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门支行

四月雨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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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后正好星期天,丁一阳从醉里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就算再好的酒喝多了也难受,赶紧起来抱着马桶一阵翻江倒海。腾空肚皮后,扶着疼痛欲裂的后脑勺,看到了餐桌上斯薇留下的纸条:“死酒鬼,昨天抗得大家好辛苦,五六个人才把你抗回来。婚礼现场家里人都收拾好了。我这会先和白雪、姚海波去银行把礼金存了,完了到环江宾馆把头天大家住宿的尾款结了。当然最重要的呢,我去市中心把下个月咱们要去斐济度蜜月的行头置好,特别是泳装,哈哈。醒来自己一个人对付啊,实在不想动就去爸妈那边吃,也就过条街,别太懒咯。”丁一阳胃里难受,吃不下饭,也真动不了了。继续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又醒了一下午的酒,抽稍微清醒一点的档口,给来了西城,却没能陪好的亲朋好友们挨个打了电话赔不是。

    躺到了晚饭饭点,丁一阳还是没力气出门到岳父岳母家去蹭饭。自己便来到厨房下了米,熬了一锅白粥。又扯开一包冰箱里面多到吃不完的榨菜对付了事。

    看看日历,离3月31日、一季度末也就三周不到了。南门支行公司条线开门红的存款任务还差那么些,得想办法完成才行。明天周一晨会,徐行长肯定会让自己拿方案出来的。

    于是,在这刚结完婚的第二天晚上,丁一阳打开家里的电脑,冲了杯咖啡来缓解涨得快裂开的头痛,噼里啪啦地敲起了工作计划。还没等到夜里斯薇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回来,他已经被一阵酒劲涌上来,折磨到床上睡着了。

    西省是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重镇,省会便是西城市。南门支行位于西城市的正南方向,正好坐落在纵贯这座城市的人民大路上。不仅占据了交通要道和地铁口,同时从西城机场高速进城,便可看到南门支行横立在三层楼的楼顶上,那块显眼的“惠商银行”标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南门支行自开业以来便人潮涌动,生意兴隆。是自惠商银行入驻西城市以来,目前全分行三十家营业机构里面,唯一综合考核连续五年保持了前五的标杆支行。当然,这也与南门支行创始人,徐力徐行长,这一位西城金融界知名的能人息息相关。

    周一,丁一阳觉得自己酒劲还在,不敢开车。一早挎着公文包、提着口袋坐地铁去的南门支行。把前天因为值班,没来参加婚礼同事的礼给补完后,乘坐电梯,向二楼支行公司部的大办公区去。

    南门支行一共三层楼,在改造成银行经营机构之前,是旁边那家大型央企西城分公司的附属裙楼。现在,经过门前两头宏伟的石狮,左右巨大的落地玻璃门自动打开后,可以看到里面气派的营业大厅。着装整齐的工作人员虽然不多,但包含了所有柜面、理财和保险箱业务。而且大厅的图书交流中心和咖啡角,也让来银行网点办事的客户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营业大厅的右手边是电梯,可以上到二、三楼。三楼是支行的员工餐厅,只要稍微整理下,就可以在开全支行大会的时候用。为了接待重要客户和不便在外吃饭的领导,餐厅内侧自建了一个带棋牌娱乐功能的豪华大包间。

    支行二楼便是银行贷款业务办公区,由公司银行部和零售个贷部构成。两位科长坐在各自的隔间内,其余同事在大办公区分了功能一起上班。靠西的一排是一个小会议室和三个独立的行领导办公室,从外到里的首先是“行长助理室”,由分管零售及会计业务的罗丽行长助理用;中间是“副行长室”,里面坐的自然就是分管公司业务的刘艳副行长。而位于最里面,也是坐镇整个支行西北方的,就是徐力所在的“行长室”了。

    徐力经常给大家开玩笑说,每次到重要客户那里,发现大家多少都要懂些风水。如果自己平时花心思做点知识储备,有利于从共同爱好这个主题上打开话匣子,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所以在支行筹建的时候,徐力就把自己的行长办公室刻意设在“乾”位上。好风水的客户一来,习惯性地看看方位,就会明白大家原来气味相投,能多少增加些合作的意愿。

    每次听到徐行长给大家说这事,丁一阳都觉得,领导是借着风水,来掩盖自己让同行赞誉有加的业务水平;用别人夸他什么都懂的“杂家”封号,来掩护自己在其他方面的游刃有余。但最让丁一阳佩服的,却是徐力几十年如一日,不管头天晚上陪酒到几点,只要不是彻底喝醉,都能比谁都早到办公室的习惯。果不其然,丁一阳刚从电梯走到大办公区,就看到最里间的行长室开着门、亮着灯,传出来翻阅文件的“唦唦”声。

    丁一阳走到自己的隔间去放下公文包和口袋,来到“行长室”门口,看到徐力正带着那副老花镜在看文件。其实很多时候徐力在外,一头黑发、不戴眼镜,眼睛里包含着精神气的形象,总被不知情的人觉得他只有四十出头。哪里看得出来其实他已经五十多了?所以每当丁一阳看到徐力挂上了老花镜,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这位拼命三郎一样的徐行长,难道真的被岁月给忘记了?除了视力,他的精力和智慧一点都没有消减。不抽烟、不贪酒,爱爬山和旅游,平时吃得也清淡。跟了他这么久,从没见他因为身体不适请过长假。看来,人怎么保养自己和自律,自然会得到光阴和岁月加倍的回报。

    徐力在丁一阳进到大办公室的那一刻,听动静,就知道是他来了。用看文件的余光瞄到丁一阳已经站在门口了。继续让老花镜对着手中的文件,挤着额头抬起眼珠让视线跨过眼镜,看了看丁一阳笑着说:“哟,新郎官这么早就来啦,你这算新婚胜小别吗?刚办完婚礼就来干嘛?多休息几天再说嘛。”

    丁一阳满脸笑容走进门,拉出徐力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笑咪咪地说:“领导,你就开我玩笑吧,你明知道我是下个月去斐济度蜜月啊。这几天可是按正常上班考勤的,你是想让刘行扣我的全勤绩效吧?”

    “哈哈,你这家伙,这就叫啥呢?”徐力摘下老花镜,双手放后脑勺扣着,把自己那一米六五的精瘦身躯向后陷进高背椅里面。他皮肤偏黑,面色红润,清晰的五官,脸上没任何赘肉,“你这就叫言必行、行必果,硁硁然小人也。明明就是一辈子难得的特殊时期,就应该合理地享受一下特殊待遇。你小子反而过分地在大家面前循规蹈矩,太作了。说吧,心里有什么鬼?”

    徐力对下属从来都是一针见血,特别是他喜欢的、想培养的手下。这也是让丁一阳觉得特别开心的地方。跟着徐力,自己只管放手干,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也不用费心去藏。

    丁一阳诚恳地回答:“领导,不是我不想享受特殊待遇,确实是这一季度末的任务,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啊。前天不是喝醉了吗,也没送着您,昨天醒了一个大白天的酒,晚上实在睡不着,理了一下目前咱们的存量和潜在的客户情况。要完成今年的开门红,还真不容易啊。”

    徐力盯着他看了半天,点点头道:“嗯,前天我是看到侯行长在,还有其他领导。你知道我这个老家伙又不打麻将、不打牌,让他们爱玩的自己玩去吧。而且你的公司部团队,还有刘艳也在。看你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吃完我让他们留下来帮你照顾咱们行的来宾,下午自己回家带孙娃子去了。”

    徐力坐起来靠在办公桌上,吹了吹面前瓷杯里飘在面上的茉莉花瓣和茶叶,放到嘴边又觉得有点烫,一边吹着一边让杯沿小心翼翼地沾了一下自己的嘴皮,接着说到:“今年开年领任务的时候,我就给分行下任务的相关条线反应,以我这三十多年的银行从业经验,最近这几年肯定是一个经济低谷。大家这个时候就应该勒紧裤腰带先看两年,好好过个冬。千万不要大刀阔斧地冲,越冲越容易出问题。现在就应该花大力气来管理好存量贷款,全面地防范系统风险。你看从前年开始,那些个搞担保公司的,开小贷公司的,甚至咱们市中心大东街那一片什么理财投资公司的,一个个都过的什么骄奢**的生活?高利润必然是伴随着高风险的。”

    徐力的话,让丁一阳想到了前些日子听几个老同事羡慕说,最早跟肖虎跳槽到融金担保的几个小年轻,现在全穿着阿玛尼纪梵希、开着宝马奔驰跑业务,吃饭唱歌的地方,全西城什么贵来什么,一晚上几万十几万眼睛都不眨。

    徐力看丁一阳若有所思,接着说:“可是分行也有分行的苦,任务毕竟都是bj总行下下来的,咱们总行的任务哪里来的?还不是董事们、股东们定的呗。你给股东说这几年咱们不要挣钱了,专心防范风险,那股东要你来干嘛?你给老板说,不亏钱就是挣钱,他们听得进去?所以啊,在这么糊涂的大方向下,咱们不能糊涂,个贷有不良,咱们可以容忍,而且金额再大也不会对大盘子有太大影响。但咱们支行的对公业务,到现在可是零不良哦。所以咱们要把存量盘好,做好过冬的打算。对于新贷款和新业务,可是得慎之又慎啊。”

    徐力看时间过八点了,对丁一阳说:“今天八点一刻的晨会全行在三楼一起开,等下你在晨会上说说刚才你提到的方案吧。没事,比起任务,可不要忘了咱们的银行经营的三性怎么排序的?”

    丁一阳微笑着回答说:“嗯,安全性、流动性和效益性。咱们干银行,就是经营风险的,当然安全第一。”

    “那还不明白?分行这是鞭打快马啊!不过马儿心里得亮堂,要自己低头把路看好,不然到时候舍的可不止是自己,还有你背上那穿着铁靴骑着你,拿着皮鞭抽着你的——主子。”徐力起身,丁一阳也跟着赶紧离开办公室,换工作服去。

    更衣室换好行服出来,丁一阳看到大家已经到岗,便吆喝着大办公室的同事们,一起上三楼开会。

    在南门支行装修那会,分行办公室建议徐力修一个大会议室,但是被务实的他极力反驳回去了。说业务不做一天开这么多会干嘛?重视实质的他,除了招待贵宾的包间和楼下迎宾的大厅稍微奢侈点以外,其他方面一切从简。在这几年里,丁一阳也确实体会到了徐力让大家少开会多做事的好处。不仅是各自工作上不容易被打断了,而且在降低了频率后,每次开会的质量都非常的高。

    此刻三楼的餐厅,已经搭成了简易的会议室。全支行近四十号人围绕在餐桌拼成的大“会议桌”坐下,拿着笔,记录着徐力、刘艳和罗丽三位行领导的重要指示。内容变化不大,无非都是一季度快完了,大家努力向分行任务上靠,尽力完成开门红的指标之类。一如既往的长话短说。

    接着在徐力的安排下,轮到丁一阳讲话了:“各位领导,各位同事上午好。咱们支行对公业务开年以来,得益于去年储备项目安排得当,实现了有序的投放,在贷款规模和利润方面,完成了开门红的进度任务。但是在对公负债,在各项存款考核指标上面,与分行下达的任务目标还有一定的差距,需要大家一起努力。我这里制定了一个方案,正好借这个时间,在这里向大家介绍一下。”

    当丁一阳拿出昨天顶着头痛,辛辛苦苦制定好的方案准备念的时候,没想到刘艳竟然打断了他。只见坐在徐力旁边的刘艳向前坐直了,咳了咳,用她那标志性的软绵而声高的音调说到:“徐行长,同事们。大家都知道,咱们丁科长前天才大喜完,喝醉倒下了。今天一早就来参加工作,还这么投入。在这里我作为小丁的直接领导,建议大家一起表扬一下咱们这位同志,不愧为咱们分行连续三年的先进员工。我觉得,此处应有热烈的掌声!”

    “哈哈哈……”

    “啪啪啪……”

    掺杂着在场同事们的笑声和掌声,丁一阳反倒觉得有点不自在,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刘艳在大家掌声渐消的时候出招了,“对于一阳刚才提到的方案呢,我之前是不知道的。不过就在刚才,我浏览了一下,无非就是让在座的各位同事群策群力。在做好各自本职工作的同时,也分别领一些对公存款任务,找找各自的家人、朋友们,看有没有办法,积少成多嘛。思路倒是不错。不过呢——”

    官高半级压死人,特别在这样的公开场合,丁一阳是无论如何都得憋住的。了解他的人,断然知道他可做不出“自己不带头,任务扔下头”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明明抱着让大家共享信息渠道,然后由他带领公司部的同事们上门营销的初衷,却被刘艳活活地变了个说法,改成了撇自己部门的责任,给其他条线的同事们加担子的不良动机。此刻他已经感觉到了公司部同事们同情的目光,和其他条线同事们失望的眼神。

    刘艳眼看气氛达到了逾期的效果,接着说到:“其实我个人觉得,这样做呢,任务倒是分发给大家了,但是怎么说呢?因为我曾经是从会计条线转岗到公司条线的嘛,回忆起原来基层工作那会,每次季末和年末的时候,自己一被摊派到那些临时存款任务,就特别影响那几天的工作的情绪,就会提高很多不必要的差错率。”

    看到已经有在座的会计部和零售部的同事们在窃喜着点头了,刘艳转过来盯着丁一阳,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对他说:“我这几天也是在苦思冥想,怎么完成分行的这个开门红任务。然后就有了一个想法,给大家分享一下。咱们在座的同事们,绝大多数可都是参加了周六小丁的婚礼哦,那可是难得的盛会啊!幸好有小丁这位好同事,我们才有机会看到咱们西城市响当当的政商界大人物。而且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小丁可是认识这位由咱们侯行长亲自作陪的——常恩集团的斯国恩董事长啊!这么好的资源,小丁在支行这么多年,也太低调、太有所保留了吧?”

    丁一阳没想到刘艳会来这么一出。自己一直没跟斯国恩深入接触,一来是因为斯国恩本来和侯行长就老相识,常恩集团一直由东方支行在维护。虽然营销效果不好,一直没有贷款。但自己去联系,始终也算内部抢业务,觉得不太厚道。二来是他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总觉得不想靠这位老婆家的大伯来发展自己的事业。仍然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成绩,让老辈们刮目相看。

    徐力没再让刘艳接着发挥,看了看手表,总结到:“马上要到八点四十五了,咱们门柜和理财的同事应该到岗了。这样吧,开门红也就十来天了。我刚才也看了下一阳的方案,觉得挺不错。在座的每个人,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不管个人储蓄存款、还是公司存款,都给我用用心,拉一拉。咱们南门支行可是一盘棋,哪个指标没完成,影响的可是大家每个人口袋里的收入。这次我也不下任务、不惩罚谁了。但是反过来,谁完成得好,谁拉的存款多,日均和余额,双线考核给奖金。支行第一名,我季奖给他增加100%!第二名,70%;第三名,50%;其余进了前十的,都增加20%!”

    “哦哦哦——!”

    “拼啦!”

    “我要拿第一!”

    “徐行长威武!”

    ……

    在场的支行同事们传来一阵阵激昂的掌声和欢呼声。

    徐力等大家高兴完,转过头来看着丁一阳,“我觉得这次刘行长提议很好,咱们做业务的,哪还在乎什么好不好意思?有任何线索都要扑上去!这样吧,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你这次就给全支行的同事们带个头!拿下常恩集团!”

    “一阳哥加油!”

    “丁科长加油!”

    “行帅加油!”

    ……

    在全行同事们的起哄声中,丁一阳只好用力地向大家挤出自己自信的笑容,但此刻内心却是五味杂陈。做了这么多年的业务,去跑一个新客户下来,对他来说早就轻车熟路。而且和斯国恩,已经算是公开了的一家人了,自己有的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可是这样,不就和自己刚参加工作那会定下来的,一直秉承的——“自己的人生靠自己书写”的初衷有了出入?顺势而为吧,酒还没醒,头痛得厉害,今天确实不在状态,差点就被刘艳给自己挖的坑给埋了。徐行长已经在大家面前给了自己这么宽的台阶,不得不下啊。

    “保证完成任务!”丁一阳斩钉截铁地回答。

    回到大办公室隔间的工位上,丁一阳打开电脑,处理完oa里面部门同事提上来的流程,看了看邮箱里也没什么未读的邮件了。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戳开“通讯录”,在联系人里翻到了“斯国恩大伯”,拨了过去。

    此刻听着手机响着的“嘟——嘟——”声,丁一阳不知道,正是这一通联系了他和斯国恩的电话,让他走进了这场如梦似幻的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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