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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一早，丁一阳还没到办公室，就接到了分行召开紧急会议的通知。连忙调转车头，往位于南部新区的分行赶。就在路上，丁一阳的电话响了。
“喂，大伯好。”
……
“什么！？昨天被带走了？那旦伯伯他家里……好的，有什么需要帮忙，您吩咐我就行。”丁一阳挂了电话，不敢相信周末还在一起喝酒的旦朝阳，这会儿却是已经身陷泥潭。但愿清者自清吧，再回忆旦朝晖平日里那朴素的风格，应该能平安过桥吧。分行没透露内容的紧急通知，看来就是关于西城投资的风险预警。丁一阳打起了精神，立刻从失去一位长者的悲恸中抽离出来，盘算起南门支行有哪些业务涉及到了西城投资。毕竟这家集团公司实在太庞大了，不仅上了政府融资平台名单，旗下更是涉足了担保、小贷，以及融资租赁，各种和银行合作紧密的金融业务算是攒齐了。
赶到分行大会议室，离开会时间九点半也就只有两分钟。现场已经密密麻麻地赶来了近百号人，全是分行管理部门和经营机构公司条线经理级别以上的人员。
徐行长此刻正坐在立着“南门支行”会议牌的位置上，丁一阳和现场熟悉的朋友打着招呼，到后排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坐下，看到刘艳已经坐在前面几排的位置上。
九点半一到，侯向前行长便径直走进大会议室，平常总是拽在手里的玻璃直筒会议茶杯倒是没拿。他坐上正前方的讲台后，调了调话筒的位置，静静地看着会场，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想必在座好多人都知道了吧？”侯行长没有戴眼镜，浓眉下面犀利的眼神直接落到前排坐着的各位支行长脸上，丁一阳远远地看到，前排不少人都在点头。
侯行长接着说：“那就好，估计大家在来的路上也在琢磨，自己手上有多少客户跟西城投资集团有关，”突然他太高了音量，“不过——西城投资是咱们西城市国资委控股的国有企业，跟民营企业有本质的不同，法定代表人可不代表实际控制。如果旦朝晖的问题坐实了，那有牵扯的相关同事，就必须积极配合有关部门的检查。现在手上有涉及西城投资的客户，特别是跟西城投资金融板块合作紧密的贷款企业，各家支行从现在开始，必须马上给我展开自查。今天之内，所有经营机构，由各个管理部门汇总，必须给我把自查情况交上来！同时，内容也必须包括上周提到的钢铁行业授信客户自查情况。”
侯行长说完，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风险管理部总经理——周旭，“今天咱们秦副行长还在总行开会。那么，我让周总代她向大家传达本次分行两个检查的具体要求。”侯向前此刻提到的“秦副行长”，便是分管惠商银行西城分行风险板块的副行长——秦凤栖，此刻她正代表西城分行在总行参加全行风险管控会。
侯向前回到自己正对讲台的位置上，接过礼仪小姐端过来的茶杯，喝了口茶。
作为西城市屈指可数的cfa持证专业人员，带着眼镜、整齐干净，学院派气息明显的周旭走上了讲台。他降了降话筒的高度，用斯文的声音说到：“大家上午好，侯行长刚刚强调了本次会议的重要性，我在此就不累述了。现就本次所涉及的钢铁行业和西城投资集团相关自查和排查的工作计划，向大家介绍如下……”
丁一阳机械地做着笔记，心却已经飞到了南门支行的授信客户清单上。这次风险大排查，让支行在之前钢铁行业自查的6户授信的基础上，因为与西城投资旗下的西城担保公司有合作，又增加4户相关授信企业。这10户授信加起来，总金额都3亿多了，如果真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不良贷款的金额会直接让南门支行这几年辛苦打下来的基业付诸东流。下个月的蜜月肯定不能因为工作就给取消了，不然这婚礼才办完，斯薇非要和自己去扯离婚证不可。剩下的两周时间，一定得把支行工作安排好。
想到当下形势已经非常紧张，而且侯行长从来就喜欢长话短说的开会风格，就算有一肚子货，周旭也没敢发散开来。这场紧急会议十点不到就结束了。正要和刘艳、徐力一起回支行，丁一阳却收到了一条短信，“来我办公室。”竟是侯向前行长给自己发的！
丁一阳只好让刘艳和徐力先回，借口说自己想在分行各个部门串一串，私下里打听一下这次两项风险排查的尺度如何。
眼见大家走得差不多了，丁一阳向角落里的“行长室”走去。
“我是南门支行丁一阳，来向侯行长汇报工作。”丁一阳少有到侯向前办公室，门前的行长秘书还觉得面生，友好地问了一下。
经秘书进门汇报后，走过秘书桌，丁一阳来到开着的“行长室”门口，轻轻地叩了两下门。
“一阳，进来吧。”侯行长浑厚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来。
丁一阳走进门，看到侯向前明明刚开完会，却丝毫没停歇，现在已经戴着老花镜在埋头审阅文件了。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便轻声来到办公桌前，抬出一张椅子安静地坐下来。
五分钟后，侯向前签完最后一个字，叫来秘书拿走后，取下老花镜，看着丁一阳说到：“听说，你大伯跟旦朝晖关系挺好？”
丁一阳没料到侯向前一来就提旦朝晖，想到周末还在一起喝酒的斯国恩，难道侯向前另有所指？“嗯，是的，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听他提过很多次旦总。”在摸清楚侯向前意图之前，他也不便表态私底下这两人到底交情有多好。
侯向前盯着丁一阳，略带皱纹的脸上看不出来喜怒。“这次朝晖进去，必然是有确凿的东西。我的判断，还会有不少和西城投资有合作的企业，以及老板……会被陆陆续续请去协助调查的。”
丁一阳心里一颤，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依斯国恩和旦朝晖这么紧密的私人关系，会不会真有什么不方便曝光的合作，是他和斯薇不知道的？“侯行长，说实话，之前我在大伯家和旦总喝过很多次酒。他们那一帮人，就爱到大伯家去喝酒聊天。”
“嗯，朋友嘛，听说他们也是很多年的交情了。时间久了，反倒大家不一定有生意上的盘综错节，靠利益维持的友谊是很难长久的。”侯向前突然轻松的语气，让丁一阳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
这时的丁一阳虽然没有把握，但既然侯向前的猜测跟自己的期望吻合，那也就点着头顺着说：“嗯，他们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而且常恩集团和西城投资，倒还真没啥业务往来。”
“好的，我知道了，去忙吧。”侯向前抬了一下下巴，看着丁一阳缓缓起身，才说到：“之前你大伯给我提过你的事，我考虑过了。看你个人业绩长期排在对公条线的前三名，自己给我保持好咯。马上竞聘要开始了，给我准备充分点，听到没有？”
“是！侯行长！谢谢领导！”让丁一阳高兴的——是侯向前像长辈一样的提点，让他觉得和之前高高在上的分行一把手之间，莫名地多了分亲近。
到分行各部门转悠了一圈后，丁一阳回到支行，立即牵头落实钢铁行业和西城投资的双项自查工作。
“科长，咱们上午接到你的通知后，就已经梳理出来了。目前球团矿企业贷款放了三笔，但有两笔是关联企业，实质上涉及到的借款人是两家——龙山矿业和一佳矿业。都是母公司保证担保；厂区土地、厂房和设备抵押；西南山钢铁厂的应收账款作质押担保。钢贸企业一共涉及到三家，其中两家是抵押担保、另外一家是西南山钢铁厂的商票保贴。然后以西城担保作为主要保证担保方式的贷款客户有四家，都是民营中小企业。”汪兰看着笔记本汇报到。
丁一阳看了看小会议室在座的人，“那么在座各位，涉及到自己经办的情况现在也清楚了吧？”
李斌补充到：“荣成贸易和龙山矿业是科长你的客户，一佳矿业和西城担保的两户企业是汪兰在管户，西城担保的另外两家企业是蒋依茜和江峰各管一户，我这里有两家钢贸企业，其中一家就是涉及到西南山钢铁厂的商票保贴，还好这户余额不大。”
“嗯，我也看了一下结构，咱们除了涉及球团矿的龙山矿业和一佳矿业的担保方式存在不确定性。其余贷款客户都有足值的抵押担保，或是西城担保公司全额连带责任保证担保。目前咱们主要精力还是应该放在几户钢铁行业的退出上面。”丁一阳接着说，“西城担保毕竟属于咱们西城市国资委，而且这四个客户第一还款来源是也有保障的，咱们在自查报告里把情况说清楚就行了。但是钢铁行业这5个客户，6笔授信，却是要咱们多花心思的。”
丁一阳看了看汪兰和李斌，“这5个钢铁行业客户，咱们三个人可要分头行动，各个击破啊。我知道除了荣成贸易是我的客户，一佳矿业是刘艳的客户，其他几户都是徐行长营销下来的。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咱们越不能让领导分心。咱们几个把细节和业务问题处理好，重要的话和动作，和徐行商量着来。”
丁一阳又转过来对蒋依茜和江峰说：“你们赶快把自己手上西城担保的事情处理好，然后配合大家处理钢铁行业退出的事，咱们一起把这特殊时期渡过了来。”
“是！科长！”
丁一阳把大家各自写好的贷款客户情况收集好后，握在手里，向徐力的办公室走去。
刚到门口，便看到刘艳正在里面汇报工作，丁一阳打了招呼也走了进去。
“徐行、刘行，刚刚部门开了个会，我让大家把这次涉及到的双项风险排查的客户情况，整理了出来。”说着，丁一阳把贷款客户情况递给了徐力。
刘艳笑着对徐力说：“徐行，你看，咱们小丁就是有效率吧。早上还在分行开会，这中午饭都还没到，就把工作做好了。”
徐力架起老花镜看起资料来，“那还不是你刘行长教导有方啊。”
“哪有？都是徐行您的功劳。”刘艳娇声道。
丁一阳赶忙说，“两位领导都是我的启蒙老师，不然我来惠商银行这么久，到现在肯定还是一片空白。”
刘艳却不依不饶，“怎么会一片空白呢？今天开完会，不是去找侯行长单独汇报工作了吗？”
丁一阳心里一颤，真是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自己都这么小心了，却还是被刘艳的眼线逮到。不过徐力倒是无动于衷，好像没听见，继续看手上的贷款客户情况。
“侯行长叫我过去，想问一下旦朝晖的情况。”丁一阳只能实话实说，“他知道斯董和他比较熟。”
“哦！这样啊？原来常恩集团和西城投资还有业务往来？”刘艳刻意地把自己那张樱桃小嘴撑成了血盆大口。
只见徐力放下文件，严肃地盯着刘艳说：“没有根据的事，别瞎说！”然后转过来看看丁一阳，“目前西城投资是比较敏感的话题，现在大家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咱们和常恩集团的合作，进展得怎样？”
“进展很顺利，常恩担保和常恩集团的户都已经开好了。已经转了5000万元闲置资金过来。后面常恩担保缴存资本金和常恩集团发放委贷的时候，还会陆续到账的。”丁一阳回答到。
刘艳继续娇声道：“领导，你看，你一出马，咱们东方支行这么多年都没有攻克的常恩集团，就被咱们南门支行拿下了。”
徐力呵呵笑着，“这都是咱们一阳的功劳。刘行长，我问一下你。你说咱们这位好同志，该不该进步进步呢？”
丁一阳只觉得从今天早上开始，自己就被惊个不停。为什么侯向前和徐力这样的领导，都来得这么直接呢？他转头来看了看刘艳，打了粉底抹了腮红的瓜子脸，红得快发紫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刘艳当然清楚，丁一阳如果提拔了，自己还真保不住能继续待在这么好的南门支行。“领导，一阳这位同志非常优秀，当然应该进步啊。可是，我还想继续待在领导身边，为南门支行领导做贡献啊——”丁一阳在刘艳的眼神里，看到的是一个漂亮女人无所不尽其极的娇媚，但在徐力坚定和无感的眼神里，看到的确是让人敬佩的“不主动、要拒绝、要负责”的笃定。
“咱们亲爱的刘行长，人抬人高嘛。一阳的进步，肯定也是建立在你进步的基础上啊？咱们支行公司条线的业绩，难道不是你的业绩？”徐力把手托在办公桌上，露出笑容，看着刘艳。
刘艳一下喜笑颜开，“徐行长！我一定努力！在您的带领下，和咱们一阳同志，共同进步！”
徐力把手中的贷款客户情况晃了晃，“目前咱们必须退的，涉及了钢铁行业的客户算下来有5个、6笔授信。你们自己拉过来的客户，自己去推动。剩下的我去做老板的工作。这种事情，先放到台面下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咱们再一起到会议室敞开了说。”
“好的，领导！”
丁一阳出了办公室，和刘艳相视一笑。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半晌没说话。等大家都上三楼食堂吃午饭了，摸出自己的手机，凭着记忆按了一串号码，拨通了关雨霏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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