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千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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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终于从天空的一边泄出几分,各式各样树木的影子映在这条小路上。

    “像奈何桥下所有枉死鬼向上伸着手。”大概只能如此比喻。

    林峰手捧着一只陶碗,一步步向山巅行去。紫色的花朵在晨风中战栗,可惜不会嘶吼。

    愤怒么?沮丧么?伤心么?惧怕么?不,也许都不是。情绪从周身翻腾着涌入心口,夹带着全身气力,一举将脑海震的动荡。林峰能清楚的感受到有东西在影响着他的思维,却无从分辨,就像交缠在一处的蛇群,根本无从分辨首尾。不过有一点林峰可以肯定。所有的情感都嘶嘶地吐着信子,要将面前人一口吞噬。

    都是负面的。

    山门近在咫尺,血腥味乘着风,晃晃荡荡地飘进林峰的鼻子。林峰一颤。

    作为山神,其实山上何等事情林峰不知?但是人好像都是如此,极度不接受某件事的时候,就算再多人告诉,也不会相信分毫。就算内心其实接受了,当亲眼看见的时候,那一份震撼也不会少上半分。

    幸亏如此。林峰庆幸。有这种感觉至少证明了他还是个人,没有真的变成神那样无趣的东西。

    “吱呀――”林峰推开大殿。长长的尖声突破耳膜。

    明明才一夜未归,这灰尘却像是经了一段长久岁月似的,欢腾的铺陈开了。

    分不清是朱砂还是鲜血,粘粘稠稠模糊了视线。灰尘到达的地方,尽是鲜血。

    大殿正中,崖蕤被缚在满面笑容的弥勒上,八个金刚各持法器分立,虎视眈眈。

    将崖蕤缚于佛像上的,是林镇北的镇妖索。林峰皱眉。

    长剑带着一声怒嚣坠落,似是要将那殿上之人一击毙命。林峰旋转着挪步,面无表情看着长剑砸落。

    人影从横梁上一跃而下,落地轻踢剑尾,旋身持剑一纵便将锋芒送到了林峰的脖子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只在一息之间。林峰林峰着的小腿一直未曾放松。还是放弃了闪躲。

    “峰儿?怎么是你?清诚那个老家伙呢!”待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林镇北慌忙收剑。

    “清诚大师啊。”林峰顿了顿,看向林镇北的眸子。凌利啊,这是。

    “死了。”

    “死了?”林镇北大喝一声,上前把握住林峰的肩膀。“是不是他用应龙的力量重就了你,让你保护住那仙果?”

    林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只有这四句话,清晨便一下子沉默了起来。本来想好了有多少句质问眼前人的话,真到了他站在面前的时候,却又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大概沉默不需要学习,每个人都明白如何用它,可是它的每次出现,只会让气氛更尴尬。

    “不向我解释一下么,老爹。”

    “清诚那个家伙应该早就讲清楚了吧?”林镇北驻剑而立“应当不需我多言了。”

    “可是那是他们的解释。”林峰垂着眼睑。“你的呢?”

    “大概他们跟你说我想成神吧。”林镇北缓慢着点着头,笑的痴狂。

    “没错啊。”

    “**吗……”低低的声音,分不清是林峰还是林镇北。

    林镇北跌坐在地上,手中向来只有凌厉的长剑无力跌落,大概和入鞘是类似的声响。

    “**啊!当然是**啊!”林镇北面上的狂笑还未收敛,泪水便融合怒气狂吼出声。“为了她!只要是她,我愿意交出比**更重要千百倍的东西!”

    “峰儿!”林镇北像疯子一样跃起,一把将林峰按倒在地上,双手又是按在林峰肩上。“只要你把那仙果给我!我自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我们可是父子啊,别管那条老龙!好吗?”

    林峰转过脸去,紧咬着牙关。倒不是不愿去看林镇北,只是林镇北双手用力实在太大,若是林峰还是之前的体质,定然免不得肩骨寸裂的下场。

    一滴温热无声的坠落,来不及折射几番的斑斓,滴落在林峰的侧脸上,顺着面上的轮廓滑入口中。咸的。

    林峰匆忙转脸,挣扎痛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啊。几近干裂的唇边凝固着弧度,噙着泪的眸子里晃动的又是什么?绝望?希望?疯狂?固执?最后那一点的,乞求么?

    不!绝不!这根本不是他的父亲!或许这样的表情出现在某个老疯子或是乞丐的脸上,林峰更容易接受。可是,这是他父亲啊!那个恣意天涯,无论什么时候也能笑着拔出剑的男人,不可能是现在这副模样!晨风一阵阵,将阳光送进大殿,风吹过的泪痕,就像一只蜗牛伤痕累累的足迹,结上一道道纵横着的,看不见的血痂。

    “我……”林峰猛然发力,将面前的男人掀翻,“吃了。”

    “吃了?!”林镇北的身上猛然升腾起两三指厚的火焰。“你说什么……”

    “我吃了。现在杀了我的话,食我血液,应当还来得及。”林峰抬了抬下巴,将最脆弱的脖子暴露给自己的父亲。

    “吃……吃了……”那种感觉无法形容,林镇北只是觉得天塌地陷。

    而对于林峰而言,又怎不是天崩地裂?

    记忆里,父亲总是持着剑,带着他满世界的奔走,自己还有亲人么?大概吧。可是现在,父亲便是自己的全部。十五年也许很短,只是在林镇北的眼角添上一两点皱纹,十五年也许很长,够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长成少年模样,林峰见过父亲的失望,见过父亲的期待,见过父亲的愤怒,可是,从来未曾感受他现在的这番模样。也许那名叫绝望的东西抽走了他的脊梁。于是侠客变成了死狗,任人踩踏。

    剑就在离手不远的地方,林镇北没有伸手去拿。他黯淡地坐在地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林峰扭过头。“关于你那个原因。”

    太阳升起来了,殿前的梧桐树上,一只刚睡醒的知了扯着嗓子,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唤着。这个夜晚太久了。好像久到一下子从夏天飞到了冬季。

    “不愿意说就……”

    “你的母亲。”林镇北抬头。

    “二十年前,我还是某个修仙门派的弟子,凭着一腔热血,我走上了猎妖人的道路,拿人钱财,戮魔卫道。”

    “听起来很有趣的生活,其实不过像镖客一样乏味。但这不是故事的开端,真正的开端是,我爱上了一只妖。”

    “我的母亲是只妖?”大概可以用惊呼来形容林峰的语气“那……那我……”

    林镇北淡然瞥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所有人妖之恋都不得善终。我与呓儿也是如此。但是,我们有你。”

    “我?”

    “是啊,你是我与呓儿,真正的儿子!”林镇北终于是露出了微笑,夹杂着苦涩。

    “真正的儿子?”林峰一愣。

    “人与妖的结合,是为三界所不容的,根本不可能诞生出新生命,但是,呓儿不仅怀孕了,还将你诞生下来。那一天,神雷轰鸣。呓儿用尽毕生修为,将你从死神手中夺回,代价是丧失性命,永世不入轮回。十五年了,我一直在寻找成神之路,哪怕是最弱小的土地也好!那样,我才能入冥界把她救回来!任是谁,也不能阻我,除了你,儿子……”林镇北颤抖着,几欲失控。

    “人,妖,神雷,轮回……我……”林峰喃喃着。

    “没关系儿子,我们还有时间!”

    “够了。”

    “我们还可以再去找,在我死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

    “我说够了!”林峰吼着“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难道不累了么?累了就放手啊!”

    “怎么可能!”青白色的火焰从林镇北的周身升腾起来,剑从不远处翻飞着滑入手中。从火光里看出去,仿佛在火光里淹灭的是这个世界,而不是他。升腾飞舞里,所有的事物都开始畸形,就连他的而已也扭动着身体,仿佛下一秒会幻化成洪水猛兽。

    “凭什么!凭什么?这世间万物分明都有人性!人,妖,兽,乃至高高在上的神本身都有人性,他们能因人性而犯下错误,那为什么,妖有了人性就应当抹杀!凭什么他们是对的!而我就一定是错的,我既然寻到了有可能攀登上去便与他们平起平坐的阶梯,我为什么不冲上去狠狠地给他们一记耳光!”

    “够了!是你疯了!”林峰冲着林镇北怒喝。

    林镇北手中的剑猛然挥起,夹杂着火焰与怒斥,向面前人砍去。剑尖泛起烧灼的赤红,划过的地方连空气也随之扭曲。他用了全力了。

    林峰抬手氤氲一道淡金色的光晕,连声音也未曾发出半点,那看似声势浩大的一剑,湮灭了。

    紧随的是下一剑,再下一剑,一剑接着一剑,林镇北嘶吼着,连他自己也未必听得清的音节,一剑重过一剑。金色的光晕或许早已不是光晕而是那降下神雷的神明,以不可摧毁的声势,将林镇北的前路截断。

    “叮……”剑尖震颤着断裂,带着厉风弹入庭院,一下子将那巨缸击碎。早已烧得通红的剑尖遇上了水,“滋滋”声漫延开来。

    林峰抬手一拳,一闪而逝的金光,林镇北倒飞而去,撞倒在香案上,火焰褪去了。残破的剑柄滑落,一行血从嘴角溢出来。

    “老爹,够了啊。”林峰站在已经恍若废墟的大殿,看着不远处的父亲。林镇北睁开眼,眼神空洞。

    “你看看这个世界啊!”林峰的声音颤抖着。“这个世界有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都有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的事,每个人都有坚持下去的理由的,当有两方想要坚持的事情相互冲突,就必需有一方被迫选择放弃,或者死亡。谁会愿意去抉择?都不过是无可奈何。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在这里阻你。哪怕……哪怕一丝一毫……”

    空气与时间,那是怎样的概念?是不是像伤口上的鲜血,可以从温润柔和,到坚硬如石。罗汉与弥勒,勒紧了各式各样的表情,看这一场,父子间的闹剧。

    “你走吧。”林峰突然开口。“你的愿望已经落空了,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吧。”

    林镇北猛然抬头,死死地盯着林峰,面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跳动,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那双因充血而变的血红的眼睛里,倒映着林峰。或许倒映的也不是林峰,因为从未有人记得,他是这般怒气满盈和正气盎然。只不过这样的正气,尽管没人可以挑出什么刺,在林峰的眼中,却有些道貌岸然的意味。

    林镇北起身,将断剑拾在手中。

    山门大开,面前的山路的金黄。林镇北没再回头。一步一步,脚步踏得很重。

    林峰一把从地上跃起,冲到弥勒佛座下,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她蜷缩在佛的辉光下,却遍体鳞伤。

    “林峰?”崖蕤睁开眼睛居然没有半点重伤之态。

    “崖蕤?”林峰用力抓住崖蕤的手,就好像这样可以让她永不消散。“清诚大师他……”

    “嘘。”崖蕤另一只手轻轻覆上面前人的唇上。轻舒一口气,指了指耳朵。

    “这里,都听见啦。”

    “可是……”

    “最喜欢清晨了。多安静啊。”

    “崖……崖蕤!”

    光点慢慢飘散,世界开始慢慢模糊,就像是,泪目前的世界。

    “也许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不想知道。”

    大概有这样一句话吧,至少林峰听见了。

    到最后,在她离开的时候,连抱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到最后,父亲举剑的时候,只忙着为自己开脱啊。

    风鼓起的声音由细放大,黑云普通凭空而生,低低向山顶压迫过来,少林涌动的声音像潮声般一阵一阵。各种动物的叫声都在远处响成一片,几乎听不见。

    “铛!铛!铛!”钟声突然鸣起,一圈又一圈向远方扩散。

    原来风能够大到撼动铜钟啊。

    远处,一声炸雷响。

    大殿里,林峰叫出声,一下子哭成了孩子。

    暴雨如瀑,再无可阻。

    山神泣,则四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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