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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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枇杷防盗

    会宁阁里琉璃灯照得敞亮, 赵栩横在榻上, 两条长腿舒展着,正往口中送一个澄黄晶亮的枇杷。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斜睨着站在不远处一脸愁容的亲妹妹:年方六岁的四公主赵浅予。

    地上用木板、地毯堆得高低不平。身穿鹅黄窄袖褙子,面容和赵栩很相似的四公主赵浅予, 正犹豫该用撺棒还是杓棒鹰嘴, 才能把脚边那颗玛瑙小球, 击入前面地毯拱坡后凹下去的一个球洞里。两个侍女捧着革囊和提篮站在她身后。

    “突”的一声,赵浅予吓了一跳,却是赵栩口中的枇杷核被他一口吐了过来,落在那根杓棒鹰嘴上。

    她眼睛一亮:“六哥要我用这个?”侍女赶紧取了那根鹰嘴棒出来,将枇杷核也拿了出来。

    赵栩白了她一眼, 继续动手剥枇杷皮。这苏州进贡的太湖白沙枇杷,比福建的个头小,却更甜美多汁,皮也一撕就下来,他决不能忍受福建枇杷剥起皮来那副狗啃的模样, 也只有这白沙枇杷,他才喜欢自己动手。方才让人给陈太初送了半篓子, 又让人给孟彦弼也送了半篓子。现在有点担心孟彦弼那二愣子, 少叮嘱了一句, 不知道他会不会把这么好吃的枇杷分给胖冬瓜一些。

    说起来, 这次四妹要带女学的学生参加捶丸赛。孟氏的女学估计依旧赢不了蔡氏女学。不知道胖冬瓜会不会捶丸。唉, 四妹虽然比胖冬瓜高半个头, 可到底才六岁,拿棒子也拿不稳,地滚球的准头都堪忧。果然,长得太好看的人,除了自己和舅舅一家,脑子都不太好使。那胖冬瓜丑是丑了点,人倒怪聪明的。

    赵栩忽然朝天眨了眨眼,自己这是什么病?怎么突然什么事都会想到那只胖冬瓜了?他抬起手碰了碰唇上的伤口,疼,一定是太疼了,才疼出了这病!赵栩用力甩甩头,默念了三声:我不疼,我不疼,我不疼。然后转头盯着自家从小就很好看的四妹。

    哈,挥棒了,噗,果然打不中。就她这水准,还想和三公主带的宗室勋贵娘子们比赛?真是丢他赵六的脸。亏得她还缠着要自己过两天陪着她去观战两家女学的捶丸赛。无聊!

    赵浅予跑到榻边,桃花眼盈盈一脸哀求:“六哥,你帮我打!”又伸手去抢他的枇杷。

    赵栩将剥好的枇杷塞到她口中:“笨!”捏捏她的脸颊,没有肉果然不好玩。呀,怎么又想到那谁了!他赶紧顺手接过她的杓棒鹰嘴,还是童子规格呢,太轻了。他几步走到那发球的地方,侍女早把玛瑙小球捡回来放置好了。赵栩看了看那边的球窝,微微弯下腰,轻巧甩手一挥。

    赵浅予看着那红色玛瑙小球倏地离地飞了出去,过了那地毯堆成的坡,忽然一沉,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了下去似的,直直地跌入那个球洞里。她不由地跳了起来:“六哥!六哥你教我这个嘛!”

    赵栩嘴角一勾,让她过来拿好球棒,悉心指导她挥棒的角度和力度。打了五次后,那球终于飞了出去,却落在那坡上,滚了下去,偏巧正掉进了洞。那边的侍女示意击打进洞了。赵浅予高兴得扔下棒子就抱住赵栩:“我会了我会了!”

    赵栩嫌弃地掰开她,这四妹就是这点不好,看着自己和陈太初就喜欢跟她养的叭儿狗一样往人身上蹭。

    “每个人一次只能打三棒,你都五棒了,早输了!笨!”赵栩点点她的额头。

    外面一个小黄门进来复命:“陈衙内说谢谢您送的枇杷,还现吃了三四个,直说好吃。”

    赵栩想了想:“他也有三年没吃上了。”大名府那个破地方,哪里吃得上这些。

    小黄门笑着说:“衙内还说他明日要去孟氏族学参加入学试,要带上几个枇杷给孟家的小娘子,请您包涵一下,别生气。”

    赵栩一愣:“他说他要去孟氏族学附学?”这是什么事?难道因为苏昉去附学,他就也要去附学?还有什么让他包涵!他赵六是那么小气的人嘛!胖冬瓜怎么也算和他们三兄弟并肩作战过的,要不是他不方便自己送,那枇杷总也要分一点给小同袍的。

    赵浅予也好奇地问:“是那个要和蔡氏女学打捶丸赛的孟氏族学吗?”

    小黄门想了想:“汴京城就只有一个孟氏族学,衙内是说去这个学堂,还说让您没事明天陪他去孟氏族学走一趟,哦,有事也让您无论如何得去,他请你吃凌娘子家的馄饨。”

    赵浅予拽着赵栩的袖子:“六哥!我也要去!你带上我嘛!你还像以前那样扮作小厮,我就扮作书童!我还是元宵节才出过宫的!寒食节我都没出去过,三姐还去了澹台玩儿呢!六哥你带上我嘛!”

    赵栩咀嚼了一下陈太初那句多出来的话,转转眼睛:“要不,我们一起去找爹爹说说?”

    外面又回来一个小黄门,禀报说:“枇杷送到孟二郎手里了。”

    赵栩问:“他说什么了没有?”

    小黄门想了想:“孟二郎说谢谢您,还说特地交待过了,您那药,绝对不会给别人用,请您放心。”

    赵栩又问:“他说枇杷什么了没?”

    小黄门笑了笑:“哦,说了,孟二郎说就这么半篓子几十粒枇杷,他家里人太多,实在不够孝敬的,给别人知道了不太好。就一口气在小的面前全吃完了。小的从来没看见谁吃枇杷吃得那么快的——”

    赵栩挥了挥手,让他出去。气得不行,连自己和陈太初都想着胖冬瓜,你这亲哥,是亲哥吗!这胖冬瓜在孟家,姐姐欺负她,哥哥也不想着她,过得太苦了!

    赵浅予伸手急急拉了他往外走:“六哥快走,快去找爹爹说。太初哥哥要请我吃凌家馄饨呢!太初哥哥!”

    赵栩闭了闭眼,你们这些哥哥妹妹的,都什么跟什么啊!好烦!

    赵栩两兄妹到了福宁殿求见官家。小黄门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出来笑着说:“承安郡王和四主主且在外间先吃个茶,官家吩咐待他和苏相公陈太尉说完话再进去。”

    苏相公?陈太尉?赵栩眼珠子一转问道:“还有谁在里面?”

    小黄门笑道:“娘娘(太后)也在里头,还有翰林学士院的孟大学士也在,正说笑着呢。”

    翰林学士院只有一位孟大学士,也给皇子们上过课,正是孟彦弼的亲二叔孟存。

    赵栩灿然一笑,掐了一把赵浅予低声说:“快哭,大声哭。”赵浅予素来被亲哥哥指使惯的,也确实被掐得疼了,樱桃小嘴一扁,撕心裂肺大喊起来:“爹爹——娘娘——爹爹!”

    不等小黄门和周边内侍女官们反应过来,赵栩嘴上大声喊着:“四妹你等等!四妹你别哭!”手上却推着赵浅予直奔入内。

    福宁殿的女官和内侍们在大殿门口拦着赵栩兄妹俩,架不住赵浅予年纪虽小嗓门尖细有力,一声声喊着爹爹。

    没喊几声,殿门一开。福宁殿的供奉官苦笑着说:“主主莫哭了,官家让承安郡王和主主进去。”

    赵浅予一愣,低声问:“六哥,我还要不要接着哭?”

    赵栩牵了她手:“笨!”

    两人进了殿内先给高太后和官家行礼,又对苏瞻行了师礼,对陈青行了半礼,受了孟存的半礼。

    官家赵璟今年不过才三十有六,正当壮年,因病脸色稍许有些苍白,见赵栩兄妹来了,笑着唤赵浅予过去,见她脸颊还挂了泪,就叹:“阿予你也忒胡闹了,是不是你六哥又欺负你了?”

    赵浅予仰起小脸,委委屈屈地问:“爹爹,我不想捶丸,我不会!六哥就知道笑我笨!还是让二姐回来吧,让她和三姐比。”

    高太后笑了:“你二姐已经嫁人了,还有了身孕,怎好替你去捶丸?六郎精通这个,好好教教阿予才是,怎地却一昧嘲笑她?”

    赵栩笑道:“娘娘,七妹年方四岁,地滚球都能一两棒进洞,四妹大她两岁,五棒才能打中,这才笑了她几句,不想她就生气了。”

    官家笑着摸摸赵浅予的脸:“这有什么,你才六岁,上场应个景,输赢不要紧,与民同乐就好。难道爹爹愿意每年元宵节在宣德楼忍冻受累那么长时间?我们皇家人受万民供奉,自然也要让臣工百姓高兴高兴才是。他们看到我们,就觉得这一年的辛苦都值得了。哪在乎你打得好不好?爹爹做皇子时还上场蹴鞠,次次输给齐云社呢。”

    赵浅予好奇地问:“齐云社的怎么敢赢爹爹呢?”官家见她懵懂可爱,哈哈大笑起来。

    赵栩说:“爹爹,四妹年纪虽小,志气不小,还是想赢上三妹一局。她听说两家女学这几日就要选出参加小会的人,四妹想请臣去帮忙选上一选,赛前也请臣帮她指点一番。”

    官家指指他:“就知道你的鬼花头最多,成日想着出宫玩耍。是不是你撺掇着阿予来闹腾的?难怪陈二郎都不肯进宫来陪你读书。”

    陈青赶紧躬身请罪:“官家恕罪,全因太初这些年在外习武,人看着温和,性子实在暴躁。他娘担心他日后闯祸,这才想着送去孟家表弟那里束缚他一番。”

    赵栩故作吃惊状:“啊?陈太初要去孟氏族学附学?”

    官家叹气问孟存:“孟卿啊,你说和重(苏瞻表字)和汉臣(陈青表字)都赶着把儿子送到你家去。难道国子监和观文殿还比不上你家的族学?”

    孟存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折杀微臣了!苏相公和陈太尉和微臣家,不论近远也都是亲。臣早就收到两家小郎君要来族学附学的消息,但臣妄自猜测,约莫宰相和太尉是为了省些束脩。这苏陈两府至今都还是租赁来的房屋,厨下怕也没隔夜的米粮——”

    官家哈哈大笑起来:“起来吧,汉臣他一直清贫我知道,但和重家没有隔夜的米粮我可不信。”

    苏瞻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容,朝官家作了一揖:“不瞒官家,臣家中隔夜的米粮还是有的,但做束脩的腊肉一条都无。一则臣妻新过门不久,刚有了身孕,恐怕这腊肉一年半载都要缺着了。二则臣妻年岁还小,也怕她照顾不好大郎,这才托付去了表妹夫家。”

    在场的人都一愣。以苏瞻的性格,怎会忽然叨念起家眷私事?

    那个十七娘有了身孕?赵栩平日对苏瞻敬重有加,苏昉一事后,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听到这句,更是不痛快。

    官家抚掌大笑:“和重十多年才又要添丁,这是好事。”陈青和孟存纷纷向苏瞻道贺。

    苏瞻谢过众人,朝官家行了一礼:“臣这三五年均未返川探亲,如今臣母臣弟刚来,妻子年少不经事,家事纷乱。想请陛下恩准臣告假一个月,安顿家眷。”

    高太后感叹道:“和重真是有情有义之人,官家当准了才是。当年他家九娘,可惜了,唉。”

    官家也知道当年的憾事,也怜惜苏瞻年过三十,膝下仅有一子,便准了苏瞻的告假。

    赵栩笑了笑,靠在高太后身边替她剥核桃:“娘娘您才是最重情义的呢。听说程老大人的夫人当年有了身孕,多亏娘娘赐了两位娘子去伺候他,他才能够安心著书。还听说幸好那两位娘子有一位是医女出身,帮着程夫人生产,不然我们见不着如今的小程大人了!您可得也替苏相公想想啊!”

    苏瞻一抬眼,见赵栩笑眯眯一脸真诚,他刚要开口。高太后已经笑了起来:“你这泼皮,挨了十板子就把老程大人记恨上了?一心要替你苏先生着想?罢罢罢,秦顺才!”

    慈宁殿的秦供奉官笑眯眯地应道:“娘娘,小的在。”

    高太后笑道:“明日你将我殿里的春锦和云锦送去苏府,让她们好好伺候和重。云锦那丫头在御药待过两年,也能帮着照看一些他家夫人。唉,和重啊,当年老身和你家九娘还不认识,未及照顾到她。这次老身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再推拒了。就是你家九娘在天之灵,想必也希望你子嗣多上几个,好让苏家人丁兴旺。”

    官家感叹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这本该是五娘的事,倒叫娘娘费心了。”

    高太后想到中宫向皇后至今无子,叹了口气,十分怅然,又想起来一事,对官家说:“对了,和重那小妻子的诰命,礼部恐怕还没批。也该早日批了才是。”太后想起当年王九娘病逝,苏瞻上了折子,为亡妻请封,字字泣血,句句哀痛。官家亲自拟了荣国夫人的封号,着礼部立即办理,赶在出殡前就办妥了。这苏家已经出了一个国夫人,这继室,一辈子只能是个郡夫人的诰命了。她看看苏瞻,一脸沉静,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不能在意。

    苏瞻谢了恩,又看了看赵栩。赵栩一脸邀功的模样朝着他扬扬下巴,十分得意。

    赵栩牵了赵浅予笃悠悠步出福宁殿。

    哈,苏昉,你要好好谢谢我才是。赵栩心下的确十分得意,那胖冬瓜也该谢谢自己了,当然,自己顺口办成这事和胖冬瓜可没一点关系,就是自己侠胆义肝嫉恶如仇听到不平顺手插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