在这小姑娘一笑,就春风细雨了,一个爹妈生的,差别真大!
殿里头,楚梨花唤:“桃花过来,给你做了桂花酥。”
得,狂风暴雨一遇到春风细雨,也润物细无声了,果然是亲生的!
桃花提着裙子,笑着跑进去,便见一地画册,摔得到处都是,铺开了,乍一看,画上皆是美貌如花的美女图,十分赏心悦目,她懂了,笑着揶揄:“哥哥冲冠一怒是因为这些美人们?”
楚梨花颇为嫌弃地睃了一眼地上的画册:“哪里美了?都比不上我家桃花一根头发。”说到头发,楚梨花不悦地盯着自家妹妹脑门上那一戳短发,“谁让你剪了自己的头发送给凤青的,太胡闹了。”
桃花坐到哥哥身边去。
“不是胡闹。”她说,声音娇柔软糯,眼里融了浅浅的笑,“我和爹爹一样,最漂亮的毛都只送一次,等哥哥遇到了欢喜的女子,肯定也会送的。”
楚梨花不以为然:“哼,我才不会做这等事。”
话,说得很绝对。
此处,不得说一说两百年后那点事了,那时,梨花尊上养了一只的小银鲤鱼,幻作了嫩生生的、软绵绵的小姑娘,还带着婴儿肥。
那条小鲤鱼是银鲤与鱼花鲢鱼的混种,是个胖头的。
“给你。”
楚梨花不由分说,把手里一撮东西塞到了胖头鲤鱼小妹妹手里。
小鲤鱼懵:“什么?”
“我的毛。”楚梨花略微扭开头,耳根有一抹可疑色。
小鲤鱼受宠若惊,想了想,有点忧伤:“猫妖哥哥,你把毛给我,是可怜我不长毛吗?”她一脸真诚的说,“我不可怜,我有鳞片的。”
猫妖哥哥!
整个北赢,除了他父亲,就这条鱼张口闭口猫妖。
“……”楚梨花压下心头莫名的燥火,“给你当信物的。”
白灵猫族送毛当信物,够明显了吧。
可那胖头鲤鱼一愣一愣,扑闪着大眼睛。
楚梨花有种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生硬地说:“好好收着听到没有?”
她倒很快点头:“嗯嗯。”
楚梨花满意了,想了想,又道:“若是弄丢了……”想了又想,也不能将她如何,“若是弄丢了,饿你三餐。”
小鲤鱼一听,立马抱进那一撮毛:“不丢!睡觉都抱着!”
睡觉都抱着……
楚梨花心情愉悦,摸了摸鱼脑袋:“乖。”
得了夸奖,小鲤鱼很是激动:“我这么乖,你要不要吃了我?”
楚梨花手僵住。
她再接再厉:“猫妖哥哥你看你看,我又长肥了,可以做剁椒鱼头了。”
这条鱼,一门心思想献身给他……吃!
楚梨花将凑到跟前的脑袋用一根手指推开:“本王不吃鱼。”
“那你喝鱼汤不?”小鲤鱼很是骄傲地说,“我这么肥美鲜嫩,还可以炖鱼头汤的。”
楚梨花凝着那条肥美鲜嫩的鱼看了许久,抬手,覆在她脑袋上,蓝光破开,她便露出了银色的鱼鳞。
动作很轻,楚梨花抠下了一片鱼鳞,圆溜溜的一片,与她的脸一般圆,道:“这是给我的回礼。”
他送一撮毛,她回一片鳞。
嗯,礼尚往来。
小鲤鱼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猫妖哥哥你喜欢鱼鳞啊,那你还要不要,我身上好多,都抠给你。”
说着,两只白嫩的小爪子就去抠脑袋上的鱼鳞。
这条蠢鱼……
楚梨花无奈,抓住她的手,义正言辞道:“你的鱼鳞都是本王的,只有本王可以抠。”
蠢鱼连忙点头:“哦哦。”
楚梨花摸摸她的头,一个乖字硬生生咽下去,免得她顺着杆子要他吃鱼头和鱼头汤。
后话便说到此处。
不知会情深,是以,楚梨花曾经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做。”少年一身君王气度,字字铮铮,“我的毛,一根都不能拔。”
等着吧,等着被打脸。
桃花笑:“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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